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為何淚流
靈兒眼中散漫無物,也不擔心敵人環伺左右,心中反到覺得,要是被人一劍殺了還好些,就不要受這等委屈了。(鳳舞文學網)
有心拔劍去向風雪天問個明白,眼中又浮現出他之前那一望之間的眼神,雖然紅得怪異,卻是那般的溫暖。
正在怔忡失神間,只覺腳尖被什麼絆動,一個高大的黑影隨即壓了下來。倉促之間,已來不及避開,上身往後傾倒,卸去部分壓力。同時伸出雙臂往上一迎,死死撐住。
這時,方從失神中醒轉過來,秀目仰面看去,壓著自己的,正是那個剛在心底恨恨地念過一百遍的人,高挺的鼻尖距自己的臉頰不到一尺距離,鼻吸清晰可聞。
一顆芳心又羞又怒,想也沒想,抽出右手一巴掌向上扇去。
誰知竟扇了個空。只因風雪天身軀沉重,靈兒左臂又太秀氣,匆促之間,內力運用不夠自如,支撐點傾斜,風雪天的身子翻動,剛好結結實實地壓在她的身上。
靈兒的右手走了空,只是右臂踫到了風雪天的脖頸,倒似她一把將風雪天摟在了懷里。
鼻端一痛,已覺喘不過氣來,卻是風雪天的鼻子剛好壓在她秀麗的鼻尖上。
想要驚叫,可口也張不開了,被堵得結結實實的。嘴唇上塞著一大把茂盛的胡須,微微刺痛。
在胡須之間,有兩片極柔軟的物什,不偏不倚地蓋在她的唇上。
海靈兒心頭突然一下子變成了空白。那是什麼?怔了一刻,才明白過來︰那是風雪天的雙唇!
靈兒努力讓靈魂歸入竅中,不幸中的大幸,那嘴唇是緊閉上的。
雙手奮力狂推,小月復一拱,雙腳狂蹬,終于把風雪天頂翻。靈兒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順手操起身邊的軟劍,一劍迅如閃電,向地上的風雪天刺去。
秀美的臉頰上,掛滿了淚水。先前的委屈如果說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現在的憤怒,卻如一把大刀在割著她的心。
風雪天神智已失。身上的內傷,和腦海掙扎的劇痛,讓他在倒下之時,已完全陷入了昏迷。
此時,他仰面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淡淡的月色中,靈兒的劍光眼看就要穿入他的胸膛。
在千均一發之際,風雪天右手突然動了,極其詭異地往自己胸口一撩,手掌中,牢牢地握著那柄血劍。
,火星四射,靈兒的劍尖,剛好刺在血劍的劍面上。
靈兒在出手那剎那,已感覺到不對。風雪天靦腆沉默,不可能這般大的膽子。雖然相識尚不足一天,但她心中,已把他當做可信之人。
只是怒氣來得太快,已然收手不住,但力量已減了五分,位置也由咽喉轉向了肩膀。
那血劍才能剛剛擋住。
這一擋,卻把靈兒的火氣徹底擋出來了。原來,剛才卸力那電光火石間所想的,完全不對。
這風雪天本身就是活的,就是有意要欺侮自己。
銀牙一咬,手中劍旋風般刺出了十來劍。
這次,那血劍有了防備,乒乒乓乓,居然奇跡般地把每一劍都擋了下來。
靈兒只見風雪天依然躺在地上,頭部從未抬過,四肢中,唯有右手揮舞血劍上遮下擋,動作機械怪異,卻是十分迅捷。
滿腔憤怒當中,也有些駭然。如果風雪天是有意在戲弄自己,就憑這一手,已不知高過自己多少。心中一動,突然住手不攻,只見那血劍抬在空中,停滯了數秒。似失去了目標,帶著右手臂,緩緩墜下。
啪地血劍落地,右手垂在身體一側,悄無聲息。但那劍,依然握得那麼牢,就像長在手臂上一樣。
靈兒深深一呼吸,悄然向風雪天的腳尖移動兩步,裝作要離開一樣,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手一劍向風雪天的腳心刺去。
事出突然,紅光一閃,那血劍雖然奮力一伸,帶動風雪天的上身向上一晃,但路途遙遠,仍慢了半拍,已被靈兒的劍閃過。
這一劍如果刺實,風雪天這一條腿,怕是要廢了。
劍尖已抵在鞋底上,那是沿海一帶百姓家居時常穿的布鞋,便宜,卻溫暖。鞋已舊,灰撲撲的,有幾處開了線,只勉強還能穿。
那鞋底,本來是經過千針萬線的織納,甚為結實。但現在已磨損了大半,變得極薄了。
劍尖已挨近了鞋底,再上前一分,就會鮮血四濺,薄薄的鞋底,對灌輸了真力的寶劍來說,簡直如一張紙一樣容易刺破。
靈兒突然一聲悶哼,身體連向右快速旋轉了三圈,才把那一劍反饋之力消掉。
待站穩了腳步,臉色已是慘白,胸口如同受了浪潮的的沖擊,震得雙眉一蹙。
隨即,臉上卻頗有喜氣,一絲淡淡的笑,從嘴角洇上臉龐,和那未擦干的淚混在一起,讓人殊感奇怪。
靈兒雖闖蕩江湖的年月甚少,心智也頗為單純,但並非是一個頭腦簡單之人。
一個登徒浪子,戲耍一個武功完全不如自己的人,完全可以不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不堪。
當然,更重要的是,嘴唇相接的那一剎那,她已感受到了風雪天內息混亂,全身熱得如同焦炭。
只是少女的矜持驕傲,讓她不得不拔劍。
待十幾劍刺完,心中的怒氣也發泄得差不多了。但幾乎不敢相信血劍自行護主的怪誕,所以才有最後費盡心思的一擊。
要試,就要裝得像一點,那一劍,已用了她九成的功力。倉促之間,要收了回來,殊不容易。
所幸海神宮的劍法,都以輕靈見長,變化繁復,講究似水循環,無跡無痕。當初學劍時,所有的東海弟子都要學刺蒼蠅,以去其翅而不傷其命為小成。
海靈兒的劍法,雖欠于內力和經驗,但也算是小有成就了。
一聲輕咳,終于是忍不住了,從櫻桃小口中發出來。
月上中天,明亮的月光,如水一樣洗滌著人間。連那枯萎的草睫,也顯得搖曳多姿。
喜悅如潮水,瞬間已退卻了。
海靈兒舉目四顧,四周一片寂靜。遠處有幾具尸體,散發著難聞的血腥味。遠遠看去,並無許意飛在內,不知是逃走了還是埋伏在黑暗中,伺機而動。
眼前的風雪天,仰面躺在地上,雙目緊閉。一動也不動,只有極淺的鼻息,告知著他還有一口氣。
「哎——哎——」靈兒用腳尖輕輕踢了踢風雪天的腳掌。雙眼緊盯著血劍,防止它暴起傷人。
那血劍極溫馴地躺在地上。風雪天也毫無動靜。
遠處的山岰里,突然傳來一陣野獸的嗥叫。也許是某匹狼找到了食物,在呼喚同伴,也許是某匹饑餓的獨狼,在對月哀歌。
一陣風吹過來,海靈兒感到有點兒冷。她自小嬌生慣養,海神宮的每一個人都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哄著。
她在海神宮里待膩了,以為外面的天空必是更加美麗燦爛,所以偷偷地溜上了宮中采辦的船只,來到了這蓬萊城中。
初到城里,袋中有花不完的金銀,加上人長得傾國傾城,自然走到哪里面對的都是殷勤的笑臉。就算許意飛如一只蒼蠅一樣圍在身邊,她雖是嫌惡,但隱約間,也有一點欣然自喜。
流連忘返,居然錯過了回島的時間。心中也並不太在意,好玩,就多玩一會兒。
沒想到,才半月不到,居然陷入了如此境地。
這時,多懷念娘和孟叔叔,只要他們在,一定可以教她怎麼辦,不讓她有半點為難。
哪怕是青青姐在此,也一定可以給她出出主意,壯壯膽。
拔腿就走?望著那張胡須滿腮的臉,想到自己曾稱之為大哥,想起那示意她先走的眼神,心中,又何忍?
只怕即使有血劍相互,不被野獸撕咬。但那火一燙的身體,再不降溫,燒也會燒死了吧。
何況,許意飛等四海幫的人,有可能還在暗中的某處窺伺呢。
銀牙輕咬,緩緩走到風雪天的身邊,慢慢地蹲了下來。
眼中余光,對那把怪異的劍還是保存著警惕。
血劍一動不動,散著淡淡的紅光。
目光緩緩地掃在風雪天的臉上。絡腮胡子佔據了小半邊臉,也不知是多長的時間沒有修剪過了。
幸好,胡須間梳得極是整齊,很干淨。胡須間,嘴唇若隱若現,看得出稜角很是分明。
剛才,就是這張嘴,覆蓋在自己的嘴唇上。靈兒臉上倏地一紅,心中想到︰「幸好沒人瞧見,我盡快忘掉那一刻,就當沒發生就是了。
嘴上的鼻子,如同刀削的山峰一樣筆挺。海靈兒的鼻端,似感覺到了一片熱意——那是風雪天的鼻子留下的。
臉上的皮膚緊繃,有點兒黑,卻顯得很健康很光滑。兩只眼楮,微微有一點了凹進去,但也因此更顯得大,只是,此時眼皮低垂,眉頭緊鎖。
海靈兒的臉,又漸漸地紅了。
伸出雙手,想竭力扶起他,離開這事非之地,到附近找一處人家,再找郎中來給他醫治。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踫觸一個成年男子,只覺心跳如鼓,手腳無力。嘗試了好幾次,也沒有把他扶起來,自己卻累得嬌喘吁吁。
休息了片刻,正待蓄足力量,再試一次。突然听到風雪天喉間發出一陣奇特的「 」聲。
芳心大喜,只道風雪天已經醒轉,事情迎刃而解了。
張目向風雪天臉上看去,只見其喉間劇烈震動, 聲越來越響,顯然是極度的痛苦。緊接著,是全身震動,連那血劍也發出嘶嘶低鳴。
靈兒再也抱不穩,風雪天從肩頭滑落,又仰面倒在地上。
靈兒心痛如割,白皙的手不由自主地撫向風雪天的喉間,想幫他減小一點痛苦。
突然看到風雪天的眼皮也在細細地跳動。靈兒手一縮,口中焦急地輕喚道︰「風大哥,風大哥,你醒醒。「
似听到了呼喚,風雪天的雙眼霍然睜開,兩股紅光霎時投在靈兒的臉上。靈兒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那是怎樣的目光啊。
血一樣赤紅,火一樣熾烈,野獸一般凶殘。
沒有一絲人的溫情,連那瞳孔也是紅得耀眼,整個眼楮是那樣空洞,沒有一個焦點,宛如平地里出現的兩個血井。
靈兒心中駭然。又見風雪天的左耳側皮膚下,隱隱出現一個鴿蛋大的球形,散發出淡淡的白光,越來越亮,和眼中的赤紅形成鮮明的對比。
那光球在皮膚下,不斷翻涌,似在向上沖。每一次,都把頭皮頂得變了形,喉間的 聲也在沖擊時,突然加大,顯得極度痛苦。
雖然受到的阻力很大,但那光球上升得非常頑強,一點一點,在緩慢上升,球體也慢慢變小,似慢慢隱入了血肉之中。
靈兒不知這光球是何物,但第六感告訴她,只要那光球完全進入腦袋中,對風雪天,必是大大不利。
事實上,風雪天的喉間慢慢溢出血來,眼皮緩緩欲墜,顯得氣若游絲,隨時都可能斷掉。
靈兒雙手在風雪天腦間使勁往下捋,又運起所有的功力從天門穴注入,想把光球迫出腦外。
可是,都無擠于是,那光球,已隱去了大半,只有絲絲白光,從發間滲出。
「不——」靈兒毫不遲疑地把風雪天摟在懷里。眼中蘊了很久的淚水,如同瀑布一樣,傾泄而下,蔌蔌地落在風雪天的頭上。
「風大哥,你不能這樣死去。不能——」夜色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又引得遠處一陣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