()栓子娘來鬧這麼一場,宋二叔出來一趟,也沒拿到錢,宋二嬸趴在西廂房的窗戶下往外偷看,急的她跺腳,暗恨宋榆沒出息,沒本事,拿不到錢也就罷了,在黃氏跟前連個屁都不敢放。兩吊錢在村長手里調了個位置,從洪老頭手里轉交給了滿堂一家,宋榆連模都沒模到。
等宋二叔一進門,宋二嬸就惱了,壓低了聲音,捧著肚子對宋榆又是擰又是罵。
宋榆沒好氣的吼道︰「我有啥辦法?當時那情況你也看到了,村長擱那站著,娘都沒啥說嘴的,我還能把著不讓還錢?」
宋二嬸心里也明白,不還錢是不可能的,可她就是心里不痛快,兩吊錢哩!一坐到了宋榆身邊,推了推宋榆氣哼哼的說道︰「當家的,大哥和三弟都念書了,就咱這一房最吃虧!老婆子心眼也太偏了!我不管,大毛二毛也得念書!」
宋榆「呿」了一聲,不耐煩的說道︰「婦道人家沒見識,讀書有啥用?那麼多讀書的,花那麼多錢,有幾個考上秀才的?就算是考上了秀才,瞧瞧大哥,還不就是這樣了?大毛二毛又不是讀書那塊料!有供他念書那錢,不勝給他蓋兩間房子娶個媳婦!」
也不怪宋榆這麼想,念書實在是一項高風險的投資,這年頭不比現代,書本貴的很,筆墨紙硯也不便宜,上學更是要交不菲的束脩。農家地里產出交完稅後也只是夠溫飽,即便是家境殷實的人家,也只是讓孩子念個一兩年認些字明了事理,就回家了。像宋家這樣供兩個孩子念書的,是少數中的少數。
宋二嬸不這麼想,兩個兒子要是有一個能考中秀才,就是有了功名的人,看冬寶她爹在村里多受人尊重待見就知道了,考中了秀才不用干活就能養活一家人,多好的事!「二毛不是讀書的料,可咱大毛聰明著哩,要是他女乃不那麼偏心,肯供大毛念書,說不定又是一個秀才老爺!」
宋榆也有些心動,當秀才的好處雖然不多,可勝出他這白丁莊稼漢一大截,至少有國家供養,吃穿不愁,就是縣老爺也要另眼相看,大哥混的這麼潦倒,只是因為要供養三弟讀書,還有一大家子吃飯。
「咱娘哪能願意?」宋榆壓低了聲音說道,「給大哥還債都沒錢,拿啥供大毛念書?」
宋二嬸嗤了一聲,「誰信她手里沒錢啊?還不是捏手里給老三攢的?」推了推宋榆,說道︰「你去跟娘說,大毛都十歲了,早該去念書了。」
宋榆坐在床沿上半天不動彈,從他有記憶開始,黃氏就是宋家的主宰,是宋家的天,誰敢跟黃氏提要求提意見啊?見宋二嬸擰起眉頭要撒潑吵鬧了,宋榆連忙安撫道︰「好好,我去說,你別鬧,叫娘听見不好。」
宋二嬸立刻眉開眼笑,催促著宋二叔快去。
宋榆已經夸下口了,只能披了夾襖出去,不料剛掀開簾子,就看到黃氏虎著臉站在西廂房的門口,盯著他看,宋榆心虛不已,陪著笑說道︰「娘,你咋擱這兒站著哩?」
黃氏冷哼了一聲,拍著胸脯說道︰「老婆子我沒福氣啊,當牛做馬掙錢娶了倆兒媳婦,到頭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一把年紀了還得伺候她們!我欠你們的該你們的?一個個的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宋榆也是在屋里等了半天,等吃中午飯,可李氏在東屋里沒見出來,灶房也沒人進去做飯,剛出來就趕上黃氏撒氣。
「去,叫你媳婦出來做飯!」黃氏罵完,吩咐宋榆,「見天擱屋里不出來,當自己是大少女乃女乃啊?我們老宋家養不起,叫她回呂家去當大少女乃女乃!」
宋榆不高興了,「大嫂呢?大毛他娘這不是懷了毛毛,身上不利索麼!」
原本黃氏對兩個兒媳婦都是火冒三丈的,然而宋榆這麼一說,黃氏更惱怒躲屋里不出來的老二媳婦呂氏了,呂氏見人就是個笑臉,最愛說三道四,表面上跟你說的可親了,背地里不知道咋說你壞話,如今可好,她指使兒媳婦做飯都指使不動了。
「咋,我還指使不動你媳婦了?老二你喪良心啊!有了媳婦忘了娘,我白生養你了啊!」黃氏氣的嘴唇都哆嗦了,听話的大兒子死了,如今在她跟前的二兒子是個眼里沒娘只有媳婦的,她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宋榆見這陣仗就心里犯怵,他從小被黃氏打罵著長大,最怕他娘來這招了,立刻回頭沖屋里口氣凶狠的喝道︰「听到娘吩咐沒有?耳朵聾啦?還不趕快滾出來做飯!」
黃氏見他這樣,心里才稍微滿意了些,端著架子哼了一聲,轉身往堂屋走,臨走撂下一句話,「跟我到堂屋,我有話跟你說。」
宋榆連忙跟了上去,留下宋二嬸在西廂房里氣的咬牙跺腳,看宋招娣在一旁抱著胳膊坐著,忍不住踢了一腳上去,「你女乃的話你沒听見啊?快去生火燒水,真是沒用的東西,跟你爹一個樣,窩囊廢!還不勝冬寶!」
宋招娣趕緊起來往灶房里跑,今天女乃生大氣了,從來不罵她娘的,今天堵到門口罵了一頓,她娘也生氣了,拿她出氣。
宋榆進到堂屋後,宋老頭坐在床上抽著旱煙,見兒子進來,也只是抬眼看了一眼,隨後又沉默著安靜的坐著,宋榆也習慣了宋老頭一言不吭,直接走到黃氏跟前,拎了個小板凳坐下,問道︰「娘,喊我過來啥事啊?」
黃氏撇著嘴隔著簾子看了眼東屋,對宋榆說道︰「明天你去趟鎮上,到單家問問,他們到底是個啥態度。」
宋榆一听這事,忍不住拍了下大腿,「娘,這還用問啊?單強要是還念著我哥對他的好,給我哥辦事的時候,就不會打發個伙計送一吊錢過來了!人家現在有錢了,發達了,瞧不起咱們這鄉下窮種地的了,去了也是白搭!」看看,連老洪家都看的清楚。
黃氏皺眉不語,話糙理不糙,單強要是有意,就不會把事情辦成這樣,只不過單家有錢,有錢到黃氏也對這門親事抱了幻想,只要冬寶能嫁進單家去,宋家就能擺月兌窮困的境地了,不僅能繼續供養老三念書,剩下的大毛二毛也有了指望。
「再說了,人家單家家大業大的,就這麼上門,連個給門房喝茶的錢都沒有,人家才懶得理你哩!」宋榆見黃氏不吭聲,大著膽子嘟囔道。
「別說那些有的沒的!」黃氏瞪著眼楮喝道,「叫你去就去,如今你翅膀硬了,連我都指使不動你了是不?」
宋榆連忙陪著笑,「不是,娘,這不是手里頭沒錢,心里慌麼,咱咋也是單家的親家,不能在親家臉面前丟人不是?」
黃氏嘆了口氣,起身去了她和宋老頭的房間,宋榆伸長了脖子往里看,然而隔間擋著碎布拼成的簾子,他怎麼都看不到里頭是啥。不一會,黃氏掀開布簾出來了,遞給了宋榆一把銅錢,宋榆心頭一喜,連忙接了過來,粗略看了一眼,得有一二十個錢!
「這錢給你留著路上用。」黃氏說道,看著那一把銅錢十分的心疼不舍,「用到正途上,啥不頂用的東西不能買,省點花。如今咱家光景不如以往了,欠了一債,你三弟還念著書……」說著,黃氏嘆了口氣,念書是一大筆花銷,家里的經濟支柱大兒子死了,對宋家打擊太大了,要是她大兒子還在,孝順又有能耐,她哪能犯這個愁?
宋榆先把錢收到了懷里,听了黃氏的話,點頭如小雞啄米,听到最後忍不住說道︰「三弟也讀了這些年,下考也試過兩次了,都沒中,還不勝回家……」
話還沒說完,黃氏就惱了,一巴掌拍到了宋榆的腦門上,「你說啥?說啥屁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大哥當年不也考了幾年才考中的?你懂個屁,當功名是那麼容易考的?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在考,考中的才幾個?爭那麼厲害,是一時半會就能中的嗎?我丑話跟你撂前途,你三弟要是回家,甭在他跟前說這些,省的耽誤他念書!」
宋榆悻悻然給黃氏賠禮道歉,心里卻是咬牙切齒,黃氏心里有桿秤,誰重要誰不重要她一清二楚,她把大哥培養了出來,想讓大哥升官發財,她也跟著享福,不再當鄉下泥腿子,大哥好歹也掙了這些年的錢,但死在了壯年,黃氏既痛心又恨,愈發的把全部的心血放到老三身上了。大哥是好的,三弟是好的,就他是撿來的!他兩個兒子不是宋家的孫子?
黃氏見兒子認錯,也沒當回事,這個二兒子是出了名的二流子,又懶又橫,能說出這話也不稀奇。
「你問清楚了就趕緊回來,說話注意,別嘴上沒個把門的得罪了人家,要是那單家沒結親的意思,也好叫冬寶她娘死了這份心。」黃氏說道。
宋榆小心翼翼的問道︰「那要是單家不結親,咋辦?大哥辦事還欠著外債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