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寶洗完菜端進灶房的時候,黃氏正在和面,粗陶盆里頭只有黃氏拳頭大小的一塊白面,估計只能烙三張餅子,應該也是給宋柏一個人吃的。
黃氏揉完了白面,在陶盆上扣了一個碗,讓面醒一醒,隨後又去西屋舀了一大盆高粱面,端進了灶房,扯著嗓子朝東屋喊道︰「老大媳婦?老大媳婦!磨蹭啥啊,趕緊過來和面!」
李氏忙「哎」了一聲,小跑出來打了井水洗了洗手,就進了灶房揉高粱面。
黃氏又朝堂屋喊道︰「他爹,把籮筐里的豬油拿出來,老三回家了,咱一家人中午都吃頓好的!」
燒火的冬寶實在忍不住了,低頭撇了撇嘴,白面餅子算好的,只有三個,估計還不夠宋柏一個人吃的,她和李氏估計只能吃點豬油炒的菜,這還是沾了宋柏的光,不然連豬油都吃不到。
黃氏嗓門大,西廂房里偷听外頭動靜的宋二嬸「 」了一聲,呸的吐了一口痰到地上,對宋二叔嘖嘖說道︰「瞧瞧,咱吃口豬油都得看老三面子上!咱家兩個兒子,十畝地,就是供養了這些吃白飯的,才過的連口豬油都吃不上!整個塔溝集就數你們老宋家過的最差!就是葛老婆子家,上回我還瞧見他們堂屋里擺著用來待客的花生瓜子,都是一碟子一碟子的。」
「瞎叨咕啥?那是葛老婆子要給他兒子說親,才買的花生瓜子招待媒婆的,他們家日子過的啥樣,村里頭誰不知道啊?」宋二叔不耐煩的說道,隨後又想了想,覺得不對,瞪眼喝道︰「你咋又去葛老婆子家串門了?咱娘跟她不對付你又不是不知道?叫咱娘知道了,罵你難听的,你可別怨我!」
宋老頭拿了盛豬油的小罐子,送到了灶房里。黃氏小心的解開蓋子,看看里頭也沒多少豬油了,心里就有些不高興,看了看燒火的冬寶和和面的李氏,越想越生氣,都是一群吃白食的!
黃氏虎著臉把剩下的一小勺豬油舀到了碗里,先把切好的肥肉放進去,一接觸到滾熱的生鐵鍋,肥肉很快就滋拉作響,漸漸的縮小融化成了清亮的油,小小的灶房里充滿了油煙的香味。
新榨出來的油黃氏又舀進了陶罐里,喊過宋老頭讓他放回原處。肥肉榨油剩下來的油渣子,黃氏也一塊塊的夾進了碗里,嘴里還念著數,數了一遍。等炒菜的時候,黃氏把油渣子拿出來,又數了一遍,確認沒有少,才倒進了鍋里,和菜一起炒。
冬寶憋了很久才忍住,沒有跳起來跟黃氏說︰「女乃,你一直在這里站著,我和我娘沒偷吃你的油渣子,別數了。」做人防備自己的孫女和兒媳婦成這樣,黃氏也算是奇葩中的奇葩了。
宋家今日的午飯相對于以往來說,可以用「豐盛」來形容了,一個辣椒炒肉,一個油渣炒蒜薹,還有一個豬油炒出來的青菜。
白面餅子有三個,放到了宋柏跟前,其他人吃黃氏分配的高粱餅子。
宋柏似乎是早習慣了這種區別待遇,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合適的,自然而然的就拿起了白面餅子吃,大毛二毛在一旁看著宋柏咬白面餅子,慢慢的嚼了咽下去,饞的口水滴答。
那一碗辣椒炒肉也是擺在宋柏前面的,宋家人都知道那是宋柏才能吃的,都極有眼色的沒去踫那個菜。好在大毛二毛有油渣子可以吃,兩個人為那幾塊油渣子搶的不可開交。
冬寶低頭喝著稀飯,前世的她幾乎都忘了世上還有油渣子這種東西,後來公司組織去農家樂玩,有道農家菜是油渣小白菜,她才恍然記起小時候家里生活困難,饞這個東西饞的很,然而再吃起來的時候,已經沒了記憶里的那種香味。
如今的她……也饞的很,只不過她寧願不吃,也不願意被黃氏罵上半天,什麼「好吃嘴,不主貴,飯桶……」什麼難听罵什麼。
就在冬寶低頭吃飯的時候,一塊油渣子夾到了冬寶碗里,掉進了稀飯里頭,油花就浮在了水面上。
冬寶詫異的抬起頭,就看到宋老頭沖她微微笑了笑,說道︰「嘗嘗吧。」
原來是宋老頭夾給她的……
一時間冬寶驚訝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桌上的人除了宋柏,都慢下了吃飯的速度,黃氏更是不可思議的看著宋老頭,嘴巴張了幾次,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宋老頭又夾了塊油渣,放到了招娣碗里頭,卻沒再吭聲,低頭吃起了飯。
黃氏嘴巴張開了又閉上,撇嘴哼了一聲,卻沒說什麼,繼續吃飯。黃氏都沒發話,剩下的人自然更沒有發話的資格了,一眨眼的功夫,飯桌上又只剩下吃飯的聲音了。
油渣子被稀飯泡了之後,油香味就淡了不少,然而冬寶還是覺得很香,比記憶中的油渣子還要香,畢竟她來這里一個月了,還是頭一次吃到肉。
沉默寡言的宋老頭在用他的方式關心這她這個沒了爹的小孫女,冬寶心里頭一次對爺爺的印象有了改觀。
宋柏是個書生,雖然正處在長身體的年紀,吃的並不多,三個餅子也沒有吃完,剩下了半個,隨手扔給了大毛二毛,被大毛二毛搶著吃光了,連手上的面餅屑子都舌忝的一干二淨。
吃飽喝足,宋柏就一個勁的盯著冬寶瞧,臉上的臉色一會陰一會晴的。冬寶被他盯的心里頭直發毛,等她看過去,宋柏又移開了視線。
吃完了飯,顧不上休息,宋老頭就招呼全家人跟他一塊下地收油菜。這天陰沉沉的,肯定還要下雨,油菜已經熟了,再不收,一場雨下來,一年的收成就泡湯了。
宋二叔像釘到了凳子上,就是不肯挪動,抄著手對宋老頭說道︰「爹,地里淨是泥,咋下地啊?」
宋老頭擰起了眉頭,抽著旱煙不吭聲,過了一會兒說道︰「昨天下著雨,人家老林家一家老小都下地割油菜了,一天的時間五六畝地的油菜都割完了。」
黃氏惱了,一巴掌拍到了宋二叔的頭上,「懶不死你個驢!還不趕緊去!招娣和冬寶也去!」搶收是大事,收成關系著一家人的生計,黃氏再疼兒子也是莊稼人,不會在這點上犯渾。
宋二叔不情不願的起身,跟著宋老頭出去了,李氏早就被宋家人當成男勞力用了,招娣和冬寶也已經可以當半個勞力使喚。大毛二毛是宋家人的心尖子,自然不用下地干活,宋二嬸挺著肚子沒辦法下地,就算是她沒懷毛毛,也會有各種不舒坦的借口待在家里,老三宋柏更不用說了,估計都不知道宋家的地在哪里。
一路上,冬寶看到不少人家都拿著鐮刀往地里走,見了宋家一行人,簡單的打了個招呼就繼續匆匆往前走,莊稼到了時節,地里的活計一刻鐘也耽誤不得。
這個時候收油菜,和收麥子一樣,都是用鐮刀割的,冬寶記得自己還沒離開農村的時候,地里已經用收割機割油菜了,後來收割機改進換代了,直接前面割油菜,後面打籽,出來的都是黑亮的油菜籽,人們只需要拿著袋子接就行了,方便的很。
宋老頭去林家借了平板車,推到了地頭。三個大人拿著鐮刀在泥濘的地里割油菜,冬寶和招娣把割下來的油菜抱到平板車上,等一車裝滿了,宋老頭就拉著一車的油菜往家里送,再把空車拉回來。
倘若天沒下雨,還能在場子里打油菜籽,如今這天氣,只能在堂屋里鋪一塊布,放在布上打油菜,到時候把油菜放到布上,用棒槌使勁的敲,已經成熟了的油菜籽就能從莢里月兌落,掉到布上。
這些油菜籽是一家人一年到頭的菜油,像宋家這樣過的儉省的,炒菜都極少放油的人家,還能賣掉一大部分油菜籽,換點家用。
割油菜也不是一項輕松的活計,要從油菜桿的中間割起,彎著腰一個勁的往前割,半天不得空站起來歇口氣。
站在地頭,冬寶一眼看到,宋老頭一馬當先,割的最快,其次是李氏,雖然趕不上宋老頭的速度,也差的不遠,只有宋二叔割兩刀就站起來哼唧兩聲捶捶腰,眉頭皺的能夾死一只蒼蠅。宋老頭割完自己那一隴,回頭看了看兒子,搖頭嘆氣,「眼高手低,自以為是啊!」
一行人剛出去一會,全子就跑進了宋家,想找冬寶出去玩。莊戶人家都是幾輩子的鄉親,知根知底的,也沒有進門前敲門的習慣。
宋家的東屋靜悄悄的,全子跑過去一看,屋里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堂屋有人說話的聲音。他躡手躡腳跑過去,就听到宋柏氣憤難當的聲音。
「娘,到底咋回事?我咋听招娣說冬寶在城里沒做上活就回來了?她不出去掙錢,拿啥還大哥欠的債?你知不知道我念書都沒錢,飯都吃不飽?我還是不是你親兒子?我不念了!」宋柏最後一句,帶上了極大的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