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假裝沒看見對方臉上的詫異,泰然的退到屬于她的地方落座,依舊低眉順眼一聲不吭。
她的這番舉動在莊氏看來,不是沒有驚訝的。按理說,這庶出的女兒見到她,或多或少會有些膽怯。因為受老爺子的影響,她並不時常將笑容掛在臉上,故而給人難以親近的感覺。比如剛才那六丫頭和七丫頭,在見到她的時候,雖然想要討好,可是卻被她嚴肅的面孔給嚇了回去,都不敢抬頭看她呢。
可是這個丫頭卻大出意料之外,並沒有怕她,反而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好像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一般。
有意思!裴雲姍一雙眼楮亮閃閃的,忽然覺得住在這沉悶的裴府也不算壞事。起碼,還有一個人能夠讓她感興趣。
裴瑾也注意到了裴雲姍那道打探的視線,微微抬起頭來,朝著她點了點頭。
裴雲姍驚愕的瞪大眼。她發現自己在觀察她了嗎?真是不可思議…果然是個心思玲瓏的人,她給出這樣的評價。
寒暄了一番,二夫人便做主,讓丫鬟領著這兩位貴客去了西廂的客房。老夫人堅持了大半日,早已困乏,隨意用了些飯便躺下休息了。
唯有裴瑾顯得精神奕奕,嘴角也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意。
「小姐似乎很高興?」侍書試探的問道。
裴瑾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
她如何能不高興呢?心里盤算的那個計劃已經呼之欲出,又見到了其中最關鍵的兩個人物。只要她把握住這次機會,就能改寫新的局面,她如何能不欣喜?
從這對母女的身上,她能夠感受到不同于裴府其他人的獨特魅力。她還听說,這位裴夫人可是首輔大人唯一的嫡妻。為了她,堂堂內閣大臣除了她之外,再無第二個女人。即便是在她生不出兒子這樣重大的壓力之下,也沒有妥協,依舊不肯納妾呢。這個女人,何其的有幸,能夠覓得如此的夫君!而這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好神話,不正是她追求的麼?
終于見到了這傳聞中最幸福的女人,她如何能不雀躍?
與裴瑾的興奮喜悅相比,府里的其他人可就沒這麼高興了。裴嬌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忍不住抱怨了起來。「叔祖母還真是寒磣…第一次見面,居然只給了個荷包?還一品誥命呢,也太小氣了一些!」
隨意的將手里的荷包往桌子上一丟,她看都懶得看上一眼。
鈴鐺瞥了那荷包一眼,頓時覺得那玩意兒連府里主子打賞的東西也不如,也沒正眼瞧上一眼,道︰「可不是麼…老夫人平日里賞給奴才的東西,都比這要體面多了…還京城里頭來的呢,也不怕叫人笑話!」
她們不知道的是,裴仲良一生耿直正派,兩袖清風,府里的錢財並不多。京城里人人都夸贊裴大人高風亮節,清正廉明,可這其中的心酸只有作為當家主母的莊氏深有體會。人際交往中,哪有不花錢的地方?
幸好她莊家還有些底子,靠著嫁妝也算能夠勉強能周轉的開來。
京城的人都已經熟知了裴仲良的做派,故而這禮物的輕重,倒也不甚在意。久而久之,莊氏也便形成了習慣。在打賞小輩的時候,也便沒有破例,仍舊只給了一個精致的荷包,再無其他。
這一切在裴家人看來,卻成了小氣巴拉,不夠上台面了。
「算了,懶得計較這些…」裴嬌往美人榻上一坐,品嘗著上等的燕窩,心里平衡了不少。即便是一品誥命夫人又如何?還不如她過得殷實呢。
彭氏處理了一些瑣碎的事,這才能夠坐下來喘口氣。
剛落座不久,就見李嬤嬤領著一個面生的丫頭進來,眉頭不由得一皺。「她是什麼人?怎的領進我屋子里來了?」
「啟稟夫人,她是大房大少爺院子里負責灑掃的丫頭,說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要稟報夫人知曉。」李嬤嬤彎腰,在彭氏耳邊輕聲稟報道。
彭氏淡淡的掃了那低著頭的小丫頭一眼,神色稍稍軟和了一些。「說吧,有什麼事非得越級直接找到本夫人這里來?」
那小丫頭似乎有些膽怯,稍稍抬了抬頭,卻不敢直視彭氏的眼楮,道︰「奴婢…奴婢香草見過二夫人…」
彭氏最是看不上這膽小怯懦的下人,臉色更加不好看起來。「有什麼話就直說,別吞吞吐吐,像是沒吃飯的…」
那丫頭听了彭氏的話,身子抖得更厲害了。「二夫人…奴婢不小心听到…听到杜姨娘在大少爺面前嚼舌根子,說是…說是二夫人您害死了…害死了大夫人…」
最後一句話,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那蚊子一樣的聲音,卻也準確無誤的落入了彭氏的耳里,惹得她震怒不已。
「胡說八道些什麼?!大夫人明明就是積勞成疾,撐不過去才去了。杜氏這個賤婢,竟然敢血口噴人,污蔑本夫人?!」彭氏掌管府里中饋也有了一些時日,氣派也就不一樣了。原先對人都是和和氣氣的,如今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動不動就板起了當家主母的嘴臉。
那丫頭嚇得說不出話來,只得不住的磕頭。「二夫人饒命…這些話可不是奴婢說的,是奴婢不小心偷听到的…」
彭氏咬著牙,恨不得沖到東苑將那個賤婢撕碎,可理智卻佔了上風,讓她冷靜下來。「你說的這些,可有憑證?莫不是你胡亂編造,故意惹事生非吧?!」
「二夫人明鑒…就算給奴婢一千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妄加議論主子啊!」香草一邊磕著頭,一邊哭著說道。
「量你也不敢!」彭氏慢慢平息心中的怒火,隔了好久才開口問道︰「說,你都听到些什麼?杜姨娘真的在大少爺面前詆毀本夫人?」
「是…」香草微微抬起頭來,哽咽著說道︰「有一日夜里,奴婢起夜,听見院子里有人悄聲說這話,一時忍不住好奇,便悄悄地尋了過去。當時,杜姨娘跟大少爺就站在院子里,雖然那晚沒有月亮,看不大清楚,可是奴婢還是認得出那兩人的身影的。奴婢原本打算轉身離去的,可又怕不小心弄出響動被發現,只能屏氣凝神躲在一旁一動不動。前面的,奴婢沒听清楚,可是杜姨娘忽然拔高聲音,說道‘你不信我說的?你也不想想,夫人這一死,誰受益最大…’奴婢當時听到這里,都嚇得邁不動腿了…」
「後來呢?大少爺說了些什麼?」彭氏冷著臉追問道。
「後來…後來少爺便沒再吭聲,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然後杜姨娘說了句你好好想想吧,可別被人玩弄于鼓掌還不自知…」香草小心翼翼的答道。
「真是豈有此理!」彭氏氣得一拍桌子,手掌頓時被拍出了紅印子。
李嬤嬤心疼的將她的手捧在手心,輕輕地揉捏著。「夫人何須動怒,萬一傷到哪里可怎麼好?」
「你叫我如何能不生氣?那個賤婢,居然敢誹謗本夫人,還在一旁挑撥離間,企圖鬧得闔府不寧,真是該死!」彭氏眼中冒著火,胸口怒意翻滾。
李嬤嬤給那那個叫香草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便識趣的退了出去。
「夫人息怒…即便這丫頭說的是真的,您也得沉住氣啊。萬一氣壞了身子,豈不是讓那些小人如願了?」
彭氏大口的喘著粗氣,心里焦躁不已。大夫人的事情好不容易壓了下去,沒想到背後還有小人在里頭攪和,叫她如何能心安?
「嬤嬤…這丫頭什麼來歷,可知曉?」彭氏也不是個傻子,等到她冷靜下來,腦子便漸漸清晰起來。
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如何能踫巧听到這些,還跑到她面前來高密?這背後,肯定還有人指使,想要讓她自亂陣腳,好從中獲利!
李嬤嬤沒想到彭氏居然想到了這一層面,略作思考之後,便開口答道︰「這丫頭是府里的家生子,是個心眼兒實誠的,不懂得討好主子,故而在大房那邊一直不怎麼受重視,甚至經常受欺負…她的爹是馬房打雜的,老娘在老夫人院子里做些針線活兒。」
彭氏蹙了蹙眉,心中無數個念頭翻涌著,卻一時之間找不到想要自己的答案。牽扯到老夫人那邊兒,她就得好好兒想想了。
翌日,聞訊而來的裴氏族人幾乎踏平了裴家的門檻。不為別的,只為爭相前來拜訪莊氏這個一品誥命夫人。
莊氏的態度不冷不熱,顯得難以親近,倒是讓不少的人打了退堂鼓。不過,卻還有一些死纏爛打的,拼命的往她跟前湊。
「這便是京城來的十三嬸兒,果然就是不一樣…瞧著氣派,真讓我這個鄉下人長見識了!」大咧咧的說著溢美之詞,臉上涂著夸張的脂粉的婦人,看起來四十多歲模樣,比起莊氏來還要看著年邁。她是十七房的嫡妻童氏,家里有良田百畝,靠著祖上積蓄過日子的粗鄙之人。
莊氏只是笑了笑,並沒有搭話。而她也不看莊氏的臉色,兀自說笑著。「這是姍姐兒吧?沒想到還這麼年輕,十三嬸兒可真是有福氣…我家的閨女兒子,孩子都滿地跑了…姍姐兒許了人家沒?我娘家佷子二十有四,尚未婚配…」
莊氏見女兒氣得臉色通紅,不免有些心疼,于是輕咳兩聲,道︰「姍兒的親事,自有她爹做主,就不勞十七嬸子操心了…」
童氏面上一僵,顯得有些不自在。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捂著嘴笑了起來,沒有絲毫的遮掩。「我說十七嬸兒,你也不瞧瞧你那佷子是個什麼德行,也敢開這個口?」
「可不是呢…一個連大字都識得一個的莽夫,也好意思在十三嬸兒面前提?也不怕辱沒了相府千金?」
童氏被當場揭穿,面上有些難看,想要反駁卻又顯得無力,只得勉強說上一兩句。「不認得字又如何?讀書能當飯吃嗎?」
「真夠愚昧無知的!」有人不屑的嗤之以鼻。「難道你沒听說過嗎?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讀書人才有出息呢!咱們十三弟,不就是靠著讀書,走上仕途坐上高位的麼?」
童氏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卻堵得啞口無言。
莊氏見他們越說越離譜,只得出聲制止道︰「好了大家都別爭了,免得傷了和氣。」
她這麼一開口,屋子里才安靜了下來。
「雲姍,你跟佷女們去院子里玩吧,別拘著了。」莊氏不想扯到女兒的婚姻大事,只得讓女兒暫時避開,免得又起爭端。
不是她看不上這些親戚家的孩子,她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自然十分謹慎,一定要找一個真心對女兒好的男子。
這些人打的什麼主意,她心里可是清楚的很。裴氏一族盤根錯節,子息眾多分支龐大,但真正能夠成為人上人的卻不多。其中絕大多數的裴家族親都已經漸漸沒落,只能靠祖上的積累過日子。想要翻身過上以前那種優越的生活,怕是只能靠一些歪門邪道來達成了。
這不,知道了她要來,就惦記上了。
裴雲姍起身給眾位長輩行禮,走出屋子好遠才暗暗松了一口氣。跟在身後出來的幾個晚輩要麼就是阿諛奉承嘴臉的,要麼就是悶不吭聲當木樁的,她連個真正能說的上話的都沒有,心里頓時更加煩悶不已。
「小姑姑在府里還住的習慣嗎?若是有什麼需要,盡管跟我娘說。」裴嬌因為二夫人掌家,性子愈發的高傲起來,說起話來也陰陽怪氣兒的,讓人听著就不舒服。
裴雲姍哪里不知道她為何會如此顯擺,還不是覺得見面兒禮太輕了唄?這樣的事情,她屢見不鮮,早已不足為奇了。不過嘴上,卻還是禮貌而謙虛的。「六丫頭當真是個貼心的…我覺得住得挺好的,不需要再添加什麼。」
裴嬌輕哼一聲,心道︰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這麼容易就打發了。虧得她還是一國首輔的女兒!
裴襄年紀比較小,跟裴雲姍說不上什麼話,倒是跟其他同齡的幾個玩的來,三三兩兩的就分開來,各自為政了。
裴雲姍無聊之極,忽然想起裴瑾這麼個人來。于是向丫鬟打听了裴瑾的住處,只帶了個貼身丫鬟便朝著瑾蕪院去了。
裴瑾听說裴雲姍找上門來的時候,並未感到驚訝。「去準備一壺清心茶,並上幾份可口的點心放到涼亭中。」
侍書點了點頭,忙著去張羅了。
裴瑾親自迎到門口,安安分分的給裴雲姍行了禮。「小姑姑怎麼過來了?」
「你這里倒是清靜,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裴雲姍打量了四周好久,才得出這個結論。說起話來,也歡快多了。
「小姑姑見笑了…我打小身子就不好,怕吵。所以極少走出這個院子,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裴瑾將她請到涼亭中,侍書侍畫也安靜的向她行了禮。
裴雲姍聞了聞那泛著幽幽冷香的茶杯,忍不住端起來抿了一口。「這是什麼茶,好特別啊…」
裴瑾沒開口,反倒是侍畫在一旁解釋道︰「這是小姐閑來無事,自己研制的清心茶。夏日里飲用,最是能解暑氣的。」
裴雲姍喝了幾口,贊不絕口。「這世上居然還有這麼好喝的茶!瑾兒你真是太厲害了,你怎麼想到的?」
「不過是在醫書上看到了這麼個偏方,就試著自己琢磨,總算是沒白費功夫。」裴瑾不急不慢的應對著,臉上依舊一派泰然。
這樣的不驕不躁的,倒是少見。裴雲姍一邊暗暗感嘆著,一邊拿起桌子上的點心品嘗起來。
裴瑾見她吃得歡,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看來這位小姑姑也是個性情中人呢,由此可見,她的爹娘都是實誠人。人人都道首輔大人清正廉明剛直不阿,這話果然不假。否則,又怎麼會養出裴雲姍這樣的女兒來呢?說到底,她還是幸運的。
「小姐您慢些吃,別噎著了…」裴雲姍的貼身丫鬟諾兒臉上微微泛著紅,似乎對主子的言行舉止感到羞赧。
唉,她家小姐什麼都好,就是管不住自己這張嘴。一見到好吃的,就邁不開腿,而且吃香也極為不雅。為此,夫人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可小姐依舊改不了這個毛病,沒的讓人瞧了笑話。
裴瑾倒是覺得她率真可愛,眼神里沒有絲毫的鄙夷,反倒是盈滿了笑意。「侍畫,再去拿兩盤紅薯涼糕來。」
侍畫應了一聲,臉上也沒有任何的異樣的表情。
諾兒暗暗驚訝不已,卻也沒敢將心里的想法說出來。
裴雲姍終于填飽了肚子,便端起桌子上的茶灌了好幾口。「瑾兒你真是賢惠,性子溫柔長得又俊,還會做這麼好吃的點心,以後誰娶到你便是撿到寶了!」
這麼高的評價?裴瑾扯了扯嘴角,覺得有些好笑。
這個小姑姑啊,還真是會夸人啊。
「小姑姑就別取笑我了…這些雕蟲小技,哪能上得了台面?我可膚淺的很,琴棋書畫這些我可都只學了個皮毛,都拿不出手。」裴瑾自嘲著,神態卻依舊溫和可親,不見半點兒的自卑感。
裴雲姍怔怔的盯著裴瑾瞧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瑾兒你多大歲數了?」
她忽然提起這個,倒是讓裴瑾有些模不著頭腦。「剛滿了十五,比小姑姑你小一歲哦…」
「這樣啊…可是你言行舉止,都看起來比我要沉穩呢。」裴雲姍暗暗羨慕著。
「小姑姑這叫人羨慕呢…明明只比我大了一歲,卻是我的長輩。」裴瑾拿起帕子捂著嘴笑著,眉眼都跟著彎了。
「瑾兒笑起來真好看…」裴雲姍也被她逗笑了。
兩個人一見如故,在涼亭里一呆就是好幾個時辰。直到二夫人那邊派人來催促,裴雲姍才依依不舍的離開瑾蕪院,去老夫人那邊陪著一起用膳。
等到裴雲姍一走,侍書便忍不住說道︰「小姐…沒想到相府的千金居然是這副直率的性子,倒是挺出人意料的。」
裴瑾也覺得有些意外,不過心中的那個想法就更堅定了。從目前來看,這位小姑姑似乎很喜歡她呢。將來若是她的那個便宜爹也在過繼的人選當中,那麼他們三房勝出是不是就更添了一份把握?
這樣想著,裴瑾的心潮不由得澎湃起來。「侍書,你去二門守著。若是老爺回來,就說我要見他。」
侍書愣了好半天,才想起這老爺是誰,忙點頭應了。「是,奴婢這就去。」
因為剛升任縣令一職,三老爺每每回府的時辰便比平日里晚了一個時辰。所以申時去二門守著,必定能夠等到三老爺。
當知道裴瑾這個嫡長女要見他的時候,裴三老爺還感到十分驚訝。「你說三小姐要見我?」
「是的,老爺。」侍書老實的回答,心里卻有些鄙夷。
這個男人,除了給了小姐生命,還給過什麼?若不是小姐聰慧,怕是早就被欺負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吧。有這樣的爹,還不如沒有呢。
裴燕山猶豫了片刻,才開口道︰「你去請你家小姐到我書房去吧。」
侍書蹲了蹲身子,安靜的離去。
兩柱香時辰之後,裴瑾便站在了便宜爹書房的門口。
「你找我有事?」面對眼前這個儀態端莊,卻怎麼都看不透的女兒,裴燕山只覺得隱隱有些頭疼。從她生下來的那一刻起,他都不曾抱過她一下,更別提這麼些年來的冷落了。轉眼間女兒都這麼大了,他更加覺得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如何相處。只能端著嚴父的架子,不苟言笑。
裴瑾將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禁莞爾。「女兒的確有事想與父親商量。」
「何事?」裴燕山將視線調開,竟然不敢與女兒對視。
裴瑾故作不知,徑直說道︰「想必父親也听說了族里要挑選人過繼給叔祖父的事情,父親難道就沒什麼想法嗎?」
裴燕山怔了怔,道︰「這些事何時輪到咱們來操心?」
裴瑾早就知道他會有這麼一說,忍不住撇了撇嘴。這人還真是死腦筋呢,還真以為是憑著自己的真才實學埋頭苦干才會連升三級的?
「自然與我們有關,而且還是息息相關!」裴瑾一字一句的說道,神情也變得肅穆起來,沒有半點兒玩笑的意思在里頭。
裴燕山愣愣的看著這個長女,半晌才說出話來。「此話何解?」
「難道父親不認為,這是咱們三房崛起的絕好機會麼?」裴瑾不緊不慢的說著,眼神堅定而又充滿了毅力。
裴燕山大驚,忙四處打量了一番,沒見到閑雜人等,這才松了一口氣。「你渾說什麼?這些話也是你能隨便說的?」
果然是個膽小懦弱的男人啊!
裴瑾暗暗嘆息,看來以後需要她操心的地方還很多。「父親放心,這屋子的四周都不會有人來打擾咱們父女倆談話的。」
「是你將他們都支開了?」裴燕山驚愕的張大了嘴。
裴瑾沒有開口,算是默認了。
「你居然…」
不等裴燕山說完,裴瑾就打斷他的話,說道︰「父親不必動怒,女兒這麼做自然是有一定道理的,父親听女兒把話說完再做決斷也不遲。到時候,要罰要打都是父親大人一句話的事。」
敢這樣跟他說話的人不多,至少幾個子女當中,只有裴瑾有這個膽子。看了她許久,裴燕山才說道︰「你最好記住你剛才說的話。」
裴瑾抬眸瞥了這個便宜爹一眼,才繼續說道︰「叔祖父的地位,不必女兒說,父親想必也清楚。即便是小姑姑一個女子,也是備受矚目的。過繼的孩子,雖然比不得親生的來的親密,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時間久了也就跟親生的差不多了。只要孩子夠孝順,夠懂事,夠能耐,叔祖父必定肯花心思去培養。畢竟,叔祖父也需要一個人來繼承他的衣缽,繼續為朝廷效力。依著叔祖父在朝廷的影響力,和他遍布朝廷的門生,他的養子將來在官場走得也會更加順暢。」
稍作停頓之後,裴瑾見他沒有打斷自己的話,才又繼續說道︰「族里多少人打著這個主意,想要將自己的孩子送進京城去享受榮華富貴,父親心里肯定再清楚不過。父親大人不覺得,跟那些族人相比,自己更具備優勢麼?」
裴燕山神色一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女兒。「你的意思,是想讓為父過繼到你叔祖父名下?這怎麼可能!」
「有何不可?」裴瑾反問道︰「父親沒試過,如何知道不行?」
「我…」裴燕山皺著眉頭,顯然心里某個弦被觸動了。
只是,他從來不敢想而已。
裴瑾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緩緩道來。「要論與叔祖父最親近的,非祖父一脈莫屬,這便是父親的優勢所在。比起那些遠親,父親才是最合適的人選。畢竟就算要過繼一個給叔祖父,也斷然沒有讓嫡子過繼的道理。更何況,祖母是如何護短之人,父親早已領教過。她尚在人世,怎麼可能容許自己所生的兒子叫別人母親?」
裴瑾很清楚的看到了裴燕山眼里閃過一絲驚喜和詫異,卻不揭穿,而是繼續蠱惑道︰「父親是連升了三級,可也不過是個六品的縣令,跟大伯父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祖母的偏心,可不是一點兩點。這麼些年來,三房是如何的憋屈,沒有人比咱們自己更了解。可一旦成了叔祖父一脈的,便是唯一。叔祖父以後的一切,都是父親您一個人的。借著叔祖父在京里的關系,父親大人想要再往上走絕對輕而易舉。這不比在這個地方當個縣令更風光百倍,更揚眉吐氣?」
「可是你祖母她…」這麼好的事情,那個死老太婆如何能讓三房佔了便宜?裴燕山生生的將後面的話給逼了回去,咽回了肚子里。
「祖母再厲害,也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她說了算的。父親難道忘了,還有祖父的存在嗎?這麼大的事情,自然是祖父說了算。」裴瑾好意的提醒道。
裴燕山眼里閃過一道精芒,卻又很快的掩飾過去,假裝板起臉來,說道︰「你一個姑娘家的,怎麼會想到這些的?是不是有人在你耳邊說了些什麼?」
「這還用別人來點撥嗎?女兒可是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吶…若不是靠著母親留給我的那點兒東西,我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吧…」裴瑾下巴微揚,嘴角卻掛著一抹苦笑。
裴燕山被她這副表情給怔住了,好半晌才說得出話來。「你讓為父好好的想想…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那女兒就不打擾父親大人思考了…」裴瑾也不跟他多說,站起身來就走。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裴燕山心里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許多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的女兒居然都已經替他想到了。他該慶幸自己生了這麼一個聰慧的女兒呢,還是該嘲笑自己連自己的女兒都不如?
「小姐何必跟這種人浪費口舌?」侍書撇了撇嘴,說道。
一個連自己的子女都照顧不周保護不了的男人,還有什麼用?三房雖然是庶出,但好歹也是官家,怎麼能被一個沒品級的死老太婆壓的死死的,還備受冷眼和欺凌?!
這裴燕山,太沒用了!
裴瑾卻只是笑了笑,道︰「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我的父親。許多事,我一個女兒家不方便出面,也只能靠他了。雖然他是個不濟的,但好歹沒有蠢得無可救藥。稍稍提點一下,還是能使喚得動的。」
侍書抽了抽嘴角。這世上能夠如此評價自己父親的,怕也只有自家小姐了吧?!
順利的將心里的話倒了出來,裴瑾覺得輕松多了,晚膳不由得多吃了兩口,于是很光榮的撐著了…于是大半夜的,別人都安然入睡的時候,裴瑾卻還滿院子里晃悠,美其名曰——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