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去哪個家?」
龔越廷一下飛機,奉命前來接送他的年輕司機小李笑容滿面地問。老爺子、老爺和小夫人知道他回來樂得見牙不見眼,老早催促他守候在這里,要不是老爺子近來有些干咳,老爺不放心走開,小夫人要張羅家里的東西,就都來了。
可是,少爺要是像往常一樣先去大夫人那里,龔宅里的人雖然高興,但怎麼都會有些小失望的吧。
龔越廷沉吟一下,「先去大宅。」
小李面上一喜,立即屁顛屁顛地把龔越廷的行李放到後車尾箱,高興得猛踩油門飆車。
車子穿過熱鬧繁華的市中心,直達a市房價最高的豪宅地域,那里寸金寸土,屬于有市無價。
「少爺回來啦!」
「回來啦!真的回來啦!」
大宅里僅有的兩個佣人們發出高興的低喊,一個是管家級的從少女時代在大宅默默耕耘了幾十年的紅姨,另一個則是後花園的園藝工人盧叔,正要去搬新進的花種,當初老爺子喜歡,八年前老爺就特意請了專人來護理,陪著老爺子料理花草。
龔越廷冷硬的臉柔和了幾分,對從小就在他家工作的佣人點頭打了聲招呼。
「少爺!」
龔越廷點點頭,「紅姨,爺爺在房里?」
大宅的管家紅姨慈愛地看著他,搖搖頭,「老爺子在後花園里乘涼,老爺和小夫人在陪老爺子,我听他們剛剛正說起你,這不你就回來了。」
「謝謝紅姨。」龔越廷點點頭,徑自朝後花園走去。
熟悉的林蔭小道,一草一木都有他從小到大玩耍過的痕跡,龔越廷眷戀地看著這一切,忽然發現,其實自己也是渴望回到這里來的。
遠遠有細碎的說話聲傳來,隱隱透著喜悅。龔越廷腳步一頓,望見不遠處,樹影婆娑,透過枝丫,那三人正笑談著,不知說到什麼,爆發出爽朗的大笑。龔越廷的手握緊了些,一眼就捕捉到那三人當中的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就是她!佔據了本來屬于親生母親的位置。
听她說道︰「老爺子,阿廷很快就到了,三年沒回來,一定是知道你近來病了,特意回來看你的。」
老爺子蒼老的臉笑起來布滿歲月的皺褶,聲音卻極為洪亮粗獷,「等那混球回來,看我不宰了他!」
另一中年男子截然不同的儒雅氣質,無奈地笑道︰「爸嘴上這麼說,心里得意著呢!上個月那邊傳來阿廷得了一等功的消息,不知是誰連著五天請老戰友慶賀來著,天天嘮嗑著一等功的事!」
老爺子冷哼一聲,「就你沒出息!寧願去當個市儈商人,都不肯參軍,當年差點被你氣死!好在,我的孫子有出自息!」
女人樂呵呵地笑起來。
「爺爺。」龔越廷清冷的聲音淡淡喚道,打破了和樂融融的三人。
三人聲音一滯,都面露狂喜看向他。
龔越廷在三道火辣辣的目光下,神色不變,走到坐在輪椅的老年人跟前,微點頭,「爺爺,我回來了。」
「好!好!回來就好!」老爺子是大宅里的一家之主——龔承明,此時他眼含淚花,看著龔越廷的目光充滿欣慰和思念,不斷點頭,「不錯,不錯。人長得更壯了,也沉穩內斂,不愧是我的嫡孫!比你爸更有出息,遺傳到我全部的優點!哈哈!」
中年人龔敏良儒雅的臉是和煦的笑,開口道︰「阿廷,你能回來,我和你阿姨都感到很高興,這不,一大早,你阿姨就張羅著家里,給你做好吃的,把你的房間重新打掃了一遍。這次你就在回家里長住吧,很久沒有回來了,也好見見你的弟弟。」
「是啊,你的弟弟放暑假了,前幾天和朋友出去玩,听到你回來,也打算今天回來。」女人陸蔓晴笑著看向龔越廷,舉止間有些小心翼翼,眼里含著討好的微笑。
「不了,我一會兒就回媽那里去。」龔越廷朝龔敏良點頭頭,嘴角都沒有牽動一下,目光沒有表情地掃過父親身旁的女人,也不喚一聲阿姨,自動略過。
陸蔓晴神色一僵,龔敏良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眼帶歉意,陸蔓晴很快釋然地笑起來,對他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這麼快就走?」老爺子龔承明老臉一板,「你就只記得你老媽子,這一屋子的人你全都不要了!氣死我老頭子了!以為這三年你長記性了,居然還像剛離家前的叛逆一樣。你爸,你阿姨再怎麼樣,你也得禮貌相對,冷著臉,記恨誰呢?」
龔越廷狠狠地閉眼,好一會兒才睜開,眼內黑漆漆的極為平靜,半垂眸對龔敏良和陸蔓晴道︰「爸,阿姨,抱歉,是我不對。」語氣中有明顯的疏離,像對一個不相熟的陌生人。龔越廷自嘲地想,沒有人會想到,出生于一個有著嚴正紀律的紅色家庭的他,竟然會有個後媽,陸蔓晴,父親和母親離異後,新娶的女人。
「沒事,沒關系的。阿廷剛回來累了吧,要不回屋里坐坐,正好這個時候,飯菜應該好了,都等著你開羅呢。」陸蔓晴笑開了眉眼,好像龔越廷肯開口叫她一聲阿姨已經是天大的恩賜。這要放到以前,是會直接將她當成空氣的,能不高興麼?看著這個半路出家的兒子少了過去尖銳的稜角,陸蔓晴心里涌現了身為母親的欣慰。
「好,好,這才是我的好兒子。爸,阿廷,在這里呆得夠久的了,我們都回去用餐吧。」老爺子點頭後,龔敏良吩咐佣人開餐,一起往回走。
龔越廷推著老爺子,輪椅轆轆而過,龔越廷三言兩語把獲得一等功的過程簡單帶過。說過平淡,但老爺子是在軍隊的風雨中一路走過來的,知道里面定然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艱辛。然而這樣才是真正有擔當的男人!不驕不躁,不夸大其詞,真正的龔家漢子!兒子沒有繼承他的意願,想不到他孫子的作為遠超他的想象,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他的市儈兒子高了去!
「我听樂江說,爺爺的身體不大好,經常咳嗽,腿上風濕病時常發作。我上次去以色列時,帶回了當地很有用的一些藥,呆會給你的主治醫生檢查,看看能不能用。」龔越廷把老爺子推到主位上,老爺子硬要他坐到離他最近的右手邊。
「好,你有這份心,我已經很高興了。」老爺子樂呵呵的,任憑兒子和孫子給他碗里添菜。
一桌子默然而又和諧地用著餐,老爺子忽然放下筷子,神情頗為凝重。
「阿廷,你現在有女朋友了?」
整一桌子的人全都停下來,望向龔越廷,當初老爺子放出話來,要他在三十三歲時完婚,這不,三十三歲都在進行時了,這次難得回家一趟,卻沒有帶女朋友回來,提也沒提起過,該不會是沒有吧?
面對三人 亮的注視,龔越廷優雅地拿起餐巾擦拭嘴角,正了正身面對老爺子,終吐出一句︰「爺爺,我還沒有找到。」或者說,找到了,只是他弄丟了。
「那正好,既然你沒有,爺爺就不得不拿出手頭里的一張黃牌。」老爺子眼楮精光一閃,算計的笑意滑過,「小李,去我書房里拿我昨天看的那一張相片過來。」
小李很乖巧地應了一聲,跑上樓去取。
龔越廷皺眉,老爺子朝他湊過來些,手按在他的手背,說道︰「先別忙著拒絕,看過相片再說,那女孩子漂亮得很吶!」
龔越廷冷眼瞥向老爺子,這老頭趁著病著的時候得寸進尺,要硬塞一個女人給他!要是在他沒有嘗試過愛情的滋味之前,在他沒有經歷過痛徹心扉的分手之前,他或許真的會接受別的女人,湊合著過一生。現在這樣,擱著喜歡的女人不能要,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煩燥,令他更加抗拒這樣的安排。
老爺子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孫子心里的彎彎腸子,這小子自小跟他爸不親,父母離婚後,父子之情就更加的冷淡。有什麼事,都是他這個做爺爺的給予指導。
「你有意見也沒關系,反正我這邊你不答應,你媽那邊會來一招更狠的。反正你媽介紹的女人你也見過,我知你不喜歡那樣的,老爺子我也不喜歡,那女人跟你媽一樣的高傲難相處。咱們軍人挑的老婆就應該像你過世的女乃女乃一樣溫柔賢淑,在我們出任務時,堅守住後方,讓我們心無旁騖地沖鋒陷陣!」
龔越廷臉一黑,「別說到我媽那邊去。」母親確實強勢,許多事情都喜歡強硬安排,但不代表別人可以隨便說她的不是,就算是爺爺也不行!
老爺子哼了一聲,決定不理他,等拿照片下來,看看他還敢說不否?那女孩不但好,還是孫子認識的呢。不但認識,說不定心里仍喜歡得緊呢,可惜人家不希罕他,把他給甩了!
龔敏良假咳了兩聲,他當初選擇職業時違背老爺子的意願,跑去從商,這些年在風起雲涌的商場里如魚得水,見識到的世界比保守派的老爺子更大,想法很開明。「我看,阿廷的事,就讓他自己處理好了。感情的事不能勉強,真和不喜歡的女人結婚,也是互相折磨的命。」
陸蔓晴在一旁點點頭,「敏良說得沒錯,感情的事情說不準,萬一阿廷結婚後,忽然就遇上喜歡的呢?」
老爺子哼嗤一聲,「你們還有臉說?敏良,阿廷的媽媽不是你自已找的?當時拼死拼活的把人追到手,好了,生下兩個孩子後,就離婚,搞到兩個孩子問題多多。一個不願當兵,一個不肯回家。」
龔敏良和陸蔓晴兩人的神色都滑過可疑的尷尬。
「老爺子,照片。」小李遞到老爺子面前,老爺子接過相片嘿嘿一笑,瞅著龔越廷神秘地微笑,倒是不著急了,在那沉吟不語。
龔越廷原先渾不在意,見爺爺這般表情,不由得有些發毛。老爺子是真正的血戰沙場過,那些年的越南戰爭浴血奮戰,能活下來的人,不是泛泛之輩,緊盯著的眼神讓人如坐針氈。
龔越廷拿眼掃了龔敏良和陸蔓晴一眼,見他們同樣的好奇和愕然,顯然並不清楚老爺子所說的人。
「來,拿去看看。」老爺子放到餐桌面,推過去,老眼依然沒有移開,盯著他的神色一動不動。
龔越廷沒多大興趣,眼神瞥開去。
老爺子嘖了兩句,「瞧瞧,得了一等功,連爺爺的話都不听了,爺爺命苦啊!」手捶胸口,頗有些頓足捶胸的意味在里頭。
龔越廷听著老人家的擠兌,要不是看在他大把年紀的份上,真不想看。他眼角余光不怎麼認真地飄過去,當觸及照片的人時,猛然站起身,質感極好的沉香木椅擦過進口的瓷磚,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龔越廷幾乎是手指發抖地接過來,拿到手里,指尖撫模著照片里嬌俏秀麗的容顏,她笑靨如花,嘴角的梨渦依然調皮清新,一雙瀲灩的水眸清澈見底,那麼的秀麗出塵!
照片中的女孩分明就是他日思夜想,苦不能愛的女子——暖暖啊!
龔越廷心中嘶吼出聲!在b市死水的心在此刻死灰復燃起來,心髒雀躍狂跳!
龔敏良和陸蔓晴訝異地看著他,龔越廷不知繼承了誰,一向清冷性子,仿佛天塌下來都不會變色和緊張的人,竟然失態了!
「我和這孩子的父親暖武是戰友,以前是好哥們,可惜越南戰爭中,他身體落下隱疾,腿腳不利索,只能棄政從商,漸漸失去了聯系。我也是近日才得知他退伍後結了婚,嘿,以前他老說女人麻煩,鄙視老頭子我十八歲早婚。他獨身的日子倒是撐到三四十歲,嘿嘿,到最後還不是跟他現在的妻子結婚。」
老爺子說到這里,忽然長嘆一口氣,「就是沒想到啊!暖武那個鐵錚錚的漢子竟然在十五年前早逝。」
龔越廷黑眸幽光閃爍,宛如黑澤的深譚突然掀起軒然大波,他嘴角微微顫抖,一雙眼猛然盯著老爺子,仿似要用目光搜刮出所有關于暖暖的資料,盯出所有想要知道的東西!
「我也就是前日才得見暖武的妻子,多年過去了,她和我都老了許多啊!」老爺子仿佛看不到龔越廷激動的目光,自顧自地說著話,「她說她女兒一直未從失戀中走出來哇,今年畢業了,就想給她找個好男人,早早嫁掉,也好讓她省心。她說她在後悔啊!不應該阻止女兒在大學談戀愛的哇……」
「爺爺!你說,暖暖並沒有男朋友?還沉迷在過去的感情里不可自拔?」龔越廷沉穩內斂的神情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急切的語氣,焦急地揚起劍眉,目光迫不及待。
老爺子被打斷話,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其實心里樂呵得很,看這萬年不變的冰山臉,整天擺出一副無欲無求的小樣兒,這下子輪到他急了吧,這千年難得一遇的景象,他不得瑟得瑟,日後哪里還有機會!
「爺爺!」龔越廷低吼出聲。
老爺子見他真的急了,那吃人的目光,跟他真正發怒時的恐怖氣場不分上下,果然是有其爺必有其孫!
他也就不再賣關子了,畢竟是自己最得意的孫子,不忍心折磨啊!人老,容易心軟啊!
「我倒不知道多少,反正她媽媽說,如果你願意,雙方家長就找個時間讓你們倆見個面。」
「暖暖同意了?」龔越廷急著問。
龔敏良和陸蔓晴听到龔越廷這麼熟捻地喊出照片中女孩的名字,不由得更加詫異,這個兒子在他們心目中,一直是個清心寡欲的和尚級的男人,不為美色所動,甚至厭惡討厭的女人親近,這般激動急切,難道此前就認識?更進一步想,難道此前二人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
老爺子眉峰一挑,「不同意,暖嫂子能答應?」
龔越廷唇角高高上揚,止不住的高興。這種死而復生的心情,仿佛柳暗花明又一村,于生死和死生的來回折騰中,揚起希望。
「好!什麼時候我們能見面?」龔越廷話一出口,不但老爺子,龔敏良和陸蔓晴,甚至小李和在他們家工作了幾十年的老管家紅姨都笑出聲來。
龔越廷這才發現自己沖動了,跟個急切的小伙子似的,不過他絲毫不覺得窘迫丟臉,只要能再次有機會和暖暖在一起,他有什麼不可付出的?被人看笑話也沒關系,只要有你!我的暖暖!
「你急什麼?這不難得回家一趟,這麼快就見色忘家!這樣吧,要是你不去你那母親那里住……」老爺子住了口,因為龔越廷危險地眯起的墨眸。老爺子老眼轉了幾圈,忽然很夸張地一連咳喇了五六下,咳到老臉通紅。見龔越廷不為所動,靜默著看他表演,老爺子忽然想起孫子最擅長偵察,這才知道自己露餡了,他訕訕笑道︰「好了,好了,這樣吧,你回來多少假期,一邊一半成不?」
龔越廷看著爺爺算計的眼神,還有龔敏良和陸蔓晴的期待,心里有絲異樣的暖流,又有些現實的無奈,最終在他們期盼的注視之下微點頭。
三人都面現喜色。
龔越廷卻陷入甜甜的沉思︰暖暖,我們會再見面的,你準備好了嗎?
——
提著大包小包的暖暖走進社區,社區里一位相熟的梅姨驟見她,急忙喊道︰「暖暖,你家出事了!你家樓下……哎喲!你別走那麼快,我話還沒說完呢!是好事啊……」
話未說完,暖暖的人影消失在拐角處,紅姨喃喃著說,「這丫頭太急躁了……」
出事了!暖暖听到這句話,腦海里飆出的第一個想法是媽媽出事了!此前回過一趟家,就听莫雙杰的媽媽說,母親的身體不大好,在公園里散步的時候暈過兩次。
昨晚母親又打過電話來催促,讓她盡早回家。這已經是一反常態了,除非有特別重要的事,否則媽媽是不會三番四次地催的,心里的不安在無限擴大。自一年前母親突然暈倒,她就沒有放心過。
暖暖二話不說一路狂飆,手上的幾大袋子被她飛一般的速度弄得搖搖晃晃的發出薄脆的響聲,一些路人甲乙丙見到這陣勢,趕忙閃身退到一旁,生怕被撞翻。
來到樓下,跑得飛快的暖暖突然停下來,眼楮看了帥氣的車子一眼,黑色的外殼泛著黑冷的炫目光澤,當對上勞斯萊斯的標志時,暖暖倒抽一口涼氣!破舊小區里哪里來的富豪?
驚訝只是短暫的瞬間,暖暖很快就把它拋諸腦後,反正無論如何都不是自家的。
暖暖氣喘吁吁地來到自家門前,掏出鑰匙對準門孔微扭,推開門往里撞,「媽……」
!
暖暖鼻頭一酸,緊接著悶痛,隨即身體給反過來沖勁撞得不受控地朝後仰倒,這樣下去,她的後腦勺掉到地上,可能腦袋開花啊!
這時,一雙寬厚有力的大掌堪堪將她拉住。
暖暖的臉貼著堅硬而不失彈性的「牆壁」,這種感覺太熟悉了,熟悉到心里警惕四起!
暖暖猛然睜開眼,一抹刺目的淺綠軍裝映入眼簾,她心中一跳,當目光對上那人清冷的面容時,腦海轟然炸響,暖暖眉心一陣聳動,有些發懵。怎麼會?都分手了的!
龔越廷一愣,當看見眼前的人是她時,清冷的黑眸涌動著狂喜,那麼的熱烈、火燙,這些曾經不屬于他的性情,因隱忍了一年零三個月後,頃刻爆發。
他喉結動了動,清越的聲音仿佛來自千萬年的呼喚,「暖暖……」
暖暖眼楮漸漸泛紅,是憤怒或是傷心過度,紅唇嚅動,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心底一個聲音叫囂著!為什麼他還要出現在她面前?整整一年沒找來,她每天努力將他遺忘,這些天,她都已經快忘記他了啊!為何又要跑出來攪亂她平靜的心湖!
暖暖捏緊粉拳,努力遏制心間暴起的多余情緒,他總是這樣,一出現就能把她所有的平靜都打破!
龔越廷張開雙手,腳步前移,緊緊地攬住她,瓖鉗在自己的懷抱里,抱得那麼的用力!仿佛深入骨髓泌入靈魂的思念,只想和她交融在一起!
對她的思念日漲,一日復一日,在煎熬中度過,在那樣的險地里絕處逢生,無數次壓下放棄的念頭,只因心里有一個她!他一直都相信,她在等待!只要事情了結,她就會慢慢諒解他。如此的篤定,是因為他從來不會懷疑她珍視愛情的心!若不是真心喜歡他,當初就不會接受他的表白。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龔越廷的下頷愛戀地蹭著她的發頂,抱著她,用發自心底的聲音壓抑地說道︰「暖暖!我想你了。」
耳邊噴灑著他溫熱的氣息,聲音低低的似摩擦紙張的清越和沙啞,說得那麼的用力又那麼的輕柔,仿似發自靈魂的叫喚和呵護,仿佛二人不曾分離過,一如既往的親密相依。
暖暖恍然驚醒,手攀上他的肩膀,使力推開他,低聲喝道︰「放開我!」
察覺到暖暖的拒絕,龔越廷手一僵,松開了她,唇邊流露出苦笑,原來真是不行麼!她真的在一年前就斬斷一切了麼!真的就能忘情麼!原來到最後,只有他一個人記得,只有他一個人不舍,只有他一個人這一年來天天抱著復合的期待!
暖暖心中一撼,那樣難過的神情怎麼可能出現在他的臉上?還有,為什麼他整個人都瘦了,顯得那麼的清俊,這一年多以來,他經歷過什麼?隨即心里黯然,就算她想了解,也沒那個權力了。
「是暖暖嗎?」
二人的動靜鬧得有點大,里面的人早听到聲音,只是不確定。
暖暖霍然想起什麼,趕緊繞過龔越廷,跑進屋里,拉著暖媽媽上下打量,憂心問道︰「媽媽,你沒事吧?」
暖媽媽見到暖暖,眼內的笑意更深了,嗔怪地拍拍暖暖的手,弄得她才是她的女兒似的。「回來就好,快過來見見你龔伯伯。」
見媽媽泛黃的臉色染上幾分神采,暖暖吊了半天的心驀地一寬。
暖暖進來時就見到這里坐著人位老爺爺,他就坐在那里面目含笑,卻不怒自威,身上的氣場很強,想忽視都不行。听到這個姓氏,該不會跟龔越廷有什麼關系吧?
「龔伯伯好。」
暖暖管不得龔越廷為什麼出現在這里了,貼著媽媽,對老伯伯禮貌地笑了笑。心里納悶,媽媽看起來很好啊!陸姨為什麼說出事了呢?虧她為了她的一句話,狂奔了五條街。
龔承明老人家微微帶笑的老眼精芒雋爍,帶著淡不可見的審視,很快滿意地點頭,連連說道,「好,好,好!」
龔承明斜眼一瞥,龔越廷早走過來,就站在他身邊。龔承明老眼似笑非笑,這小子何時這麼膩他了。
「我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的嫡孫龔越廷,暖暖好好看看,老頭子我不是自夸,我的這個孫子可是個一等一的香餑餑啊!」
對面的龔越廷露出深深的笑容,拿完全不符合他高貴清冷的格調,黑眸不掩纏綿悱惻纏追隨她的面容,語氣輕輕的,生怕他一身的冷寡會嚇跑她,「暖暖,很久沒見。」
暖暖嘴角抽抽,一臉的防備。她的熱情早在這一年的時間里消耗殆盡!當初既然說出分手二字,她就沒想過吃回頭草。如果他今天出現在這里的目的是想要挽回些什麼,那他就打錯算盤了。都冷落了她這麼久,當她是小狗,拿塊上好的骨頭就能哄回來的?他也太天真了!
「是嘛!」在眾人面前,暖暖不得不答,語氣不陰不陽,帶頭淡淡的質疑。
二人的對話並未引起雙方家長的驚訝,想必都知道他們二人曾經有過一段情,只不過不捅破而已。
如此突兀地出現在她們母女的家,暖暖深感奇怪,看向暖媽媽,眼神發出無聲的詢問。
暖媽媽並未開口,龔承明出聲道︰「將近二十年沒見,暖暖不記得陸伯伯了吧?當初你跟你父母離開的時候還只是個剛出生的小女娃,一眨眼都長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龔伯伯說笑了。」暖暖按下滿肚子的疑問,有些拘謹地應著。因為面前的老人家氣場太強大了,比龔越廷有過之而無不及,一看就是久居上位者的氣魄。
「你龔伯伯是你爸爸生死至交的戰友,你出生沒多久的時候,他還抱過你呢。」暖媽媽樂呵呵道。
暖暖一直保持淺淡的笑,听他們說起他們相交的歷史,說著說著,說起了這些年怎麼熬過來的辛酸和成就,似有說不完的話。
反觀龔越廷和暖暖,兩眼相對無言。龔越廷倒是試探著和她說話,不料暖暖直接一個白眼瞪過來,那警告他只看勿動的陰陰的眼神,讓他只得把滿月復的話吞在肚子里。最重要的是,此時的確不適合說那些話。那些重要的肉麻的話,只能講給暖暖一個人听!
暖暖見他毫不避諱的熾熱目光,心里有異樣滑過。該死的!沒出息!他看著你也會心跳加速!見鬼了!
快閉上你的眼!痴纏的鳥樣表演給誰看呢!暖暖瞪回去!拿眼角余光覷覷媽媽這邊,發現他們笑談中,並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
誰料,得她一個眼神的龔越廷受寵若驚,淡薄的唇角微微勾起。眼眸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都不帶眨動一下,對她的小動作了然于心,笑意更深了幾分,卻並不道破。
暖暖瞪得發狠,腳掌在地上碾啊碾啊!
二人無聲熱烈地拿眼神冷戰著,暖媽媽忽然轉過頭來,對暖暖道︰「難得你龔伯伯來家里作客,暖暖你就帶廷哥哥出去買些酒和家常菜回來,媽媽要親自下廚款待。」
暖媽媽笑得很開心,蒼白的臉平添了幾分精神氣。暖暖不忍心拂逆。不過,咳咳,廷哥哥?暖暖拿眼角瞟他,這稱呼肉麻得令她掉雞皮疙瘩!叫得也太親熱了!
想歸想,暖暖乖巧地點頭應下來,「那媽媽和龔伯伯好好聊聊,我和……廷哥哥出去買菜。」暖暖突然間多出了個哥哥,高興的看怕只有他們。
一關上門,暖暖就飛快跑下樓梯,想要甩掉他。這麼突然的相見,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他要說什麼,她能回答什麼,都是她預測不到的。心里的慌亂讓她只想逃避。可是她沒想到,她的逃避反而更引起龔越廷的追逐。
在龔越廷面前玩這種體力角逐的游戲,暖暖也太不自量力了。眼看著她急切逃離的樣子,仿佛他是洪水猛獸,龔越廷的心小小地受傷了一下。
暖暖小碎步地跑下樓梯,感受身後如大山一般的壓力,跑得更急。她想在他趕到之前就到達樓下的小區,人多的地方能使她自在一些。
跑得快,加上思緒紛亂,暖暖一個失神,腳下一拐,眼看著面容就要親吻硬邦邦的樓梯級!暖暖兩眼一閉,這樣子會毀容的吧!然而心底隱隱的有一個信念,身後的人會救下她的吧!
意外中卻又在意料之中,龔越廷把她拉上來。
暖暖忽然想笑,到了今天她到底仍是信任著他的,盲目地相信!而他沒有令她失望,真的接住她了。
可是,要是他不出現,她絕對不會出現各種糗事的!每次遇到他,就各種倒霉,而他各種英雄。暖暖想想就惱火,因為回想在沒有他的年頭里,她總能活得好好的,走路走得順,坐姿坐得端,生活千遍一律的正常,沒有一絲意外。都是他的錯!
龔越廷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緊緊擒住她的手,一手環住她的縴腰,讓她不要離自己那麼遠。手貼著她腰間的曼妙的曲線,制止她的逃離,清新的幽香撲鼻而來,龔越廷暗暗吸一口氣,品味著霍別已久的怡人芬芳。
「龔越廷住手!」暖暖低吼,他做出這樣的舉動是什麼意思?玩余情未了嗎?她可不想再要不清不楚的感情,哼,一個任務就光明正大地和別的女人親親摟摟的,正牌女友反而成了地下情人,怎麼想都不解恨。
龔越廷著實愣了一下,這是暖暖第一次叫他的全名,他再遲鈍亦然知曉她生氣了!可是他不可能就此罷手的,既然上天拋給他這個機會,他就要好好把握。來之前他就想過了,即使她現在有男朋友,但只要男未婚女未嫁,他就有機會。何況他們還不到那種程度不是嗎,要是到了,暖媽媽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所以,他不能再像前一次那樣,只能跟在她的身後偷看,他要主動出擊!
他將她按到牆上,雙手撐到到她兩側,把她圈在他的包圍圈,一字一句道︰「暖暖,這是我們逃不掉的緣分,命中注定,我們再次相遇!」
暖暖听得自己的心不爭氣地砰砰砰……他的黑眸深邃如夜晚的星空,湛亮而黑澤瑩潤。重重的心跳聲打在身上,暖暖很羞憤。為什麼時隔一年,她的心還要為他狂跳不已!
龔越廷的眼楮忽然掃向她的胸口,眼中的專注程度不亞于當初向她表白的認真。
暖暖臉一紅,他眼楮是看向哪里!盡管今天穿的t恤一點都不暴露,然而在那樣熾熱專注的目光下,暖暖有一種被看穿的錯覺,仿佛身上的衣服被剝光的尷尬。
龔越廷忽然伸出手,按在她心口的位置。暖暖臉更加的通紅,雙眼氣憤冒火,握著粉拳就要給他漂亮的一捶。
龔越廷忽然笑開來,「心跳稍快了些。」
暖暖太陽穴突突跳,卻在對上他的眼時,看呆了。他燦然的笑容像絢麗的煙花點亮了黑漆漆的森冷夜空,清冷寡淡的臉因著這傾城的一笑也華貴親切起來,臉頰可愛的酒窩深深,讓他沉穩的外表多了幾分清俊。
將暖暖目不轉楮地盯著他看的傻愣愣模樣盡收眼底,龔越廷笑容忽然收了收,黑眸變得灼熱火燙起來,清俊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放大。
暖暖瞳孔驟縮,手里的包包猛地砸過去。龔越廷倏地一退,手精準地接過她的包包,大掌將她的五指一指一指地掰開,「同樣的虧,你以為我會吃第二次,嗯?」
暖暖知道自己拿他沒辦法,氣休休地扭過頭,就是不看他。臉頰忽然有一處柔軟溫熱的觸感,暖暖眉心一跳,回過頭來果然見到龔越廷偷腥成功地舌忝舌忝嘴唇。
暖暖眼楮冒火,果然是純潔的外表,的心!想像著如何將他的笑容一塊塊凌遲。
不一會兒,暖暖忽然勾唇淺笑,龔越廷眼楮一亮,他以為要得到她笑容相待,得需要很長時間。
突然,腳趾傳來劇痛!龔越廷低頭一看,暖暖立刻跑出他的包圍圈。
在下一個樓梯級,暖暖仰望著他,揮武著自己的拳頭︰「我警告你,別再動手動腳的!否則,在我媽媽面前,你爺爺面前,臉皮都不給你留!想要平安地度過晚餐,你給我悠著點!」
龔越廷默默在看著她伸出銳利的貓爪,忽然說道︰「暖暖,你變了。」
暖暖心中狠狠地抽痛,眼斂都隱隱顫動。誰都不會知道!多少個夜晚,她在哭泣中度過,醒來時,淚濕枕巾。誰都不了解,短短的相處,她對他的感情竟深至此!再也忘不掉!無論有多少優秀的男生示好表白,她都不再抱有期待,青春的熱情因為他的行徑,因他的雪藏,被埋藏得徹底。愛情,甜蜜的時候很幸福,破碎的時候卻能將她的心毀得渣都不剩!
龔越廷見她垂下眼瞼,似乎很反感他的這句話。他忽然倜侃道︰「以前是小綿羊,看見了誰都想捏一把逗弄一翻,如今貓爪子鋒利了。」
那個柔軟的女生,對誰都善良俏皮地笑著,有禮而溫順,干淨的眼神,柔軟的心腸。第一眼,他就很詫異想,如今這世道還有這樣單純的女生,一定是被家里人寵愛著成長的。可是後來發現,她竟然是在單親的家庭里長大的,父親早逝,缺少父愛的她能長成一副「愛全世界」的心腸,他當時其實很震撼,莫名的想要守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多,比關心自己的妹妹更關注她。他在想,要保留那一份單純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氣啊!越想要了解,就越不可自拔!
現在見到她,那份柔軟似乎不見了,他沒有失望,只是很心痛,很心痛!明明是他想守護住她心間的愛,守護住那份清純,把她寵得無法無天的單純,想看她永遠都善良俏皮的笑,想听她永遠甜糯的聲線,看著那樣的笑,听著那樣溫暖的聲音,他會很幸福滿足!家里那些不可彌補的缺陷似乎也可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