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紅院的大小爺們來的特別多,上好的賀禮樣樣都不少。張將軍要納妾,風頭可不是一般的大,就連如煙都覺得吃驚——只是妾一個,竟然派頭搞得跟娶個名門小姐一般的風光。
這不,張海波風風光光的從馬背上下來,穿得很是氣派,軍餃什麼都在胸前佩掛著,一雙雪亮的黑色靴子走起路來,噠噠的聲音,听得就叫人不敢得罪半分。後頭的一百名士兵分成兩隊,像是洋槍,舉在胸前,槍刀上還掛著耀眼的旗幟。士兵們昂首挺胸,踩著噠噠的靴子,頓時一個用力,狠狠的落在石板路上,震得圍觀的老百姓,大小爺們兒,姑娘們都探著腦袋往外望去。
這可令得張海波心里張揚極了。
就在這時李副官命人開來了一輛黑色洋車,嶄新的發亮,車頭還瓖著一束大大的玫瑰紅,漂亮極了。讓大伙兒都愣住了——北平雖是風光,但下面的小鎮子可很少見這四個輪子的洋玩意兒。就連警察局里的署長出行,也沒有這樣的好車啊。更別提,馬隊長每次出任務都是靠兩條腿了。
「湘語真是好命啊——」
「沒想到一個巷子的女人,還能這樣風光的嫁出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輪到我們呀?」
「怕是別想做這夢了。人家花湘語那樣子,簡直風騷的跟狐狸精似的,就你們這道行,怕還要練上幾百年呢。」
姑娘們看著眼紅,個個羨慕嫉妒起來。
張海波看著大家這般羨慕,心里得意。其實,他花這麼大的功夫去娶一個妓女,無非是想彰顯他的權勢和富有。但好在,花湘語的臉蛋和身段,還有令他滿意的床上手段,他自然也是肯為一個妓女花這樣的心思了。尤其是他這樣的老色鬼——
「將軍,真是好派頭,看著如煙我都慌了眼啊——」如煙趕忙穿過人群,迎接過去。她也想不到,嫁出去一個花湘語,竟然會把蘇紅院的門檻都給堵住了。張海波得意的笑了,粗著脖子,挺著肚子,問道︰「湘語可準備好了?」
「湘語正在屋子里梳妝打扮呢,馬上就可以出來了。將軍可別急啊,這姑娘家頭回出嫁的,自然是羞澀不已…更何況還是嫁給將軍這樣的一位佼佼人物,實在是湘語的福氣,我們蘇紅院的福氣啊。」如煙盡量說著氣派的話,只是提到湘語是個姑娘家,又是頭回出嫁的,這令得人群里某個人的一陣厭惡。他不出聲,也不張揚,狠狠的瞪著門口的這一男一女。
「趕緊的,讓她快點,過了吉時就不好了。」
「哎哎哎,好的。我這就去催催,將軍您等會兒啊——」如煙說著,好是高興的轉身竄回了蘇紅院里頭。張海波轉個身,故作大月復便便的樣子,神氣極了。就在他陷入一陣被眾人羨慕,驚詫的時候,李副官突然來到了他的跟前,臉色有些難看。「將軍,府上鬧事了。」張海波一愣,錯愕的盯著李副官,小聲且語氣不好的問道︰「鬧什麼事情了?」
「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還有四太太,鬧得厲害。說將軍納妾就納妾,納了個巷子里的女人也就算了,還納得這般風光,四位太太心里極為不舒服,嚷著吵著說是不讓十七太太過門。」
「放肆——」突然,張海波一陣叫囂,臉色頓時難看。李副官嚇得不敢吭聲,而前來報告的府上家丁在一旁更是嚇得連腦袋都不敢抬,要不是這四個太太威脅著他,他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來攪大將軍的婚禮啊。「讓人回去捎話,給我把府上安排的風風光光,我張海波納妾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該請的人一個都不能落下。也警告警告那四個黃臉婆,再無端生事,老子就斃了他們。」
「是——」李副官怯怯的下了去,走到府上家丁跟前,嘀咕了兩句。家丁的臉頓時一直惶恐,這樣的話他要是回去稟明了,豈不是丟了小命?但看著李副官嚴肅的表情,他也不得不認命,只好怯怯的趕忙讓城里去…
而此時廂房里頭,湘語早已換上鳳冠霞帔,整個就是新出嫁的姑娘…阿甘看著心里卻是很不舒服。湘語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從兜里掏出一個玉鐲子,遞過去,說道︰「這玉鐲子本打算著等小紅長大了,出嫁了我再拿出來的。但我是沒這個機會了,小紅也沒有了。如今,我沒有一個親人,就你還算是真心待我好了。我也沒什麼東西報答你,只能將這個玉鐲子送給你,希望你能收下。」
沉浸在悲傷之中的阿甘頓時一驚,忙推著湘語的手,怎麼也不肯收下。
「太貴重了,我不能收下。」
「你若不收下,這個玉鐲子我只好給扔了。沒了盼頭,沒了希望,留著也是沒一點意義。」
「這是你要準備給小紅…」
「小紅命薄,早被人害死了。阿甘,你收下好嗎?這樣我心里也好收點。雖不值幾個錢,但倘若真的急用的時候,這玉鐲子還能抵幾個錢的。」湘語說著,又將玉鐲子遞到阿甘的手上去。阿甘看著她的眼神,不好再拒絕,但心里仍是痛的很,只是他沒有說出來。即便是說了,也改變不了。
「你到了將軍府,可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找人打听了,將軍府不比蘇紅院好,那麼些個姨太太都是豺狼虎豹,我實在是擔心你。」阿甘說著,突然低下了腦袋,哽咽起來。「我要是個丫鬟多好,這樣就可以陪你一去進府了。」
「你的心思我都知道,我也領了。但還是希望,往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阿甘舍不得,正想說出心里話的時候,突然一個穿著下人衣裳的小丫鬟走了進來。阿甘一愣,見著眼生,誤以為是將軍府派來的丫鬟,專門伺候湘語的,就沒有再說什麼。湘語轉身,頓時愣住了。「青衣——?」
幽若應著青衣的話,找來下人的衣裳,青衣換上後,臉上也抹了灰,但湘語還是一臉就看出來了。「青衣,你這是要做什麼?」青衣輕輕一笑,她看了看阿甘,有些疑惑,但也沒放在心上,拉著湘語的手,就是一副驚羨的模樣上下打量著。「我听說你要出嫁了,恨不得馬上就來看看你。好在你還沒有走,否則我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你怎麼溜出來了?讓如煙姐知道了這可怎好?」
「我讓幽若替著我躺在床上睡覺呢——」
「你真大膽…」
「我也不知道大家是怎麼了?尤其是如煙姐,提防心很重。不過也好,在白府,我也算是嚇破了膽。好不容易保住小命,肯定是得小心點。」
「恩,以後你得好好照顧自己啊。什麼事情都要留個心眼兒,不是誰都是好人的。」突然,湘語有意識的提醒了一句。青衣一愣,沒有放在心上,笑道︰「我會照顧自己的。但是你,突然就這麼嫁人了,我心里還真有些舍不得呢。」
「湘語呀——」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如煙的叫喚。
頓時,青衣一驚,湘語也愣住了,忙讓青衣躲在了床榻後頭去。如煙推開門,見湘語已換上鳳冠霞帔,就差沒蓋上頭巾了。「趕緊的,老將軍還在候著呢。」
「是的——」湘語說著,拿起邊上的紅色蓋頭披在了鳳冠之上,嬌羞的臉蛋頓時欲遮欲掩。一旁的阿甘看著心里難受極了,他想挽留但沒有任何理由,沉痛之余,他將湘語送給他的玉鐲子放在了兜里,怯怯的跟著一道出去了。
「張將軍,湘語出來了——」如煙領著湘語,邁著小碎步,走了出來。張海波一愣,看著花湘語一身鳳冠霞帔,繡著鳳凰圖的頭巾將一張迷人的臉蛋遮的若隱若現。若不是顧及場合和顏面,他真恨不得一手抱過眼前這個小美人兒,狠狠的啵一口。
「十七姨太上車——」突然,李副官一聲高亢的吆喝,鞭炮頓時又連連響了起來。他像個使者似的,彬彬有禮的打開了車門。湘語在如煙的攙扶下,低首垂眉的坐在了車上。張海波心里否提多高興了,這比他當年搶奪夕顏她娘親還要興奮。
人群里的李翰宇見張海波帶著湘語風風光光的離開了蘇紅院…一大撥軍隊在後面保護著,像是他娶了個什麼大人物似的。這令李翰宇心里十分的不痛快,甚至是一陣憤恨。看著張海波一張令人惡心的嘴臉,他就想是拿把刀子捅過去。而自己曾拋棄的女人,如今還嫁的這般風光,偏偏還成了自己岳父大人的十七房,這明擺著是老天在耍他啊。頓時,顏面盡光,不得收拾。
夕顏得知他老爹又娶老婆了,這本就不是個特別新鮮的事情。但听說,是娶了個巷子里的女人,還辦得這麼風光,不禁有些好奇,這個十七姨娘到底是個怎樣的角色。她收拾著行李,帶著李府大小往城里去。李二爺和李老太太心里是千不願,萬不甘,若不是惦記著夕顏肚子里的李家香火,他倆還真想找個像樣的借口給推了。要知道,這種別人家的喜事,對他們李府而言,簡直就是一種莫大的恥辱,偏偏還不能說出來,硬是把這恥辱給吞進肚子里去。
「我爹,都出發回城了,翰宇怎麼還沒有回來?」夕顏有些不開心,覺得這是李家故意安排的。
「翰宇怕是去備車了,你先坐下等等啊。」李老太太怕著孫子受不了顛簸,心里不知有多擔心,只好拉著李二爺一聲不吭的跟著過去了。
「我這次怕是會在城里住上幾天,你和二叔要是住不慣,吃完酒就可以回來了。」
「那誰來照顧你啊?」李老太太急了。
「我爹府上有那麼丫鬟奴僕的,還怕照顧不好我啊。」
「可如今你可懷著我們李家的骨肉啊,要是那些人照顧不好,有個什麼閃失,可怎麼辦呀?」李老太太性子急,說話又直,沒經過大腦思考就說心里話來了。這讓夕顏听得十分不舒服,她模著自己的肚子,說道︰「難道,肚子里的小家伙比我還重要嗎?」
「夕顏,你別放心上去——」一直沉默等著李翰宇回來的李二爺,听這老太太把這驕橫的兒媳婦給得罪了,忙張嘴說了兩句話。「她不會說話,其實也是在擔心著你。如今你懷了孩子,害喜又嚴重,一個人住在城里,雖說條件比我們李府好,人手也多。但畢竟我們照顧慣了,就是怕他們手生,不懂得照顧你。」
「哼——」夕顏依舊是不舒坦的哼了兩聲,轉過腦袋,就等著李翰宇回來了。
就在李二爺和李老太太面面相覷的時候,李翰宇一臉土灰的從外頭回了來。
「翰宇回來了——」李二爺忙抬著聲音,說道。夕顏一愣,轉過身子見到李翰宇,她臉上頓時一陣喜笑顏開。「你回來了呀?那我們可以走了,行李都收拾好了呢。」
李翰宇沒有回話,深深的吸了口氣,點點頭。
花湘語風光出嫁了,這使得許多人都眼紅,也使得許多人都嫉妒著。就連如煙也羨慕著她這般好命,雖說是當人家的小妾室。但一個巷子里的女人,還能穿上鳳冠霞帔,嫁的這般風光,還真的少見。而她曾經,也幻想過萬麗君終有一天,也會鋪十里紅妝,待她鳳冠霞帔。可如今,一切都只是場夢了。而一直沒有出現的郭香蘭,心里更是嫉妒著。她在閣樓之上,探著窗外,神色游離的看著張海波的軍隊漸漸遠去。
想她曾也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本過著人間少有的大家閨秀般的生活。卻因為自己的叔叔,而使得家族巨變,自己還落到這個不見天日的風花雪月的頹廢之地。她心里越想越氣,越想越是不甘心。憑什麼一個被男人拋棄的妓女還能重嫁的這般風光,而她堂堂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就得這般委屈,淪落于此?
頓時,她對郭福才的報復,變得開始迫不及待。
但她知道,機會還不成熟,加上如煙一再的警告和阻攔,她只好悄悄利用他人之手,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三爺,依舊是最好的工具。醞釀著自己的報復計劃,她的嘴角頓時一陣得意的淺笑。轉過身,眼望著柳如煙廂房的方向,她又是得意的笑了。
此時的青衣,悄悄的從床榻後面走了出來。她听外頭的聲音漸漸遠去,小了,便知道湘語已經是嫁去人家了。但嫁的人是誰,她並不知道。就在她準備再偷偷溜回如煙廂房的時候,卻遇見了他——她見過他的背影,雖說不曾有多來往,但她始終是沒有忘記。而人仰馬翻的街市里,他親親的一吻,更是令她**。她無法忘懷這樣美好的瞬間,也無法忘懷這樣美好的人。青衣忍不住,一時失口,喊出了他的名字——
「高先生——」
正尋著她身影的天賜頓時一愣,轉身,眼前這個扮著下人模樣的女人,竟然真的就是他苦苦尋找的心上人。天賜頓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本想來只是踫踫機會的,因為郭香蘭幾次來找他,說是青衣安然無恙。他始終不放心,總覺得青衣已經回到了蘇紅院。趁著湘語出嫁,人多眼雜,他便溜了進來…沒有想到,還真就讓如了願。
天賜激動的一時失控,緊緊的摟住了青衣,一刻也不敢松懈。
青衣一驚,臉蛋頓時紅得跟鳳冠霞帔似的。她的心跳撲通撲通的十分厲害,就在一陣羞澀,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突然看見了如煙從外頭張羅著客人走了進來。她害羞的心頓時一陣惶恐,抓著天賜的肩膀,掙扎道︰「如煙姐回來了。要是看見我在這里,肯定會生氣的。」
天賜一怔,轉身看了看,見樓下的如煙領著客人正往閣樓上走的時候,他忙拉著青衣的手,往長廊的另一個道跑去。青衣頓時又是一驚,她錯愕的看著眼前這個拉著自己像是逃跑的男人,她的心瞬間復雜起來。而這樣的舉止對她來說,簡直是太瘋狂了。
「你要帶我去哪里?」她嬌喘的問他。
「帶你離開這里——」
「離開這里?」她吃了一驚。頓時,甩開他的手,停在蘇紅院外的一條人來人往的胡同里。天賜一驚,轉身詫異的看著她,說道︰「怎麼了?」
「我不離開——」她看著他,嬌喘的語氣顯得十分堅定。
「那個地方不是你待的,你不屬于那里。」
「那我屬于哪里?我該待在哪里?」
頓時,天賜錯愕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是啊,她屬于哪里,又該去哪里?他從未想過,只是一心想帶著她離開。「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我還是要回去蘇紅院的。」青衣看著他,見他一言不發,神色凝重,看著自己的眼神又是那麼的復雜。——頓時,她知道,他的心思。
「你…不是應該在白府嗎?」他輕輕問道,生怕言重了。青衣一愣,估模了半天,也沒听懂這句話的意思。「我怎麼會是應該在白府?」她反問他,單純的什麼都不知道。
「你不是三爺的九姨太嗎?怎麼又會在蘇紅院?難怪最近,他總是在派人找你。你是不是在白府受了委屈了?」他看著她,問著這樣的問題,他清楚這很唐突,但同時也很心痛。當燕兒告訴他的時候,他像是受了莫大的打擊,在酒樓里買醉。可發現她失蹤了,不見了,他又像是失了魂一樣的到處找著她的下落。如今,見她沒事,本該安下心來的他,又沉痛起來。
「三爺的九姨太?」青衣頓時困惑。「我何時成了三爺的九姨太了?我不過是被請去唱戲罷了。」
「你說什麼——?」高天賜一驚,驚愕的盯著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會听到這樣的一句話。那麼,燕兒是故意騙他的了。那麼又為何要這樣騙她?天賜心里頓時一陣疑惑一陣歡喜。「這是真的嗎?那你不是三爺的九姨太了?那我還是可以正大光明的追求你了。」天賜激動的說著,最後一句話教青衣又紅了臉。他見她害羞的臉蛋,頓時堪比仙兒,心里一時慌亂,他又想緊緊的摟住她柔軟清香的身子。
「我要回去了。」青衣說著,正準備轉身的時候,天賜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說道︰「等等——」
她一愣,只見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玉佩,說道︰「這是我娘送給我的,說是以後遇見了自己喜歡的姑娘,就把這個送給她。這樣這個姑娘就會是我們高家的人了。」
青衣詫異的看著他,兩只明亮的眼楮,透澈的像是一陣迷霧般。她沒有說話,也說不出來,來往的人聲里,她只听到自己心髒亂跳的聲音。
「如今,我遇見了這個姑娘,而玉佩也遇見了它的主人,我是時候物歸原主了。」說著,他將玉佩塞在了她僵硬的手上,輕輕的笑著,等著她的回應。青衣似乎是失去了反應,傻傻的盯著他,一直不說話。過了好久,她才回過神來,發現手里正握著一塊清亮的玉佩,頓時一驚,羞澀的差點掉了玉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她將玉佩遞回去,不知所措的說著。
頓時,天賜急了,也慌了。「你不喜歡嗎?」
「這個玉佩實在是太貴重,而且我並不是它的主人…我沒有資格擁獲它…我回去了——」青衣將玉佩塞回去後,轉身就驚慌失措的逃開了。天賜一愣,沒有追過去,傻傻的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他的心,一陣疼痛,看著手上的玉佩,瞬間,又輕輕的笑了。
——她可能是在害羞,我可能是太突然了——
他這樣想著,疼痛的心扉便不再那麼疼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