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方只覺得一股夾著香風的熱氣撲面而來,她不太習慣,但必須得承認,味道不難聞。鶴一身深紫色浮紅色梅花紋常禮服,內穿淡紫色襯衣,金色寬纏腰,歪靠在一個織錦靠枕上,拿著一個淺淺的像碟子一樣的杯盞飲茶,拿狹長的眼角夾了她一眼。賴方頓時覺得有種被輕慢了的感覺,雖說他是主,自己是客,但他們倆好像還沒有熟悉到可以不講究基本禮節。雖然心里不滿,但她的臉平整慣了,吝嗇的沒給什麼表情,掃了眼和室,徑直找了鶴左下首的位置盤腿而坐。
其實賴方的基本禮節也沒好到哪里去,現在的世界雖說女尊男卑,但鶴是她姐夫又是將軍的獨子,于公于私她都該行禮的。對這個時代繁瑣禮節的欠缺是賴方的軟肋,但她潛意識里,就壓根兒沒想補上來過。她坐定了,後面的於須磨才跟了進來,而阿圓識趣的跪在了門旁,和其他服侍的人跪在了一起。
於須磨行至鶴座前,恭敬行了大禮,舉止從容,不卑不亢。「拜見大人。」見鶴抬了抬手,起身行至賴方右手邊,落後半個身子,跪坐好。鶴將茶盞隨手遞給服侍的人,直剌剌的打量起他們倆。賴方也不躲閃,看著鶴,任他打量。而於須磨,微側了身子,不直視鶴,但腰板也挺得筆直。
這廂里波濤洶涌,那邊阿圓卻是美得差點兒流口水,腦子里已經開始天馬行空閃現無數畫面了。太美好了,阿圓只恨自己不會畫畫,不能把所見還有腦海里的畫面繪制出來。
鶴和梅,一個貴氣,一個清雅;一個張揚,一個內斂;一個看盡繁華,一個涉世未深。卻是誰也壓不過誰,像兩把好琴,音色不同,卻呼應著發出共振的錚錚聲,直指人心。
「呵,四小姐回府這二年,我卻是第一次能好好看看。」鶴收回了目光,心里暗贊,真是好樣貌好氣度,特別是這不驕不躁的踏實勁兒,哪里像個十四歲的孩子。
「您也保養的很好,看上比實際年紀年輕許多。」賴方有禮貌的回道,她純粹是當見了一個年長的男性長輩一樣應酬。她的話落了,一屋子人的心都驚的懸了起來,哪有她這麼說話的,不知道是褒是貶,只是看這態度就有幾分無禮。鶴是被人捧慣了,做事又由著性子,他的反應是難以預計的,大家都紛紛低下了頭,盡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被波及。
誰知,一陣沉靜後,鶴忽然朗聲大笑了起來。嚇得一眾人心又摔碎了一地,他們能近身服侍鶴,都是信得過的,何時見他這麼開懷大笑過。鶴被人奉承久了,什麼好話沒听過,什麼好禮沒收過,倒叫一個孩子哄得心花怒放,多少年沒這麼開心過了,單純的快樂。這孩子說的話直愣愣的,不管她的本意是恭維、嘲諷、還是客套,心里都是個極坦蕩的。
賴方看著笑得一點兒都不顧及形象的鶴,心里對他有些改觀。她覺得,能發出這麼爽朗笑聲的人,心里必然沒有太多的陰私。因為心懷齷齪的人,都像陰暗處的老鼠,見不得光,總有些閃躲之意。人的緣分往往就是這麼奇怪,有時候,兩個人明明相差甚遠,不管是年齡、閱歷、喜好,還是身份,但是卻互相懂得。
就好像茫茫星空下,每個人都有奇奇怪怪的想法,總覺得別人不會理解,但就是會有那麼一個人,他理解,不只是理解,還感同身受。
鶴好容易停下了笑,望向賴方,後者忽然也抿了下唇,露出了一個和她年齡相符的稍顯靦腆的微笑。賴方因為鶴的坦率,也展現了自己的真誠,微笑這個東西,在各種文化里,都比較沒有歧義。鶴忽然就覺得鼻子有點兒酸,好像在人前剛剛展露開自己的柔軟,就毫無防備的被人打了一拳。真誠這種東西,很簡單,卻很少有人有勇氣展現。
「我今兒叫你來,是想送份見面禮。」鶴將情緒收了起來,這是人的自保本能,也是上位者的御下之道。他輕輕擊掌,自有下人魚貫而入,每個人手上都捧著一個托盤,上面的東西樣樣華美。
於須磨有禮的道謝「來的匆忙,也沒什麼能敬獻給您的,實在羞愧。」大方的接了禮,也坦然的說出了自己失禮的原因。鶴點點頭,這是貴族養出來的孩子,不在穿戴打扮,而在接人待物時候的從容又不失芳華。
「平日里,都做些什麼?」這話,是沖著賴方問的,賴方簡單的答「看看書,練練劍。」鶴想她這麼小的年紀,只悶在天守閣里,從來不見出來,再想想她之前在寺廟里寄養的經歷,對她有些憐惜「只關在院子里,多悶啊。」
賴方不以為意的說「書中自有乾坤,人的思想並不會被禁錮。」鶴沒想到她這麼直接的來了這一句,又揚起嘴角,淡淡的笑了笑。「倒是我多想了,倒是你的側室,也別剛關在院子里,有空就來我這兒坐坐,也多個人陪陪我。」屋里的一眾人低頭想,這是入了他的眼了。鶴一貫不用逢迎誰,自然也不說客氣話,平日也總有人上趕著要來陪他解悶,還要看他有沒有空呢。
「時間肯定有,他困在這麼個陌生地方,沒有親人朋友,多個走動的地方當然好。」賴方打量了一下鶴還有於須磨,忽然有些理解阿圓的話,看帥哥是挺美好挺養眼的。她又對著鶴,直言道「只是,怕人多又雜,誰沖撞了誰,多有不便。」這話也是道盡了於須磨的艱難處境,對著鶴說這話,倒有些交淺言深了。
鶴笑了笑,心想這孩子真是個有趣的,也起了維護的心思「到我這兒有什麼不方便的,誰敢沖撞我的客人?有我在,這紀伊城郭沒有他不能去的地方。」這份自信,那落在哪里都是響當當的。於須磨心中明鏡似得,得了這人的話,那以後明面上誰也不敢難為自己了。「小人愚昧,多蒙閣下不棄,以後少不得來叨擾。」
鶴想這孩子也不蠢笨「就這麼說定了,有空就來,咱們講經、飲茶、品香。」
「是。」
「你也來,既然你喜歡讀書,我這里書多,總有你沒看過的,不只是‘譜系’大名的譜牒,‘外樣’大名的譜牒也是有的。」鶴似笑非笑的對著賴方說,賴方一愣,看了看鶴,心里倒是一下敞亮了不少。雖然自己的行徑落入別人眼中有些不舒服,但因看著鶴覺得投緣,他再說出這話來,倒有些解釋和交好的意思在里面了。看誰順眼,說什麼都好,不順眼了,說什麼都能引申成別的意思。
「我昨兒剛看了看大名譜牒,才知道還分‘嫡系’和‘外樣’,‘嫡系’自然好找,‘外樣’卻錯綜復雜難得的很,既然您這兒有,少不得要厚著臉皮來借。」賴方高興的說,鶴見她心里是個敞亮的,又多了幾分喜歡。
這時有人上前低語,鶴眼里有點兒掃興,對兩人道「這將軍一來一去,倒把府里折騰了一遍,母親躲懶去了,卻苦了我,罷了,你們先去吧,改天咱們再慢慢聊。」賴方再無知,也知道鶴管理著藩主府,事情繁多,也就起來告辭。
「沒想到你來,也沒特意準備什麼,不過也沒道理讓你空手回去。」鶴喊住了兩人,解下腰間掛著的一把一尺長的小刀,遞給了賴方。賴方結果小刀,想,這不是傳說中用來切月復的刀吧?從簡潔的刀鞘中拔出小刀,被刀鋒晃到了眼楮「真是把好刀!」賴方驚訝于這刀的鍛造工藝,來了這兒,她總是被冷兵器驚艷到。見她喜歡,鶴心里也歡喜,這刀是父親留給他的心愛之物,平日保養的極仔細,別人踫都不許,今日卻忽然很想贈予賴方。想想覺得有些虧,說笑道「下次來,別空手,哪怕寫個俳句來呢,也算回了我這個禮。這物件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你好好愛惜。」
正歡喜的看著刀的賴方聞言,頓了頓,將刀送回刀鞘,雙手奉上「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鶴對她的鄭重很滿意,佯怒道「我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理,你好好收著才是,我身處內宅,哪里用得上。」賴方知道他這是真心相贈,鄭重的收好,保證道「定給您尋個讓您滿意的回禮。」
「那我可等著了!」鶴點點頭,示意他們回去「替我送送。」接他們進院子的那個年輕男子,又將他們恭送了出去。阿圓直到出了院子,才吐出口氣來,帥哥可不是輕易看的,今兒嚇死她了,鶴君這喜怒也太不好揣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