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黃氏開口,宋榆又說道︰「娘,冬寶那丫頭現在不听話啦,進城一趟心野了嘴也利了,您瞧瞧剛才鬧那一場子,她眼里壓根就沒您這個女乃女乃!大哥不在了,大嫂肯定是巴不得她跟你鬧的越厲害越好,也不管她!唉,這孩子放家里作妖,早晚得是個禍害!」
黃氏想起了剛才冬寶大咧咧的從她臉面前拿走了四個窩窩,臉上的表情更加的難看了。半晌,看都沒看宋榆一眼,黃氏說道︰「這事我心里有成算,你甭管。」
說著話,黃氏手上也沒閑著,納著鞋底子,粗棉線扯過鞋底子時發出重重的「刺啦」聲,在寂靜的堂屋顯得格外的清晰。
宋榆不甘心,還想再說幾句,就听黃氏又開口了,像是自言自語,「再牙尖嘴利,也就是個丫頭片子,興不起什麼風浪。」
黃氏都這麼說了,宋榆也不好再開口了,揣著從黃氏那里要過來的二十個錢回了西廂房,心里竊喜,莊戶人家都是地走去鎮上,來回不花錢,這二十個錢都能歸到他的私房里去,想到鎮上小菜館里的酒肉,宋榆嘴里的口水就一個勁的往外涌,成天在家里窩頭大醬咸菜,他吃的都要吐了,先前大哥在的時候,三五不時的還坐桌捎回來些酒席上吃剩的酒肉,一家人能打打牙祭,如今連這點好處都沒了。
宋二嬸心里火氣再大,黃氏發話了讓她做飯,她也不敢不動手。等宋榆回來後,宋二嬸就隔著堂屋的簾子問黃氏中午吃啥,黃氏心里有事,也懶得訓她,時間也過了飯點,就吩咐她燒上一鍋稀飯,炕幾個餅子,搗個蒜泥湊合著吃一頓。
莊戶人家為了節約柴火,通常只是一個鍋里做飯,大鍋底下燒的稀飯,上面的鍋沿上就炕餅子,將和好的餅子貼在鍋沿上,稀飯煮熟了,餅子也炕熟了。看起來不起眼的餅子,實際上最考驗主婦的功力。
宋二嬸嫁進宋家後,一開始是和李氏輪流做飯,然而自從她生了大毛,就很少下灶房了,生了二毛後,連灶房她都不進了,嫌油煙味重。長時間不做飯,手都生了。和高粱面的時候水加太多,面和的太稀,炕出來的餅子都不成形,厚的厚薄的薄,厚的沒蒸透,掰開里頭還是黃色的生面瓤子,薄的焦黑一片。
灶房里的家伙事兒她又模不熟地方,找個搗蒜的臼子都半天找不到,問燒火的招娣,她也不知道李氏把臼子放到了哪里,本來宋二嬸就一肚子氣,看宋招娣那一問三不知的樣子就來氣,使勁的揪著宋招娣的耳朵,恨恨的罵道︰「沒囊氣的丫頭片子,啥你都不知道,你咋就知道吃啊!」
等把稀飯餅子都端到堂屋了,黃氏揭開盛餅子的筐子上蓋的籠布,臉一下子就難看了起來,瞪著眼看著宋二嬸,拿筷子指著焦黑的餅子問道︰「老二媳婦,這是你炕的餅子?」
宋二嬸陪著笑,心里發虛,急中生智下又死命的擰了下旁邊的宋招娣,討好的笑道︰「都是這死丫頭,燒個火也燒不好,一會兒火大了一會兒火小了,這……餅子炕的不好……娘你將就著吃些。」
黃氏陰沉著臉,掃了眼宋二嬸已經隆起的肚子,便沒再說什麼,當她是傻瓜啊?哪家媳婦手笨成這樣的!
照例,一家人的飯食都是由黃氏分配的,按照上桌的人,宋招娣端了碗筷。
就在黃氏盛稀飯的時候,一直沉默寡言不當家的宋老頭開口了,「不叫老大媳婦和冬寶來吃飯啊?」
話是問句,帶著商量的口氣,看著黃氏問的。
「人家有的吃,用得著你操心?」黃氏沒好氣,但對于自己的丈夫,自然不能像對待兒媳孫女一樣,想罵就罵,在兒孫面前,還是給了宋老頭面子的。
宋二叔也不想讓李氏和冬寶上桌吃飯,多少能省點糧食啊,連忙附和黃氏的話,「就是,爹,大嫂帶著冬寶去她大舅家了,冬寶大舅家多有錢啊,肯定吃了老多好的。」
宋老頭便不再吭聲了。
黃氏分配好各人的餅子稀飯,宋二叔和大毛二毛早就餓了,急不可耐的拿了餅子沾著蒜泥吃。
大毛剛咬了一口,立刻就吐了出來,大叫道︰「這是啥啊!咸死人了!」
宋二叔連忙舌忝了下餅子上的蒜泥,也呸的一口吐了出來,連吐了好幾口吐沫,瞪著宋二嬸叫道︰「你咋做的飯?把賣鹽的打死了?」
這句話也是塔溝集的土話,意思是做飯做菜擱了太多的鹽。
宋二嬸尷尬的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她實在是手生,將近十年沒做過飯,早就把不準該放多少鹽了,看宋榆氣的要命,黃氏臉色難看,她猛然一巴掌拍向了宋招娣的頭,大聲呵斥道︰「你咋弄的?我不是就叫你放了半勺子鹽嗎?咋手笨成這樣啊!」
宋招娣再也忍不住了,嘴里還含著一口餅子沒咽下去,委屈的要命,捂著頭嗚嗚的哭了起來,李氏做飯她也燒過火,從來沒出過問題,蒜泥里的鹽也是她娘自己加進去的,怎麼都賴到她頭上了?然而看宋二嬸凶巴巴的樣子,她也沒膽嚷嚷出來。
「憋住!哭啥哭!」宋二叔听見哭就煩,厲聲喝道。
他脾氣本來就不好,對閨女一向沒什麼好臉色,他已經有兩個兒子了,按理來說對唯一的一個閨女應該格外疼愛才是,然而他完完全全繼承了黃氏重男輕女的「優良傳統」,從宋招娣的名字上可見一斑。閨女,不就是兩口飯喂大了換彩禮回來給他兒子娶媳婦用的麼!
宋招娣立刻使勁的憋住了哭,抽氣抽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拼命的把嘴里的餅子給咽下去,噎的她胸口悶的慌。
飯桌上沒人把這事當回事,看著宋招娣,大毛二毛翻著白眼,學著宋二叔的模樣瞪著宋招娣。
餅子炕的不能吃,蒜泥也咸的入不了口,黃氏心里一口氣憋悶的很,大兒媳婦雖然是個不下蛋的,可她能干活,沒脾氣,做了這麼多年飯,從來沒出過差錯。
想起裝病不出來做飯的李氏,黃氏的臉色更加陰郁了,用力的掰扯著手里的餅子,泡到滾燙的稀飯里頭,狠狠的罵道︰「一個兩個吃我的喝我的,還要我伺候著!心黑手狠,毒的很啊,訓她一下就記恨上了,要不是我心善,早該休了她,我兒也有了後了……」
宋二嬸剛听到黃氏罵人的時候,嚇的身體都僵直了,她這個婆婆一張嘴厲害的很,罵起人來啥話都能說出口,才不管你是什麼人,她可受不住。然而听了兩句,宋二嬸就意識到黃氏是在罵大嫂李氏了,知道今天這事黃氏不打算追究她了,趕緊乖乖的低頭吃飯。
宋家堂屋里鬧騰的厲害,冬寶和李氏在東屋隱隱約約听到了,然而除了宋招娣的哭聲,其余的聲音听不真切。
李氏躺在床上嘆道︰「這又是咋了?」
「娘,你甭管他們。」冬寶說道,「你看中午沒你,他們不也照樣吃熱飯?咱倆不在,他們就拿捏招娣姐了。」
李氏翻了個身,神色中有憐憫,「招娣也是個可憐孩子,你二叔二嬸顧著兒子,你女乃……又是個那樣的。」
冬寶忍不住朝沒人的地方翻了個白眼,宋二叔和宋二嬸是不怎麼疼宋招娣,李氏要可憐她,也得看看宋招娣這姑娘招不招人待見,懶惰刻薄的個性從她爹娘身上學了個十成十,割豬草喂雞從來都是磨磨蹭蹭,輪到她給豬掃豬圈敷衍了事,都是第二天冬寶掃雙人份的,跟冬寶說話沒個好聲也就罷了,對李氏這個當大娘的長輩,也沒點尊敬,看人都是眼角瞥的。
「別管她了,咱們自己還泥菩薩過江呢。」冬寶說道,對于李氏這種同情,她微微有些反感,要不是李氏過于良善,也不至于連宋招娣都不把她放眼里。
李氏看女兒神色語氣都不似先前了,也知道宋招娣沒少欺負冬寶,便不再吭聲,只心里嘆氣。宋招娣是宋家這代第一個孩子,出生的時候白白胖胖,也不怎麼鬧人。按理說莊戶人家得了頭一個孫兒,不管是男孫還是女孫,都是喜事一樁,對頭一個孩子肯定是喜歡的。只怪她進門那麼多年沒生出來孩子,一家人對宋二嬸肚子里的這個抱了太大的期望,最後見生出來的是個女孩,自然沒什麼好氣,好好的孩子就養刁了。
等到吃完飯,宋二嬸借口自己身子重,不舒服,隨口吩咐宋招娣去洗碗,拉著宋二叔就回了西廂房,關了門劈頭就問黃氏找他啥事。
宋榆把事情原本的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黃氏給了他二十個錢的事。宋二嬸喜的拍了下腿,催道︰「那你可得快點去!她成天的把單家的親事掛在嘴邊上,擱她眼里,冬寶就是當大少女乃女乃的命?也不看看人家要不要她閨女!白賴著咱們替她還她男人的喪葬錢,呸!也不害臊!我前兩天听李婆子說,她娘家莊上有個閨女生的好,才十二歲,有人出了三十兩銀子的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