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裴府
一輛藏青色的轎子在首輔大人的府邸門口停下,待轎夫將轎子停穩之後,一個小廝打扮的中年男子上前跨了兩步,恭敬而又虔誠的掀起轎簾,道了聲︰「老爺,到了。」
須臾,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從轎子里鑽了出來,身上那耀眼的深紫色官袍映入眾人的眼簾。
守在門口的家丁見到那熟悉的身影,忙上前作揖行禮。「老爺回來了…」
「嗯…」老者看起來頗有儒雅之風,只是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上甚為嚴肅。即便是不開口,也讓人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威嚴。
首輔大人回府的消息,立刻便通報了進了後院。
德安堂
「娘…爹爹下朝了麼?」一道嬌俏的嗓音從門簾子後面傳來。接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圓臉姑娘英氣勃勃的穿門而入,大步走了進來。
端坐在羅漢床上,正與管事娘子說著話的莊氏聞聲抬起頭來,肅穆的神情瞬間染上一層柔色。「你總算舍得回來啦…」
少女走到莊氏面前,親昵的勾起她的胳膊,撒嬌道︰「娘連外祖母的醋都吃呢!女兒不過回了一趟外祖家,才離開不過三五日。不過,女兒也想娘的緊,所以就盡早回來啦!」
這姑娘表情俏皮,一看就是個活潑好動的主兒。她承襲了莊氏的濃眉大眼,五官大氣,身子也較為結實,雖然缺了那麼一絲姑娘家的溫柔端莊,卻也十分耐看。
莊氏嬌嗔的瞥了她一眼,臉上難得露出一抹笑容。「你這野猴兒的性子,沒給你外祖添亂吧?」
「哪兒能呢…女兒可是最最本分的…」裴雲姍嘟了嘟嘴,似乎對莊氏的說辭頗為不服。她不過就是好動了一些嘛,又不是真的沒規矩。
莊氏年近四十才生下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自然是看得跟眼珠子一般。不過身為裴家女,裴雲姍從小所受的教導可一點兒都不少,而且更為嚴格。固然頗受寵愛,但也極有分寸,絲毫沒讓她操過心。
「你爹已經回府了,你可得把你這小性子收斂一些,免得又被他嘮叨!」莊氏好意的提醒道。
裴雲姍卻不怎麼在意。
爹爹那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可就她這麼一個孩子,表面上嚴厲,其實骨子里比誰都疼她呢。
「知道了…」裴雲姍乖巧的應了一聲,可在裴老太爺踏進屋子的那一刻便又原形畢露,站起身來就朝著老爺子奔了過去。「爹爹…您回來啦…女兒好想您哦…」
裴仲良身子微微一僵,緩過勁兒來之後,便又沉下臉來,教訓道︰「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裴雲姍吐了吐舌頭,朝著莊氏眨了眨眼。
莊氏收到女兒的求救信號,便放下手頭的事務,轉移話題道︰「老爺回來了?身子可乏了?我讓丫鬟給你泡了茶,先吃上幾口吧。」
裴仲良瞪了女兒一眼,這才在莊氏身旁不遠的位子坐了下來,神色稍稍緩和。呷了一口茶水之後,才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唯一的女兒裴雲姍的身上。「你外祖身子可好些了?」
裴雲姍笑眼彎彎,輕快的嗓音充斥在整個屋子里。「多虧了爹爹的那根千年人參,外祖身子好多了,已經能下床走動了呢…」
「那就好…」裴仲良听她這麼一說,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
回想當年,他那時候不過是個一清二白的趕考書生。雖有家族的蔭佑,可與京城的那些名門公子比起來,差了可不是一點兩點。可就在這種情況之下,莊老爺子還是一眼相中了他,在他毫無功名的情況下,將愛女許配給了他。
故而,對于這位老泰山,裴仲良一直心懷感激。就如他當年承諾的那般,他這一生就只有莊氏這麼一個妻,連妾都不曾納過。夫妻倆舉案齊眉如膠似漆的過了大半輩子,直到年近四十才有了這麼一個女兒。
「老爺子面色不愉,是不是遇上了什麼難事兒?」裴雲姍雖然才十五六歲的年紀,但心思卻早熟,也比同齡人更為懂事。
裴仲良一邊欣慰著,一邊嘆道︰「皇上身子愈發的虛弱,已經好些日子沒上朝了…」
原來是憂國憂民!
裴雲姍一邊腦子轉的飛快,一邊上前笑著安慰道︰「爹爹忠孝仁義,如此的憂國憂民,實乃天下表率百姓之福!指不定哪日,他們也給您弄個什麼忠烈祠,供奉香火,八方朝拜,讓您老早日得道升仙呢…」
「你這個小瘋子…淨胡說八道!」裴仲良不善的瞪了女兒一眼,盡管對這番話極為不贊同,心里的幽悶卻減了不少。
裴雲姍咯咯的笑著,心里暗暗得意︰就知道這個法子管用!
爹爹一心一意的為朝廷盡職盡責,極少為自己考慮,是個真正兩袖清風為國為民的好官!雖然官居一品,卻仍舊清廉自律,屬于難得的高風亮節一輩。所以這裴府里,並不見多麼的繁花似錦,而是盈滿了書香之氣。
莊氏也覺得女兒有些沒大沒小,心意雖然是好的,可卻也逾矩了,便出言糾正道︰「姍兒,朝堂之事豈由咱們婦道人家說三道四,也不怕被人笑話?都快要出閣的人了,還這麼任性而為,著實不像話!」
裴雲姍撇了撇嘴,知道他們也是為了她好,便誠懇的接受了批評,低頭認錯,道︰「是,女兒謹記爹爹和娘親的教誨!」
裴仲良夫婦這才愛憐的睨了女兒一眼,將注意力轉移去了別處。
「听說大伯近日要來京里,可是真的?」莊氏讓管事娘子將手邊的賬冊拿走,忽然想起來問道。
裴仲良唔了一聲,對莊氏提到的這人似乎不怎麼有好感。「說是要來逛逛…」
對于裴仲宣這個兄長,裴仲良真的感到很無力。身為嫡長子的他,不知道進取也就罷了,還丟了書香世家的顏面,跑去學什麼武,簡直是斯文掃地。這也就罷了,他學武就學武,起碼也躲進深山老林里低調的拜師學藝,偏偏他還就喜歡顯擺,不鬧的滿城風雨,誓不罷休。每每提起這個兄長,他都覺得顏面無光。
他要來京城,勢必會前來裴府小住。想到這里,他就一陣頭疼。
「伯父要來了嗎?」裴雲姍興奮得小臉通紅,不為別的,每次大老太爺來裴府,總會給她帶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講述江湖上的奇聞異事,讓她這個閨閣里的小姑娘長了不少的見識。
故而,她是這府里,唯一一個歡迎大裴老太爺的。
莊氏也感到很無力,揉了揉發酸的額角,說道︰「既然他要來,那咱們就得提前準備著。另外,提前去太子府給婉昭儀送個信兒。好歹是她的祖父,沒有不過來探望的道理…」
裴仲良點了點頭,對于夫人的建議極為贊同。
「讓裴婉回來?這有些不合適吧?」好歹也是皇家的兒媳婦,哪能說出門就出門,裴雲姍有些不太贊同。
莊氏卻看得更為透徹,答道︰「無妨。婉昭儀自打出嫁之後,便一直沒有回門。她娘家又遠在蒲州,回去一趟也不易。想必太子爺也能體諒一二,能容許她回來看看。畢竟,這里也算是她出嫁的地方。百善孝為先,相信皇後娘娘也不會有異議的。」裴婉從側妃降為昭儀,裴家也十分的震驚。起初,他們也為裴婉擔心過。畢竟她代表的不僅僅是她自己,還有蒲州裴氏一族的榮辱。幸好這孩子是個爭氣的,得了太子的青眼,日子過得倒也不錯,他們這才稍稍放了心。
以她如今的受寵程度,想要回娘家一趟也不是什麼難題。
裴雲姍點了點頭,對莊氏更加的敬服。「還是母親想的周到,是女兒思慮狹隘了。」
「日後還有很多要學的呢,你腦袋瓜子可要長長記性!」莊氏雖然是在說教,但是眼里卻是滿滿的疼愛。
裴雲姍也是個乖巧的,又有幾分聰明,自然受益匪淺。
果不其然,三日後,裴仲宣便大搖大擺的來了裴府。裴仲良恰好休沐在家,便帶著妻女一同到府門口去接了。
「幾年不見,兄長身子依舊硬朗,真是可喜可賀!」裴仲良今日一襲深灰色的長袍,襯托的儒雅味道更濃。
他身子雖算不上健壯,但也骨骼分明,身材挺拔。往那里一站,自有一番風流韻味。想當初,他可是不少京城名門閨秀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人選呢。
裴仲宣見弟弟態度恭敬,心里的有些得意。瞧,堂堂的首輔大人在我的面前,也要俯首帖耳不敢造次。想想,就很令人血液沸騰啊!
「老子又不像你,整日只知道四書五經。我可是時常練武強身健體,哪兒那麼容易生病?自然身強體壯了!」裴仲宣頗為得意的說道。
裴仲良哂笑了笑,沒跟兄長計較那些俗禮,便將人迎進了府里。待坐下來之後,才又繼續寒暄道︰「尤氏到底得了什麼病,怎麼年紀輕輕的就去了呢?」
蒲州前些日子派人送信來,說是尤氏沒了,當時他們還有些不信呢。
裴仲宣怔了怔,直率的令人發指。「老子好幾個月不著家了,家里的情況也不大了解…大夫說是操勞過度,心情不暢悶出病來的…她本就是個小肚雞腸之人,應山不過納個妾,也值得她不依不饒的鬧…」
他的臉上不帶一絲的哀傷,可見並不怎麼重視這個兒媳婦。
裴仲良夫婦對視了一眼,臉色極為復雜。
「好歹也是嫡長媳,大伯嘴上也不留情…」莊氏無限感慨。
裴仲宣卻絲毫不介意的直言。「生老病死,實屬平常,早晚都得走上這麼一遭的,不是麼?」
果然夠豁達!
裴雲姍作為一個小輩,自然是沒有資格去責怪這個伯父的。可是心里也不由得暗暗的嘀咕著︰這也太不近人情了!
裴仲宣老太爺沒興趣繼續這個話題,調頭就談論起了別的。「仲良啊…你也有好些年沒回去祭祖了吧?」
裴仲良眯了眯眼,心里早就有了數。「大哥想說什麼?」
「這次我來,也是受了族里的長老之托。眼看著你都到花甲之年了,可膝下一直就姍丫頭這麼一個女兒,實在是說不過去…」裴仲宣喝了口茶之後,才開門見山的說道。
裴仲良與莊氏對視了一眼,臉上的神情有些無奈。「他們又想如何?既然當年我敢發誓,就一定會遵守諾言,此生只娶一妻。有沒有兒子繼承家業,那是我個人的事,就不勞族里的長老們操心了…」
他再次說出這番話來,莊氏極為感動,三十多年前的誓言如猶在耳。那時的他意氣風發,文采卓然,風度翩翩,不知道迷了多少大家閨秀的眼。可自從在一場春宴上彼此一見鐘情之後,他便一直遵守著自己的諾言,不再對第二個女子動心。即便一再的因為沒有子嗣而被家族逼迫,他也沒有妥協過。
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神話,說的容易,真正能夠做到的卻寥寥無幾。
裴仲良卻是這大周第一人。
「說的些什麼混賬話!你的事能是你一個人的事麼?多少雙眼楮盯著你,你知不知道?」裴仲宣一听兄弟這麼說,便很不以為然。「你堂堂一國首輔,死了之後卻沒人替你送終,這像什麼話?!傳出去,好听嗎?」
他一向直言不諱,又是兄弟,故而沒有什麼彎彎繞繞。
裴仲良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番說辭,神色沒有絲毫的轉變,依舊嚴肅而坦然。「話雖如此,但人死如燈滅,即便沒人送終又如何?大不了一口薄棺材幾捧黃土葬于地下,千百年後,終將化為塵土。何須講究那些俗禮?」
「放屁!」裴仲宣很不文雅的嚷嚷,令屋子里的人全都皺起了眉頭。
書香門第之人,居然口出污穢,簡直不成體統!
裴仲良想要指責兄長兩句,卻被他狠狠地罵了回去。「你怎麼就那麼死腦筋,啊?!我知道你是個有出息的,可你這一份偌大的家業,總要人繼承不是?!你可以不顧那些俗禮,可裴氏一族的顏面呢,你也能不顧?」
「裴氏一族的顏面還有麼?」裴仲良涼涼的瞥了自己的兄長一眼,心態仍舊平靜。
不愧是做了首輔的人,這氣度當真是無人能敵的。
裴仲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才知道弟弟這是在指桑罵槐,說他不爭氣呢。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特沒風度的罵道︰「老子是不成器,是沒有你出息!可老子再沒出息,好歹生了一堆的兒子!老子的兒子個個能干,能繼續將裴家發揚光大。你呢?你現在是春風得意,為家族爭了光。可你死了之後呢?姍丫頭始終是要嫁人的,到時候會冠上別人的姓氏。你的衣缽誰來繼承?你裴氏這一房又如何繼續維持家族的榮譽?」
裴仲宣擺出一副老子沒別的本事就是會生兒子的嘴臉,驕傲的養著頭顱,一番口沒遮攔的炫耀,顯得十分囂張。
裴仲良夫婦沉默了,許久沒有開口說話。
盡管他們覺得生兒生女是命中注定的無法強求,可裴仲宣的話卻也不無道理。他們可以不顧外人的異樣眼光,相互扶持著過完這一生。可裴雲姍呢?她是否能夠承受得住外界加諸在她身上的輿論壓力?!
裴雲姍嘴唇翕動了兩下,也知道不能插手長輩們之間的事情,只能坐在一旁干著急。按照大伯那意思,難道是想讓父親再納一房小妾來延續香火?爹娘恩愛一世,她怎麼忍心看另一個女人插足他們之間?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見他們都不說話,裴仲宣的語氣又緩和了下來,嘆道︰「不是大哥逼你,你起碼也得為姍丫頭想想吧?你們年紀也不小了,都是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了,說不定哪天就離開了。姍丫頭是你們的掌上明珠,你們忍心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世上?你們替她張羅一門好的親事,可以衣食無憂的過完下半輩子。可你們也不想想,即便是鐘鳴鼎食之家,那內宅也不會平靜。姍丫頭若是沒個娘家人依靠,又如何能平穩的過日子?」
他講的頭頭是道,都有些暗暗佩服自己了。瞧著自己兄弟那垂頭沉思的模樣,裴仲宣就忍不住洋洋自得。
莊氏手里的帕子緊了緊,許久才吭聲道︰「那族里的意思是…」
「夫人…」裴仲良知道她是個心善的,不忍他為難。可是他既然說了不會娶別的女人進府,就一定會做到。
更何況,他早已過了半百之年,也歇了那心思,根本就不需要為了這些莫須有的理由來委屈了她。
見他們隱隱有妥協之意,裴仲宣才又繼續說道︰「弟妹放心,族里並沒有讓仲良再納妾的打算。」
「那…」
不等莊氏說完,裴仲宣便打斷她的話,直截了當的說明來意。「他生不生的出兒子來還不一定呢,納妾實在多此一舉。解決問題的法子也不只有這一個不是麼?族里的青年才俊也不少,你們過繼一個過來不就得了?一來可以延續香火,找人繼承衣缽。二來嘛,姍丫頭出嫁之後也好有個靠山,你們說呢?」
莊氏咬了咬下唇,對這個提議很是意外,也帶了一絲驚喜。
過繼一事他們早些時候也想過,只是遠在京城,與蒲州那邊的子弟都不甚熟悉,不敢貿然的提出這個請求。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也不願意去搶別人的孩子,這實在是有違他們做人的原則。可如今裴仲宣提出來了,想必是族里的長老們也同意了的,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大哥可是已經有了中意的人選?」裴仲良打量了這粗枝大葉的大哥一眼,忽然覺得他似乎並沒有外界傳聞的那般簡單。
否則,心思也不會縝密到如此地步。
莫非,他以前小看了他?
裴仲宣被他的視線打量的有些發毛,也算是從他眼里看出了些什麼,忍不住紅著臉吼道︰「怎麼…難道我還會害了你不成?」
兄弟倆你來我往,早已習慣,倒也沒什麼。
裴仲良大人大量,也就不跟他計較了,說道︰「族里是個什麼意思?可有什麼人選?」
裴仲宣平復了一下情緒,才答道︰「我只是來傳個話,至于人選尚未擬定,就是先來問問你們夫妻倆的意思。若是同意,再去族里挑選幾個好的過來讓你們選。」
這話麼,還算有道理。
裴雲姍心情大起大落,一顆蹦的心總算是落了地。
就在這時候,丫鬟進來稟報,說婉昭儀來了。莊氏忙收斂了情緒,派人去請。不一會兒,一身華貴妝扮滿頭珠翠的女子被迎了進來。
「婉兒見過祖父、叔祖父、叔祖母、小姑姑。」裴婉倒是個懂規矩的,一進來就大方得體的給屋子里的長輩行禮問安。
裴雲姍與她年紀相仿,卻生生的長了一個輩分,自然是安然的坐在椅子里不用回禮,這讓裴婉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只不過,她嘴上沒有標明,可心里卻對這個小姑姑的理所當然感到有些不快。
「婉丫頭來啦?」裴仲宣對于她的出現,感到一絲意外。畢竟,他來這里的消息可沒有透露給她,也沒打算去太子府打擾。
莊氏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便主動交代,道︰「是我去請了婉兒過來的。畢竟是大伯的親孫女,也好些日子沒見了…」
尤氏過世的消息,她沒敢說出口,怕這小丫頭心思太過繁重了。
裴雲姍起初也很喜歡這個佷女,因為她容貌才情都不俗,而且待人親切溫和,讓人覺得很舒服。
只是如今她換了個身份,通身的氣質也不同了,儼然高高在上的模樣,讓她心里有了些膈應。不過到底還是親戚,便忍不住關懷了幾句。「婉兒近來似乎消瘦了不少,可要保重身子。」
「多謝小姑姑關心,婉兒不過是想家了,所以…」說著,裴婉眼眶便不由自主的紅了。
莊氏心里頗為同情,故而親自將她喚到身邊,安撫了幾句,這才讓她收住了淚。
「婉丫頭在太子府過得可還順當?沒被人欺負吧?」裴仲宣進府良久,總算是說了句人話。
裴婉搖了搖頭,很懂事的說道︰「殿下待我極好,並不曾受任何委屈…」
尤氏和裴雲姍對視了一眼,心知這肯定是她為了自身顏面而安撫大家呢。據說皇後娘娘早已為太子爺選好了正妃側妃以及眾位良娣,她區區一個昭儀,在那些人的壓制下,豈會有好日子過?更何況,那尚未過門就頂著太子妃頭餃四組招搖的瑾瑜郡主又是個潑辣性子,在好些場合都給了她難堪。
裴婉眼簾低垂,心底忍不住冷笑。當初,若是叔祖父肯幫忙從中周旋一番,她也不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奈何這個老頭子太過耿直,不屑于阿諛奉承,才讓皇後娘娘看輕了她,將她連降三級,成了京城里的笑柄。
須知,她早已不是原來那個溫婉可人的裴家二小姐,而是被迫**支撐起家族榮譽的太子昭儀。
總有一日,她一定會讓那些瞧不起她的人明白。她才是最後的大贏家,是陪在太子爺身邊,與他並肩而立,俯視天下最為尊貴的女人。
入夜之後,裴雲姍還留在莊氏的房里,小聲的商量著什麼。
「娘啊…您有沒有覺得,今日婉兒好似變了個人似的,不如以前那樣好相處了…」裴雲姍性子一如她爹爹那樣耿直,有什麼話都不會藏在心里。
莊氏自然知道里頭的門道,輕撫著女兒的頭發,說道︰「她換了個身份,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
「不就是個太子昭儀嘛,用得著在咱們面前也擺起貴人的架子麼?」裴雲姍不服氣的說道。
「你這丫頭…她沒讓你給她行禮就已經不錯了,還有怨言呢…」莊氏笑著答道。
「我為何要向她行禮?」裴雲姍驚愕的瞪大了雙眼。
「她雖說是個太子昭儀,但好歹也是有品級的。你一沒品級,二沒功德于朝廷,按禮是要向她行禮的!」莊氏應道。
莊氏亦是出身名門,其父乃是三朝元老的開國功臣,先帝爺親封的護國公。這些規矩,自然都是非常清楚的。
裴雲姍點了點頭,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唉…還以為能有個聊得來的伴兒呢,可惜…」
莊氏還以為女兒心里是在沒有兄弟姐妹而遺憾,眼底滿是心疼,道︰「都是娘不爭氣,沒能給你生幾個兄弟姐妹,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長大,連個玩伴都沒有…」
裴雲姍見母親又要傷心落淚,忙在一旁勸道︰「瞧母親說的,女兒不過是感慨世事無常,覺得有些人轉變的太快有些遺憾罷了…其實沒有兄弟姐妹也挺不錯的,起碼可以獨享爹爹和娘親的寵愛,不怕別人跟我爭啊!」
「你這丫頭,小嘴兒就是甜,慣會哄我開心!」莊氏緊緊地摟著女兒,破涕為笑。
母女倆依偎在一起,好一會兒才又開口。
「爹爹真的打算從族里過繼一個孩子過來嗎?」
「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莊氏這麼些年來,一直覺得心有愧疚。沒能給裴家生下一個兒子,是她一輩子最為遺憾的事情。
如今族里都催到這份兒上了,她也只能听從族長的安排了。
裴雲姍嘟了嘟嘴,說道︰「那又怎麼知道過繼過來的會一心向著咱們呢?若是引狼入室,豈不糟糕?」
莊氏也是這麼想的,只是礙于人前不敢開口而已。
過繼的孩子是要做他們的養子的,故而年紀肯定不能太小。可那些成年的,怕是早已定性,難以教化。若是踫到一個懂事的那還好,可萬一遇上個好吃懶做游手好閑,又一心記掛著親生爹娘的,那他們這一支豈不是要葬送在那敗家子的手里?
看著母親如此焦慮,裴雲姍亦是心疼不已。「母親也不必太過擔憂。族里雖然幫忙推薦人選,但也要爹爹和母親答應了才行。是好是壞,總是要好好考察一番的。相信族里的長輩也不會強人所難,隨便找個不成器的送過來。」
莊氏覺得女兒說的在理,不由得點了點頭。「你說的對,是我太過操心了。」
「母親盡管放寬了心,若是不滿意讓他們再選就是,直到選到滿意為止。」裴雲姍又恢復了嬌俏活潑的性子,幾句話就逗得莊氏笑開了懷,將心里頭的陰霾一掃而光。
裴氏族里給裴仲良選繼子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個裴氏家族。甚至關系好一些的世交,也都有所耳聞。
蒲州
瑾蕪院
「這倒是個好消息…」裴瑾正學著下圍棋,一顆子還沒有來得及落下,注意力便被轉移了出去。
侍書將打探到的消息詳細的稟報,還將府里眾人的反應繪聲繪色的演繹了一遍。
一會兒是二夫人陰陽怪氣的嘴臉。「這人再有出息又如何?一品誥命又如何?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那便什麼都不是!」
一會兒又是老夫人的幸災樂禍。「呵呵…那些人眼里只有他們家的聲望地位和萬貫家財,豈會真心的將他們當成長輩孝敬?別引來一群養不熟的白眼兒狼!」
過了一會兒,又是大老爺的算計。「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若將庭兒過繼給叔父?」(注︰裴庭乃大房庶出的兒子。)
裴瑾忍俊不禁,笑彎了眉眼。「你倒是個天生會演戲的好手…」
侍書憨厚的笑了笑,道︰「奴婢這不是學他們的麼?讓小姐見笑了…」
裴瑾將手里的棋子往盒子里一丟,站起身來,道︰「看來,這次不光是咱們府里,怕是整個裴氏家族都會掀起一陣風波啊…」
「也不知道誰有這個福氣,能夠成為首輔大人的養子。」侍書喃喃的說道。
裴瑾身子一愣,腦袋里忽然生出一個想法。如果是自己的父親能夠過繼過去,又會如何呢?那是不是又會是另一番局面?
想到盧少棠在離開蒲州前說的那一番話,她的心忍不住砰砰砰的跳個不停。難道說,這就是他所謂的那個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