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招娣手扒著門框,有些猶豫害怕,她雖然跟自己母親和女乃女乃學的為人尖酸刻薄,但這種事還是頭一次做,戰戰兢兢的不敢往堂屋去,「娘,不行,三叔是念書的人,那麼精明,我害怕……」
宋二嬸教了半天,女兒還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惱的不行,又怕在門口拉扯說話時間長了叫對面東屋的人起疑心,虎著臉一把拉招娣進了屋,關上門一巴掌扇了過去,豎起眉毛喝道︰「沒用的丫頭片子!你女乃這會兒不在家你怕啥?幾句話都不會說?養你吃白飯的?」
宋招娣看父母臉色鐵青,一個兩個都凶神惡煞般瞪著她,仿佛下一秒就會被父母暴打,嚇的哆嗦的話都說不囫圇了,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冰@火!中文
宋二嬸心里又急又氣,偏這些話她和宋榆不好去跟宋柏說,大毛二毛還小,宋招娣是最合適的,當下只得擺出一副慈愛的臉,緩和了語氣,說道︰「招娣,這可不單是為了你兩個弟弟,也為了你。辦成了這事,將來你出嫁,娘手里也能有錢給你攢幾個嫁妝!要是新媳婦嫁妝少,到了婆家人家也不稀罕。」
一听到嫁妝,宋招娣偷偷抬頭看了眼宋二嬸,又飛快的低下了頭。
宋二嬸笑了笑,伸手給宋招娣擦掉了眼淚,意味深長的說道︰「招娣啊,娘知道你稀罕大實,可娘瞧著大實對冬寶可好了,要是冬寶不走,可輪不到你啊!」
這句話說到了招娣心坎里,想到上午和俊秀溫厚的大實哥並肩走在路上,一起去溝子里采蘑菇,村里的女娃們不知道得多羨慕她,招娣臉上飛起了兩朵紅暈,咬著唇小聲說道︰「我……我去跟三叔說說。」
宋二嬸回頭朝宋二叔笑了起來,「這孩子……快去吧,記住娘教你的話啊!說完就回來,你女乃估模著快回來了。」
招娣應了一聲,轉身推開門就往堂屋走。
宋柏一個人坐在堂屋里,月兌了鞋翹著二郎腿坐著,一只鞋子要掉不掉的掛在腳趾頭上晃來晃去,閉著眼楮哼著小曲。
「三叔。」宋招娣親熱的喊了一聲,掀開簾子進了堂屋。
宋柏抬了抬眼皮,看到是宋招娣,繼續翹著二郎腿晃著腳,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在他眼里,宋家二房都是沒念過書的泥腿子,大佷女宋招娣長相又不出眾,鄉下丫頭一個,沒啥話好說的。
「三叔,這不年不節的,你今天咋回來了?」宋招娣臉上堆著笑,問道。
宋柏一向不耐煩搭理家里的小孩子,「你一個小孩管那麼多干啥?」
宋招娣心里戰戰兢兢的,宋柏發起脾氣來跟女乃有的一拼,壯著膽子搬了個凳子坐到宋柏旁邊,小聲說道︰「三叔,你這段時間不擱家里,家里出了好些事兒你都不知道。」
「啥事兒啊?」宋柏斜著眼問道,真出了啥事黃氏還能不告訴他啊。
「冬寶那事,你知道不?」宋招娣神秘兮兮的說道,「過完年我女乃托陳牙子送她去城里做工掙錢,沒一天工夫,陳牙子又把她送回來了,一文錢都沒掙著!」
宋柏原本漫不經心的臉色逐漸變得鄭重了起來,腳也不晃了,曲也不哼了,翹著的二郎腿也放了下來,「咋回事?」宋柏問道。
招娣咽了咽吐沫,仔細回想了下她娘教她的話,攤手說道︰「誰知道咋回事,問她又不說,肯定不是啥光彩的事!三叔,你給評評理,咱家日子過這麼緊巴,她還好意思在家里頭安安生生的吃吃喝喝,也不想想給她爹辦事,咱家欠了一債!你知道外頭人都咋說?都說她有倆叔叔,三叔將來要當大官的,靠著倆叔叔,不愁還不起債。」
宋柏臉色此時有些難看,卻也沒說什麼。
招娣的心里咚咚直跳,怕的話里都帶上了顫音,好在宋柏心里想著事,也沒在意招娣的異樣。宋招娣拼命想著宋二嬸叮囑她的話還有哪些漏掉的,接著對宋柏說道︰「前兩天,要債的人都罵到家門口了,罵咱家不還錢,我女乃都快愁死了,大娘還死活吵著不讓冬寶去上工。前幾天,我爹還去鎮上找單家人,人家單家根本不認咱們這門親,他們家大管事還說單老爺正給他們家少爺尋模親事哩!」
宋柏的臉色陰的能滴出水來,他記得清楚,去年臘月給大哥辦後事時,單家就送了一吊錢,黃氏氣的暴跳如雷,恨不得跑到鎮上單家門口去罵街。當時黃氏的打算是想等過了正月賣掉冬寶還債的,後來大嫂哭的厲害,要找里正,找嫁劉樓村的姑母說理,才沒賣掉冬寶,改為送去做工了。
宋招娣搜腸刮肚了一圈,覺得她娘叮囑她的話她都說完了,沒漏掉啥,見宋柏轉頭不吭聲,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剩下的,就看三叔咋想了。
這會上,黃氏的腳步聲在門口響了起來,往堂屋的方向走了過來,宋招娣嚇的騰的站了起來,要是黃氏發現她一個丫頭片子跑到堂屋來,不定咋罵她。
然而黃氏並沒有直接去堂屋,半路上拐進了灶房,把買回來的肉放到了灶房里,又去了東屋,見東屋只有冬寶一個人,坐在板凳上翻撿上午摘的菇子,便問道︰「你娘哩?快中午了去哪了?」
冬寶抬頭,听黃氏語氣有些不善,連忙說道︰「女乃,我娘一大早就跟著我爺下地去了,我爺說油菜熟了,再不割回來就炸地里了。」
黃氏轉頭看了眼烏沉沉的天色,不怎麼高興的哼了一聲,「這老天,偏這時候下雨,菜籽都得少收不少!」見李氏是下地干活去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麼,對冬寶丟下了一句話︰「你過來灶房燒火。」說罷,自己先出去進了灶房。
冬寶撿了幾把平菇,跟著進了灶房,準備做一個蘑菇湯。
趁黃氏在東屋里說話,宋招娣趕緊踮著腳從堂屋里跑了出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躲進了西廂房,生怕黃氏回頭看見她。
連著幾天下雨,院子里的菜長的也不是很好,黃氏掐了蒜薹和幾個辣椒,蒜薹有些老了,黃氏想了想,又拔了半籃子青菜,喊了冬寶過來,讓冬寶拿去井邊洗菜。
冬寶進灶房就看到了案板上有一條肉,細細的一條肉,肥肉多瘦肉少,最多只有三兩,顯然不是給宋家全部人吃的,肯定是給宋柏一個人準備的,整個宋家也就宋柏有這種待遇了,就是大毛二毛,這麼長時間來黃氏都沒給他們買過肉吃。
就在冬寶洗菜的時候,宋老頭和李氏一人挑了一擔割下來的油菜回來了,兩個人腳上都是滿腳滿腿的泥。
「咋這會上就收油菜了?地里也不好走。」黃氏從灶房出來問道,看兩人腳上全是厚泥巴,連忙讓冬寶打水給兩人洗洗腳。
宋老頭是個悶嘴葫蘆,半晌才說道︰「不割不行了,今天得割完。」
黃氏手里還拎著菜刀,走到擔子前扯著割下來的油菜看了一眼,果然不少裂開的,頓時臉色就陰沉了下來,又回了灶房。
宋柏在堂屋里听到了響動,走了出來,背著手看著李氏和宋老頭,兩人的腳像是兩個大泥坨子,頓時嫌惡的別開了臉。
「他三叔回來了啊!」李氏連忙打招呼。
宋柏「嗯」了一聲,又回了堂屋。
宋老頭看了眼兒子,也沒說什麼,他本來就話少,跟這個讀了書的兒子更沒話說。就著冬寶打上來的水,宋老頭月兌了鞋沖了沖腳。李氏也想月兌了鞋用井水沖腳,被冬寶攔住了,讓她去東屋等著。
冬寶去東屋端了盆子去灶房,揭開鍋蓋舀了大鍋里正在燒的熱水,水燒的時間不久,不兌涼水洗腳正好。黃氏正在切肉,看到冬寶舀水,瞪著眼問道︰「你干啥?」
「舀水。」冬寶說道。
黃氏一把把菜刀剁到了案板上,指著冬寶氣道︰「我當然知道你在舀水,你舀水干啥?」這死丫頭片子越來越不听話了,一天到晚的作妖。
「給我娘洗腳。」冬寶不緊不慢的說道。
黃氏哼了一聲,尖酸不已,拿著菜刀指著冬寶罵道︰「你娘多金貴的人啊?沖個腳都要熱水,老宋家養不起這麼金貴的媳婦了!」
冬寶端著盆子眨了眨眼楮,嚇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女乃,要不,我把水倒回去?」
黃氏徹底怒了,這死丫頭腦子蠢的一塌糊涂,水都舀進腳盆里了,還咋倒回鍋里去?倒回去還咋用這鍋燒飯?「滾滾滾!」黃氏沒好氣的攆人,等冬寶端著盆子出了灶房,黃氏又叫道︰「趕緊過來燒鍋!」
「哎,知道了,女乃!」冬寶高聲應道,端著盆子進了東屋,放到了李氏腳邊。「娘,洗腳吧。」
李氏抹了抹眼楮,「你這孩子,費這事干啥?我用井水沖沖腳就行了,用這點熱水,還挨你女乃的罵……」
冬寶笑了笑,小聲說道︰「她也就會罵兩句,當成是豬哼哼,听不見就行了。」
別人不知道,和李氏夜夜睡在一個被窩的冬寶卻清楚,李氏的小日子來了,累了一上午,哪能用冰涼的井水沖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