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招娣萬沒想到會讓林實瞧見了,心虛羞憤不已,一向溫厚和煦的林實居然會瞪著眼沖她叫,也嚇到了她。宋招娣往後退了一步,不敢去看林實,只小聲說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林實沒再搭理她,小心的扶起了冬寶,看冬寶膝蓋上和胳膊肘上都蹭了泥,心里說不上來是心疼還是憤怒,問道︰「摔到哪兒了沒有?」
冬寶搖了搖頭,拍了拍身上的泥,笑道︰「沒事。大實哥,那是誰啊?」
林實幫冬寶撿起了地上的碗,塞到她手里,去門口迎了人進來,這會上黃氏也听到響動出來了,林實指著來人說道︰「宋女乃女乃,這是我從鎮上請來的大夫。我抓藥的時候大夫說,這病拖了幾天,前次開的藥方子可能不管用了,得再診治診治,重新開藥才行。」
黃氏抄著手站在屋檐下,莊戶人家命賤,有些人一輩子直到病死也沒找過大夫診治,她自然不懂診病,听林實這麼說,也像是有幾分道理,上次那大夫上來就說李氏以後干不了活了,多半是水平不行,蒙人的吧!再請大夫來看看保險一些,可請大夫上門這錢……
「女乃,趕緊叫這個新大夫給我娘診病吧!」冬寶趕緊說道。
「不看了不看了。」黃氏說道,「昨個兒不是才瞧過大夫麼,不費這事了!」
林實為難的看了眼大夫,走到黃氏身邊對黃氏小聲說道︰「宋女乃女乃,大夫我都請過來了,就這樣讓人走了,不好吧?這可是鎮上有名的大夫,要是得罪了人家,只怕人家以後都不給咱塔溝集的人看病了!」
黃氏心里便有些慌了,她敢嗆自己的公公婆婆小姑子,敢打兒媳婦,敢賣自己的孫女,敢罵葛老太,十分暴躁不講理,可那是對內,對那些不敢也沒能耐把她怎麼樣的人,如果是對外,對鎮上的大夫這些地位明顯比她高的人,黃氏就十分的膽小卑怯,就連秋霞嬸子,她都不敢招惹。
一听她要不請大夫看病,大夫會遷怒于整個塔溝集的人,黃氏心里就怕了,這年頭誰沒個病啊?要是村長去請大夫,人家因為她不來,豈不是連村長都得罪了?把塔溝集的人得罪光了,宋家還咋在這里立足?
「咋………咋也不關我的事,又不是我請他來的。」黃氏心里慌,嘴上依然硬,只是一雙黑瘦的手藏在袖子里微微顫抖著。
林實嘆了口氣,看了眼冬寶,說道︰「宋女乃女乃,這大夫的診費我們家出,就讓他給大娘看看吧。」
黃氏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心里有些得意,林實再出彩,也是個十來歲的娃子,她吃的鹽比他吃的米都多,論心眼哪里玩的過他?
「那……那就去看看吧。」黃氏說道。
林實帶了大夫往東屋走,在門外大夫就听到了李氏的咳嗽,皺眉對林實說道︰「咳的這麼厲害,咋不早些請大夫來看看啊?」
「大夫老爺,我家里這幾天忙,我娘天天洗衣裳做飯,生病前一天還在地里割了一天的油菜!」冬寶搶先說道。
「瞎胡咧咧啥!」黃氏斥道,「人家大夫問話有你一個黃毛丫頭說話的份?哪個莊戶人家的媳婦不下地干活?」罵完了冬寶,黃氏又笑著對大夫賠禮,「大夫,您大人大量,別跟小丫頭片子一般見識。」她怕這個大夫跟上回那個架子大脾氣臭的大夫一樣,甩袖子就走。
大夫皺了皺眉頭,便沒說什麼,跟著林實進了東屋,冬寶連忙也跟了進去。
黃氏也想跟進去看看,還沒走到東屋門口,就看到原本在屋里把脈的大夫像是被針扎一樣從凳子上跳了起來,逃命一般跑出了東屋,指著東屋驚惶的叫道︰「這,這是……癆病啊!」
林實和冬寶從東屋里追了出來,拉著大夫問道︰「大夫,這癆病是啥病啊?您給開個方子吧!」
大夫一個勁的擺手,「我治不了,真治不了,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連著兩個大夫都這樣,李氏的病真凶險到了這地步?黃氏嚇的不行,堵住了大夫,趕緊求道︰「大夫,求您給她治治吧,家里老老小小,可都指望著她一個能干活的啊!」
「我跟你說,我行醫這麼多年,就沒听說過肺癆能治好的!要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太太得了肺癆,拿人參鹿茸吊著,還能拖個一年半載的。」大夫說著,四下打量了宋家的院子和房舍,搖頭道︰「哎,你們家這光景,怕是……算了,方子也不用開了,吃了也不頂啥用。」
黃氏又驚又嚇,眼珠子瞪直了,話也說不囫圇了,「這,這,咋就這樣了?前兩天還好著,還下地割油菜……」
大夫打斷了黃氏的話,看了冬寶一眼,小聲說道︰「她是你兒媳婦?趁她還活著,她想吃啥給她做點啥吧。不過記得別挨著她太近,肺癆可是會過人的。那個小閨女兒,別讓她老窩在病人跟前,早晚也得染上這病!到時候後悔可就晚了。」
顯然,這個大夫態度比上個大夫親切多了,可說出來的話句句都像是雷劈在黃氏心上,黃氏顫抖著聲音問道︰「大夫,這……這離的近了也會染上肺癆?」
大夫點頭,「一個家里有一個人得了,最後一家人全死了,多的是!」說罷,便背著小藥箱快步跑了,連診費都沒問大實要,像是有惡狗在後面追著他咬似的。
林實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拉著冬寶不讓她再進東屋,冬寶嚇的臉色慘白,哭都忘了哭,對黃氏說道︰「女乃,這大夫不行,咱再去請個大夫,請個好的,好好給我娘治治病。女乃,求你了,咱是一家人啊,咋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娘不行了哩?咱們是一家人啊!」
「哭啥哭!」黃氏驚怕之下,連訓人的氣勢都減弱了幾分,「人家大夫不都說了,你娘這病沒人治的了!這是命!」說罷,黃氏又往後退了兩步,離東屋遠了點,心里後悔這兩天往東屋來了幾趟,萬一染上了肺癆,可咋辦,她還不想死!
冬寶急了,一改這段日子來老實溫順的模樣,瞪著眼跟黃氏嚷道︰「人家大夫也說了,用人參鹿茸吊著,能多活一年半載的,這段時間夠咱們去找好大夫了啊!」
「啥人參鹿茸的!」黃氏跺腳喝道,「那是你娘能吃的起的?你腰纏萬貫還是咋地?你把我和你爺兩個老骨頭賣了吧!看夠不夠給娘買根人參!」
黃氏再沒見識,也知道人參鹿茸是貴重東西,哪是他們這種人家能吃的起的?
「咱不是一家人嗎?你舍得給三叔拿銀子念書,咋就舍不得拿錢給我娘治病?」冬寶憤怒的叫道。她是真生氣了,設想中黃氏不給拿錢治病是一回事,真正遇到這種情況了,黃氏連個表面工作都不願意做,她還是按捺不住憤怒。
李氏在宋家干活最多,吃的用的,什麼都是最差,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候,黃氏想的是她不能干活了,沒有利用價值了,一點都不肯在她身上投入。自私冷血成這樣,也不怪乎培養出來宋榆和宋柏這兩個極品兄弟。
冬寶前世看多了老人被不肖子孫當成皮球踢,不願意贍養的事,沒了愚孝的宋秀才,不知道等黃氏老了,這皮球宋榆和宋柏咋個踢法。
黃氏接連被冬寶頂嘴,頂的她一句都說不出口,氣的她嘴唇都哆嗦了,揚手就想往冬寶頭上打,被林實半道上擋住了。
「宋女乃女乃,有話好好說,咋動不動就打人?」林實沉聲說道,護到了冬寶前面,一雙溫潤的眼楮里閃耀的全是怒火,「哪個做兒女的不心疼娘?冬寶也是急著救大娘!」
宋二嬸和宋二叔一直站在簾子邊偷偷看著,大夫的話雖然小,可離西廂房近,他們听的一清二楚,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看到了對方嚇的發白的臉,和眼中流露出來的恐懼。
老大媳婦那病居然會過人!
「這,這可咋辦啊!」宋二叔喃喃道,「我之前听我大哥說過,書上都寫了,有個地方鬧啥疫癘,一個州府的人都死的沒剩幾個了!」
宋二嬸也怕的要命,丟了主心骨似的,馬上就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刻,也沒往常罵宋榆窩囊的凌厲勁了,拉著宋榆顫聲說道︰「你得拿個主意啊,不能叫她擱家里了,我可還懷著你們老宋家的孫子,咱家還有大毛二毛……」
「不叫她擱家里能叫她去哪啊?」宋二叔急了,「人還活著,總不能就這麼扔出去啊!」又壓低了聲音說道︰「咋也得等死了才能扔,要不村里人不定得咋戳咱的脊梁骨!」等宋家被全村人厭棄,名聲臭了,還咋在塔溝集立足?誰還願意把閨女嫁給他兒子?
「呸!都啥時候了還說名聲?命重要還是名聲重要?等死了再扔就晚了,咱住對門,這麼近……」宋二嬸越說越怕,抓著宋榆的手咬牙切齒的說道︰「不行,不能等,分家,現在就分,把冬寶和大嫂分出去!這不是個事兒,現在就讓她們搬!你出去跟娘說,娘肯定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