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手掌握住了刀鞘,拇指輕輕推了刀把上突出的位置,把刀從刀鞘中推出了寸余。寒光一閃,跟在他身後的扈從首先發現了主子的異狀,心里一驚。這當街殺人,終是不好,主子肯定是氣糊涂了。再看看呆立在路中央的女孩兒,也就十四歲的年紀,扈從心生惻隱,躍前一步,大喝道「爾等庶民,見了貴人,還不退散!」邊說,邊從腰間拔出了太刀。
刀光一閃,賴方終于回神,堪堪避過了扈從揮過來的太刀。這人的一聲呵斥沒有嚇著賴方,卻嚇著了路邊的行人,眾人紛紛跪拜,頭都不敢抬。也有低階的武士,鞠躬退到了路邊。男子也被自己的隨從呵斥的一愣,松開了拇指,刀身自動滑回了刀鞘。
賴方也退到了一旁,為了自己當街看男人看直愣了而歉疚,這時她才發現,這男子看似輕裝出行,身後卻跟了十幾個隨從,個個都器宇不凡。撇了眼跪了一地的人,賴方眼神一黯,躬下了身子。男子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對剛剛出聲呵斥的隨從道「回去自己領罰。」隨從知道她自作主張了,早知會如此,恭敬鞠躬道「謝主子。」
一行人就漸漸的消失在路人視線里了。人們紛紛起身,誰也沒說什麼,好像習以為常似的,各忙各的去了,剛剛的一切像沒發生過一樣。就像看碟片的時候被人按了暫停,再按一下,一切恢復,沒有絲毫影響,因為江戶的貴人太多了。
賴方又看了眼那人消失的方向,著了魔似的跟著走了幾步,她猛地頓住腳步,自己這是怎麼了?真讓這人迷了心智了。賴方覺得好笑,轉身往回走,身子是轉過來了,嘴角卻怎麼也沒抬上去。她覺得嗓子到心髒的位置,像有只手,在撕扯她,整個攪了起來,麻麻癢癢的。
賴方渾渾噩噩的回了長屋,發現家里沒有人,空蕩蕩的。被外面熱鬧喧嘩的氣氛一映襯,顯得有些冷清。賴方呆呆的在屋里坐了許久,最終爬起身子,把她手里的余錢還有當初於須磨當吳服留下的一百五十兩一起找出來,揣在懷里,出了門。因為這錢藏的隱秘,又因為和日常的花銷分開著,所以,後來的幾天,誰也沒有發現錢少了。
平安無事的過了兩天,就是元旦前的除夕了。賴方還記得她在天守閣和阿圓過的第一個元旦,陰歷二月初四,也是立春的日子。那時也是懵懂,懷著對未知的不安,和阿圓看著藩主府的喧嘩熱鬧,兩個人安靜的守夜。現在,賴方看看屋里蒸騰的熱氣,四個人圍著矮幾,熱乎乎的吃著雜煮,短短兩年的時間,她已經變了很多,在這個世界,也走了很遠。
阿圓撈了一塊兒煮年糕,用碗接著,噓噓啦啦的就吸進了嘴里,邊燙得抽氣邊說好吃。「啊,太幸福了,這個時候,我可以原諒別人對我犯的一切過失。」
有馬和於須磨都看著她笑,斯文的吃著自己碗里的年糕,賴方坐等碗里的蘿卜涼下來,听到阿圓這話,卻是笑著出了聲「真的?」
「真的真的。」阿圓剛把年糕咽下去,又去撈鍋里的油菜,這種類似涮火鍋的吃法,讓食物熱熱騰騰的,大家圍在一起,也顯得格外親熱。估計現在那幾家也是這麼吃著呢,可憐單身的兩個人,估計要去街上吃了,但是江戶人口眾多,願意在街上吃的也不少。更何況還有煙花看,冷是冷了些,別有一番味道。
賴方把碗筷放下,對著阿圓說「那好,阿圓,我把前陣子做工攢的錢還有梅賣吳服的錢都花了。」
「好,好。」阿圓把燙口的油菜吞了下去,听著賴方的話連連點頭。有馬和於須磨都震驚的看著賴方,那可是不小的一筆錢呢。
「什麼?那麼多錢,你都花了?」阿圓張大了嘴,不雅的瞪著賴方。後者從善如流的點點頭,阿圓拿著筷子的手顫抖了起來「你,你~還說你平時掙錢多,攢著什麼也不花,還勸你,我,我~我怎麼那麼傻,你都干什麼啦?」
賴方淡淡的說「也沒什麼,買了些禮物而已。」那天她心煩的很,就去消費了,購物真的很解壓。
「而已,而已,你都買了什麼?」
「給院子里的鄰居買了些東西,還給咱們買了些,就花了。」
「一文不剩?」
「還剩了些。」賴方安慰道,看著阿圓的臉氣得通紅。
阿圓趕緊把碗放下,還有剩就好,她怎麼這麼糊涂,當初就不該覺得於須磨整日在家,就把錢放在他們屋,這敗家的小姐。不花則以,一花驚人。平日里也不見她添置什麼,什麼都沒意見,她還心疼呢,現在,她肉都疼了!她把手掌伸開道「現在就給我,快點兒,我收著!」
賴方看看,也沒說什麼,在袖子里模了模,放在了阿圓手里。叮當兩聲響,兩個銀錢落在了阿圓手里,氣的她一口氣沒喘上來。還好還好,還剩一個月房錢呢,她自我安慰道,小姐還是很過日子的。阿圓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但還是沒忍住「那麼多錢,就剩了兩個銀錢,啊!天啊。」
有馬習慣了阿圓和賴方的相處模式,只是放下筷子看著。於須磨有些為難,扯了扯賴方的袖子,道「你別逗阿圓了,都拿出來吧。」他也知道賴方一貫是個花錢仔細的,基本沒什麼開銷,只當她和阿圓鬧著玩。
「真的都花了。」賴方起身,從她屋里的箱子里翻騰了一陣子,拿出了一捧東西。
「這是阿生的靶鏡,這是與兵衛的馬鞭,這是阿巧的木屐,這是阿袖的圍脖,這是給阿二阿三的練字紙和糖塊兒,這是八百善的箱壽司送阿判,這是給阿筆的頭巾,這是給‘大家’的護膝。」賴方把東西一樣一樣的放在榻榻米上,展示給眾人看,愉快的分享道。她喜歡給認識的人選禮物,買東西的時候,想著他們,然後想著他們收到禮物後可能會有的表情,這個過程,她很享受。
阿圓的火氣小了些,看著還有一摞東西,知道是給他們的。小姐的細心之處,全體現在這里了。她想錢反正都是小姐的,她愛怎麼花就怎麼花吧,開心就行了,這才真是天生的富貴命呢。她倒沒記著問自己的禮物,反而問道「那,你給鄰居都買了東西,紀伊殿那邊呢?」之前的日子都是在藩主府里,吃穿都是藩主府的,她不額外準備什麼也就罷了,現在,都身在異鄉,就該有些表示了。想想紀伊殿的人,阿圓忍住了捏眉頭的沖動,她還年輕,不能總皺眉,老得快。
賴方點了點頭,道「嗯,今兒上午就送去了。」有馬也是一愣,這事兒小姐居然自己辦了,也沒招呼她,不知道是否自己這幾天的反常被小姐看在了眼里。賴方倒是沒察覺什麼,她一向的心思不在這兒,阿圓卻是個細致入微的,輕輕掃了眼有馬但也沒說什麼。「這‘屠蘇酒’還是那邊回的呢,要不然,咱們初來乍到的,去哪兒找相熟的大夫,還給咱們送酒。」屠蘇酒是這里過元旦喝的一種酒,外面沒有賣,是種藥酒,只有大夫送,這也算個講究吧。賴方揚了揚手里的酒,仰頭倒進了肚里。味道怪怪的,但是入口滑順微辣,倒也新鮮。
阿圓這才知道他們喝的是屠蘇酒,還以為是別的什麼酒,阿圓對酒倒是不如小姐精通。
「可見著藩主啦?」於須磨又替賴方斟了一杯,問。
賴方搖搖頭,倒也沒什麼難受的感覺,對這個便宜母親她是沒多少期許,沒有是應該的,有是多得的。就像,她只是去送東西,沒期待那邊有回禮,得了酒,就覺得格外開心了。
阿圓嘆了口氣,又呼哧呼哧的吃了起來。有馬有些食不知味,心里那點兒所謂的小秘密快把她折磨瘋了。於須磨沖著賴方笑了笑「難怪你讓我拿了些民間的小吃送去了家里,母親和妹妹也很高興呢。」
賴方把最大的一份,推到了於須磨面前,用紙包著,紅色的繩子細細的捆扎著,有種簡潔的美。「以後還請多多關照。」阿圓撇撇嘴,暗恨自己不如小姐會來事兒,只當她年紀小,討男人歡心卻比自己還上道。明兒她也要給阿仙送份禮物去,這種被人惦記的感覺,確實不錯。阿圓看了看余下的禮物,心里堅決不承認自己也是被禮物收買了。
於須磨退後幾步,跪著行了個禮。他仔細拆開了繩子,攤開紙張,睜圓了眼楮。「哇,真漂亮。」卻是阿圓喊出來的,那是一件吳服,墨綠的底,金色的大朵菊花,像是要滿溢出來,美得低調。
「明兒我就釘個衣服架子給你,咱們就撐著擺在牆邊上,又好看又不佔地方。」賴方在越前屋見了,覺得很有趣,那里的吳服都是展開立著,像商場里面的衣服一樣,而且還明碼標價,新潮得讓她懷疑這店主也是穿越來的。「喜歡麼?」賴方多少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期待。
於須磨用力的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好,那咱們明天去看日出,你就穿這件。」元旦早晨的聖水和日出,都是預示著好兆頭的吉祥事。聖水那是貴人取來供奉的,日出卻是可以與民同樂的。賴方覺得,早起爬爬山,沒什麼壞處,也就應下了昨兒於須磨的提議。
賴方猶豫了一下,又把一個盒子推給了於須磨「這個,你看看喜歡麼。」阿圓和有馬都覺得此時自己在這個房間里,真是多余啊。於須磨道「還有?」接過盒子,打開,這次,卻是真的高興壞了,比收到吳服還高興,不,比他曾經收到過的任何禮物,都高興。盒子里簡單的擺了一把木梳,一支簪子,木梳的梳背上雕著幾朵梅花,用手指模上去,圓潤極了;簪子是銀杏樹葉子的形狀,古樸簡單。這兩件東西,一看就是出自賴方的手筆。
賴方被於須磨毫不掩飾的開心取悅了,指了指他的頭發「看你的頭發也長出來了,過一陣子就能用上了。」於須磨無不可的點點頭,小心的收好「我一定會小心使用的。」他鄭重道。
「也不費什麼事,你喜歡,我再雕別的給你。」賴方沒想到他這麼鄭重,輕輕咳了咳掩飾了一下。
阿圓心想,唉,這攻勢,誰也抗不住啊,小姐,你快把梅少爺拿下吧,咱們爭取三年抱倆。
「阿圓,有馬,你們也是,一人一件棉衣,一個紅包。」賴方把她們倆的禮物也推了過去,有馬誠惶誠恐的磕頭謝恩。阿圓也像模像樣的謝過,然後也不看棉衣,伸手顛了顛錢袋子,嗯,小姐還算了解自己,這禮物甚和她的心意,明兒就給阿仙買禮物去。
「吃完了早些休息,明兒還起早呢。」賴方隨意的說,屋子里的人卻都直刺刺的看著她,她這趕人的意思也太明顯了吧。於須磨的耳朵尖,微微紅了。賴方卻沒意識到大家想歪了,夾了塊兒年糕到碗里,繼續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