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起身,回到石凳上坐著,這里是懸崖峭壁最中央,往前凸出的一小塊,望眼看去,如雲飄渺,罔若仙界。
劉雨歆想湊上去,盯著地上,渾身青筋直冒,血管在皮膚下突突直跳,渾身打了個寒顫。
「你幫不了他。」婦人將石碗中剩下的花粉裝到一個小瓶子里,用力搖了搖,能聞到一股清香。拿起篩子塞好。
劉雨歆只糾結了兩秒鐘,果斷放棄繼續盯著蕭錦天,轉身乖乖的坐到了婦人的對面。
揚起笑臉,「師父……」
婦人沒看她,直接打斷她的話,「不知道。」
劉雨歆腌菜了,在心中緋月復,師父啊,徒兒話都沒問出口啊,您就答出不知道了。
婦人將裝著花粉的小瓶子遞給她,劉雨歆乖乖的接過,收了起來。婦人看著她,「麒麟。」
劉雨歆反射性的坐直,嚴正以待,「是,師父。」
婦人看向地上渾身抽搐,痙攣,渾身跟涂了一層鍋巴顏色一樣的蕭錦天身上,問著不相干的話,「他若是負你,傷你,你該當如何?」
劉雨歆沒有猶疑,出口便道,「他敢。」三年前她打不過他,可別代表現在他打不過他。
「他有身份,地位,三年了,定會在娶妻生子。」
劉雨歆邪邪的笑了,眼里是熟悉的冷冽和殺氣,沒有了在婦人面前一貫的乖巧。
「我便洗了他妻子的記憶,殺了他的兒子。在將他困在這懸崖中,天天拉著他的妻子下來溜達溜達,折磨著他,體驗體驗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痛楚。」
婦人起身,白衣裙角拂過石凳,留下一抹蒼白,「一個時辰後,他會醒來。」
劉雨歆握著雙拳,如頭長了鋒利的牙尖的小豹子,看著自己地盤上的食物被搶走,渾身散發著駭人的氣勢,將食物奪回來至死方休。
乍然听到她師父這句話,臉上的錯愕來不及收回。直到婦人再次進來內室,雙眼這才迸發出驚喜。
師父,這是答應了?
劉雨歆快速的從石凳上起身,跑到蕭錦天身邊蹲下,「喂,蕭錦天,你運氣真好,師父同意了呢,呵呵——」
要知道,師父最是厭惡男子了,能答應救你,已經很不容易了。
「將花粉涂在他的傷口上,半盞茶的功夫,一次。」
婦人的聲音從石門縫里傳出來,清冷如這懸崖空中的薄霧,飄渺如煙。
「噢。知道了,師父。」劉雨歆將剛剛裝著花粉的小瓶子拿出來,湊到鼻尖聞了聞,有股奇異的花香味道,淡淡的,聞著渾身心都舒爽了。勾起的唇角,始終沒有放下。
婦人回到石室中,里頭的布置很簡單,石床,石桌。還有一面銅鏡。
婦人坐到銅鏡旁,伸手模上面巾下的臉頰,愣愣的看著里頭一雙美眸,不復靈動,如今卻只有黯淡灰色。
如果當初的她,有她一半的執著和狠辣,是不是,結局就不一樣了。
一遍遍的問著自己,可,時光再也回不到從前。
一個時辰後,蕭錦天醒了,臉色恢復了正常,淡淡的紅燻,身上的傷口,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恢復著。
劉雨歆正在給他抹花粉,在胸口的位置,頭頂對著蕭錦天,所以她沒看到,蕭錦天睜開雙眼時,冰眸里是冰封萬里的刺骨寒氣。
陌生的環境,敏銳的觸感。大手如鷹抓,扣上她的雙手,另一手正要鎖住她的咽喉。
手腕被大力扣住,劉雨歆驚喜的抬頭,看他睜開了雙眼,「你醒了。」
大手蹲在空中,蕭錦天身子僵直,只看著她,忘了反應。
劉雨歆動了動手腕,掙月兌他的大手,將花粉瓶子蓋住,側身在他身邊坐好,「師父說你能一個小時醒來,還真準時。不枉費我千辛萬苦的將這些奇花異草給采到。」
蕭錦天掙扎著從地上起身,剛毅如刀鋒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即便剛剛在看清她面容時,心中閃過的詫異和狂喜。
只一瞬間便已經沉澱在了心底最深處,左右看了看,聲音干裂,「這是哪?」
劉雨歆扁嘴,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給轉回來,如惡狼般狠狠的瞪著他的雙眼,「有沒有搞錯,你不是應該先關心關心,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嗎?」
蕭錦天面色不變,語氣波瀾不驚。但劉雨歆明顯感到他身上那股如刀削冰寒的冷氣漸漸的消散在這清風里,溫度回暖,如大地回春。
「誰救了我?」
劉雨歆挫敗的瞪著他,本來驚喜若狂的,如今比落湯雞還要焉不拉嘰。
她就沒搞懂過蕭錦天這大腦回路是怎樣的。
兩人的思維能想到一塊去嗎?
蕭錦天身上有傷,坐起來牽著到了胸口的箭傷,氣息有些微喘。劉雨歆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她面前的蕭錦天,已經算是很‘和氣’生動了的。
他自不認為是她救了他,一眼看盡眼前的環境,雲煙飄渺,清冷行雲,如幕如畫。這是在高峰上,如若沒有強勁的內力,和絕世輕功,是不可能上來這里的。
她,不會武功,更何談是內勁。
劉雨歆看他要強的斜靠在山峰石岩上,臉上除了冰冷,在沒有任何表情。
只是給人感覺變了,剛毅的臉,時隔三年,更加冷硬。如一柄真正被打磨得鋒利的冷劍,是一把工具,沒有感情。
劉雨歆蹙著眉頭,不滿的瞪著他,「你起來干什麼?好好躺著。」
蕭錦天只看著她,沒說話。
兩人大眼瞪小眼,冷眸相對。一秒,兩秒,五秒後,劉雨歆率先敗下陣來。
行行行,你愛靠著就靠著吧,身子是你自己的,我心疼個妹啊?
蕭錦天微不可查的牽動了下緊抿的唇瓣,身上的痛楚,疲憊,一同涌了上來。
戴繭的大手捂上胸口,短箭逆風而來,設進身體的畫面在腦海一閃而逝,蕭錦天冷眸滿是殺氣,氣息徒然冷了下來。眼前一黑,听到一陣急促擔憂的驚叫聲,徹底的不省人事。
「蕭錦天——」劉雨歆看他捂著胸口的箭傷,以為他是傷口疼了,正要給他上藥,沒想他下一秒就暈了過去,大大的嚇了她一跳。上前用力拍著他的側臉,「蕭錦天,你醒醒,喂,你別睡過去啊。」
「他只是累了。」婦人站在她身後,突然出聲。
叫聲徒然停止,劉雨歆轉頭仰視婦人,縴細的五指還打在蕭錦天的臉上,干巴巴的問道,「師父?」
婦人移開視線,讓她一同到石凳上坐下,劉雨歆往他鼻息下探了探,很好,呼吸規律,應該是沒事了。這才放心的起身,坐到了婦人的對面。
婦人道,「花粉神針毒療法,是你祖師爺爺的絕密醫術。雖沒有能起死回生的功效,但,只要對方還有一口氣在,便能救活。」
劉雨歆眨眼,還有這種東西嗎?這麼神奇。
婦人看她臉上明明白白的寫著懷疑兩個字,也不跟她多說。她沒說,這毒療法不神奇。因為花粉很難完全配到,還有配合著蜂毒才能有效果。否者盲目用之只會是適得其反的效果。
而救這小丫頭,只是一時興起。只是這三年,有她的陪伴,自己清冷的心隱隱有些牽動。
劉雨歆心中囧囧有神,這三年來,她變得冷情,以前那刻不安時刻騷動的心,也漸漸變得平靜。有時候她自己都會懷疑,是不是可以去尼姑庵里削發為尼了?
但在師父面前,她總是能不自覺的回歸本性,眼前這個婦人不僅僅只是救了她一命這麼簡單。
懸崖上露氣很重,一天也只有中午那麼短短的三個小時的時辰,能聞到干燥清晰的味道。不在有股濕氣。
而現在緊緊是這麼坐著,身上也能沾上有些露氣。
冷情的雙眸漸漸柔和,劉雨歆道,「師父,他真的不要緊嗎?」主要是他傷得真的很重。
「不要緊。」
劉雨歆暗自松了口氣,這才真正的輕松起來,「師父的醫術就是神奇。」
不然三年前怎麼能將她從鬼門關里頭給拉回來呢?
婦人看著她,她有一雙靈動的雙眼,如年輕時候的自己。一個不經意的瞬間,便能將人的靈魂吸附進去,徹底淪陷。
只是她的這雙靈動的眼,太冷,太無情。但也就是這種如冷情,在這靈動的襯托下,竟有股窒息的美麗。
「你這點心思,應付師父,沒用。」
被拆穿了,劉雨歆也沒有不好意思,反而模了模鼻子,理直氣壯道,「徒兒又沒說謊,師父就是厲害嘛,不是神醫是什麼?」
婦人只看著她。
那眼神,看得劉雨歆很快低下頭來,嘴角抽得厲害。師父的馬屁不好拍啊。
尷尬的笑笑,「師父,你知道的,我想他快點好。」
婦人轉開視線,看向對面的雲層,便是有些恍惚,面上也看不出情緒,「他,明天便會好。」
劉雨歆雙眼一亮,看向暈死過去的蕭錦天。
婦人道,「你這麼為他,若是有一天你發現自己被背叛了……」
劉雨歆一愣,回頭看師父。看她清冷無情的眸光里,閃過一抹痛楚。
很快,幾乎讓人捉模不到。
劉雨歆瞬間明白了,師父以其說是在問自己,還不如說是在問她自己。
問她過去的自己。
「哪得他有這個膽子了。若是我愛他,又有師父這麼高超的醫術,定然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好可惜,我只會偷,不會醫術。所以我要將他的家產全給偷光,用來贊助郊區窮苦的孩子。在將跟他要好的那個女子家,一同偷得精光。將他們一同趕到大街上,我要天天看著他們這兩個窮光蛋,只穿著里衣,讓天下人都來瞧瞧,這一對情!深!伉!麗!苦命鴛鴦。」
婦人勾了勾嘴角,她知道她不只是安慰她的,這些事,她真的能做出來。只怕是下手要比這個還要狠上幾分。
婦人看向右側,斜靠著石壁昏過去的男子,「他還能要你?」
劉雨歆驚愕的睜大眼楮,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師父,她她她這是被她師父給調侃了啊?
「師父?」
「嗯?」
「師父,你也跟我們一同出去吧,徒兒舍不得師父。」
婦人,「……」
劉雨歆再接再厲,大膽的抓過婦人放在石桌上的縴細手腕,一股清冷的氣息讓她手心跟著抖了下。
她從來不知道師父的手心竟然這麼涼。不由緊了緊。
婦人反射性的揮開她的手,她不習慣跟人親近,即便是這個陪了她三年的女孩,周身的氣息突然下降,婦人直接起身,離開。
「師父。」劉雨歆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讓你不記事,師父從不跟人接觸,她又不是不知道。真實的。這下又給搞砸了。
她離開了,師父一個人豈不是更加寂寞?
想到那個清冷一副生人勿擾的背影,她就有些喘不過氣來。
睡醒的雪兔子從石室里跑出來,歡快的跳到她的懷里,親昵的蹭了蹭她的手臂,劉雨歆抱著它苦惱道,「雪兔兒,我又惹師父不高興了,怎麼辦?」
雪兔子嗅著紅嘟嘟的鼻子,小嘴砸吧砸吧的動著,紅眼楮四處轉著,直到看到躺在一旁的蕭錦天。兔耳朵一豎,從劉雨歆的懷中翻身而下,往蕭錦天跑去。
劉雨歆伸手一勞,沒抓住它,只能跟上,「小沒良心的,姐姐正跟你商量對策,你倒好,跑得比兔子還快。不對,你本來就是只笨兔子。」
某只笨兔子壓根就不當她是一回事,跳到蕭錦天的胸口上,用力的嗅了嗅,一對兔子耳朵在他胸口蹭著。
劉雨歆大驚失色,兩步上前,就將它給拽了下來,抓著它的兔耳朵,不理會它的奮力掙扎,抬手就朝它的上用力拍了拍,「警告你啊,不許在他身上胡鬧,他的身上有傷,你這兔子毛要是沾到了傷口,發炎了,看我不收拾你。」
雪兔子奮力掙扎,四蹄齊齊用上,表示自己很憤怒,非常憤怒。它以後都不要跟姐姐玩了。
劉雨歆嗤笑一聲,這笨兔子還跟她耍上脾氣了還,抱著它坐到蕭錦天的身邊,這里能看到夕陽,通天映紅,將這個雲層都給染成了一片橘紅。很漂亮。
只片刻,山峰里,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說話聲,有問話,可至始至終,山峰中,都只有一道女聲響起。
夕陽映在兩人一兔身上,竟有股夢幻般的錯覺。
劉雨歆抱著雪兔子,將頭慢慢的和蕭錦天的靠在一起。
「笨兔子,你在掙扎小心我不要你哦。」
「師父生氣了,你說,她會跟我一起離開嗎?」
「……要是師父不同意離開,笨兔子,你就見不到姐姐了,還掙扎,哼哼,小心我將你丟下懸崖下面……」
嘩啦啦瀑布的震天響,在山峰里蕩氣回腸。劉雨歆仰頭看著漸漸沉下去的夕陽。
回頭看著身邊的人,動了動頭,唇角的笑意直到閉眼的那刻都不曾消失。
師父說,要是你娶妻生子了,該怎麼辦?蕭錦天,我不是開玩笑的哦。你要是真敢娶其他女子當老婆,還有了孩子。我絕對會將你老婆抓來,給洗了記憶,將你孩子個扼殺。在將你抓到這里,讓你生生世世,都被想在離開……
蕭錦天再次醒來,天色剛剛灰灰亮,身上的傷口已經不是很疼了,身子有股舒爽的感覺。
異常敏銳的神經,側頭看著靠在自己頭旁,睡得安詳的容顏。
蕭錦天面容有些僵硬,繼而才放松下來。大風大浪什麼沒遇到過?便是在生死一瞬,他也能面不改色。
抬起緊繃住的大手,帶著繭的手心,直到模上她的發絲,癢癢的,刺刺的感覺傳來,他才能真正確定。
原來,他真的找到她了。
一瞬間,心里涌上的酸楚復雜的情緒,將他徹底淹沒,他才知道,從地獄爬出來是什麼感覺。
如被重錘撞擊的心髒,在這一瞬間,得到了愈合。
冷眸瞬間軟化了下來,笑了。剛毅的俊臉,常年的冰山,突然被一艘堅硬的大船給撞開了一角。那會是什麼顏色。
睡夢中的劉雨歆沒能有機會看到,無聲坐在石凳上吐著晨露的婦人,卻看得明明白白。
微愣住,她沒想過一個男人笑起來,能有萬事失色,天地暗沉的效果。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她突然明白,為何對陌生人向來排斥的雪兔子,會對他另眼相待。這個女孩又為何要自己救他了。
淡淡的收回目光,清冷無情的眸子掩飾住一抹釋然。
天下男兒皆薄幸,只是未曾遇到知心人。
蕭錦天警戒的看向那婦人,緊抿的唇,冷眸沒有絲毫的情緒,「是你救了我。」
疑惑,也是肯定。
婦人垂下眼簾,動手重復著昨天的事,將剛采不久的五色花瓣,放到石碗中,咚咚咚的聲音,在山峰中響起。
「為什麼不認為是她救了你?」
蕭錦天回頭撫模著劉雨歆的發梢,動作輕柔,可眼神很冷,讓人看不出情緒,「她不會醫術。」他說得很保守了。
婦人看向山峰外面的風景,「你錯了。她會醫術。」是她教的。
蕭錦天手一頓,卻是有些驚訝,但也釋然。三年時間,一千多個日子的光陰,有足夠的時間去學會一些事情。
婦人也不在說話,她清冷的個性,本就是個不多話的人。
而蕭錦天更甚,渾身就是個冰塊,能主動和婦人說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一時間,山峰里死寂如塵,能听到嘩嘩嘩的激流傾天而下的水流聲,沖擊著岩石,力道驚人。
晨風微涼,指尖觸到她冰冷的臉頰,蕭錦天愣了下,收回心思。
冷硬低沉的聲音,透著股隱含的感激。
「謝謝。」
謝謝你救了她,也謝謝你救了我。
婦人將石碗中的花粉收到小瓶子里,手心灌入一股內力,直到淡淡的清香傳遍山峰,這才收了手,塞上蓋子。
起身,回屋。沒有回應他的謝謝,是不需要謝,還是不接受這聲謝謝。
沒人知道。
蕭錦天不會認為她是個脾氣古怪的人,他沒有那個心思去猜透她的行為。收回心神,只有手心下,這個人,才是他該花心思去猜透的人。
太陽升起的那刻,劉雨歆和懷中的雪兔子一同睜開雙眼,迷糊過後,看到的就是頭頂一雙冷眸。
深邃如海。
劉雨歆愣了下,從他身邊起身,眨了眨靈動清冷的雙眼,第一聲便是,「原來我不是在做夢啊。」
蕭錦天,「……」
劉雨歆看著他自言自語,「你真的來了。」
雪兔子看他醒來,興奮的劉雨歆的懷中往他身上撲去。劉雨歆反射性的伸手抓住它,卻遲了一步,驚呼出聲,「喂……」
雪兔子興奮的在蕭錦天的懷里撲騰,蕭錦天面無表情,渾身煞氣冷冽如冰。
可這雪兔子竟然不害怕。
劉雨歆看著蕭錦天,在看看在他懷里撲騰的笨兔子,腦袋一陣問號,為什麼這蕭錦天明明一身的煞戾之氣,可偏偏就那麼招動物喜歡呢?
這動物,當然包括他親手接生的小毛驢。
蕭錦天只是看著在他懷中滾來滾去的雪兔子,明明氣息冷得可怕,可卻沒有伸手將它給抓起來,丟出去。
這下,劉雨歆更不懂這蕭錦天的頭腦是什麼構造了。
這是常人思維嗎?
為了避免血案的發生,劉雨歆伸手抓過雪兔兒的耳朵,見它提了起來,放到地上,朝蕭錦天尷尬的笑笑,「笨兔子,吃你的胡蘿卜去。」
蕭錦天回頭看她,沒說話。
劉雨歆明顯感到他的心情好了些,這才問道,「你的傷口,還痛嗎?」
蕭錦天看了眼沒有包扎的傷口,上面涂著很厚的一層花粉,只是過了一夜,這花粉已經沒有了香味,只有股淡淡的血腥。
劉雨歆以為他又痛了,正要幫他換下新的花粉。
蕭錦天抬頭,「不痛。」不痛,只有股清涼的癢癢的感覺,蕭錦天心中詫異,顯然對自己的身體有自知之明,對對方這短箭上的毒,也是清清楚楚的。
本以為這次絕對沒有在活命的機會,就算短箭上的毒沒有要了自己的命,從山崖上掉下來,也不可能有活命的機會。
只是——
如今,不僅沒死成,身體里的毒素既然能在這麼快就恢復過來——
那個婦人,她到底是什麼人。
劉雨歆疑惑的看他,「真的不痛?」
蕭錦天看著她,依舊冷眸,「……」
劉雨歆敗下陣來,「行。」不痛就不痛,她沒事吃飽了撐著,問他這麼白痴的問題。
起身本想去弄早餐來吃的。沒想蕭錦天也跟著掙扎起來,動作遲緩了些,但是能站起來,也不錯了。
劉雨歆不得不佩服,師父這毒蜂療傷法,絕對牛逼。
蕭錦天突然問道,「我昏睡了幾天?」
劉雨歆走到石凳上坐下,錘了錘有些發麻的手臂,「一天。」
「今日是什麼日子?」
劉雨歆聳肩,回頭看他,「不知道,我在這三年,從沒記日歷的習慣。」
蕭錦天深邃的目光看著她,不回話了。
劉雨歆覺得無趣了,在心中暗暗咬牙,這人太無趣了,看到自己就不能激動點嗎?這反應能正常點嗎?虧得這三年來,自己還能時不時的響起他來呢。
真是特麼浪費她的表情。
劉雨歆暗暗想著,等會絕對不給他好臉色看。想完心情又好了,從石凳上起身,就朝婦人的石室走去,「師父,徒兒去弄早餐。」
蕭錦天捂著胸口站在原地,只看著她的背影,沒出聲。雪兔兒來到他腳下,咬著他的褲腳,往前拖了拖。
蕭錦天低頭看了它一眼,冷眸閃過憤怒。周身空氣的溫度突然下降了好幾度。
可雪兔兒依然不怕死的,拉著他的褲腳。
蕭錦天,「……」
早餐很簡單,山谷里的水果,和半碗花粉。
蕭錦天看著面前三個青果,半碗花粉,實在是抬不起手拿來吃,盡管他確實餓了。
劉雨歆自個吃得歡樂,看他不動,疑惑,「你不餓?」
蕭錦天看她咬著青果,如小松鼠吃食般,腮幫子一股一股的,還能听到幾聲清脆的絲絲聲音。而同樣是吃果子,對面的婦人只是下顎動了動,卻不能听到任何的聲音。
蕭錦天,「……」餓。
劉雨歆邪挑眉梢,餓了就吃。哪來那麼多廢話。
「你被仇家追殺?」
蕭錦天拿起只有半個巴掌大的青果,一口咬下,去了三分之二,聲音清脆,響亮。「不是。」
劉雨歆吃完了,雙手手肘撐在石桌上,「你去追殺你仇家?」
蕭錦天看著她,「…不是。」
這下,輪到蕭錦天搞不懂,劉雨歆這腦袋回路是怎麼繞彎的了。
劉雨歆伸手想戳戳他胸口的箭傷,但距離太遠,手臂不夠長,便果斷放棄了,指著他胸口道,「那你這一身的傷是怎麼來的?還能從山崖上掉下來?」
按理說,他的武功不錯的啊。
蕭錦天看向一旁的婦人,她沒有離開的意思,他也沒有她不能听的意思,只是——
有些事,知道得多並不意味著就對她們好。
劉雨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陰著臉,「你看我師父干嘛?趕緊麻利點說。」
蕭錦天,「……」
婦人起身,離開。劉雨歆嚇得趕緊跟著起身,跟在她身後干巴巴道,「師父,他沒有別的意思。」
婦人將她隔絕在石門外,劉雨歆拍了拍石門,低聲哀叫兩聲,里頭的人壓根不理會她。
劉雨歆臉色霍然一沉,轉頭瞪著蕭錦天,模著牙,「蕭錦天,你不僅有虐待狂的毛病,你這面癱冰山臉的毛病,能改一改嗎?」
蕭錦天難得的,身後的冷氣沒下沉,說道,「她沒有生氣。」
劉雨歆暗自翻了個白眼,「我知道。」師父要真生氣了,她能就這麼輕易的‘放過’他嗎?想都不要想。
她覺得,這男人勢必要好好馴馴了。
石門打開,婦人一襲白衣飄出,空中一個包袱劃過,劉雨歆轉身輕松接過,低頭看著懷中小小的包袱,頓時瞪大雙眼。
狂喜瞬間涌入心窩,看著婦人激動道,「師父——」
「雪兔兒。」
雪兔兒快跑兩步,朝婦人懷中撲去。婦人松手接過雪兔兒,朝懸崖外飛身而上,劉雨歆只來得急看到那抹白色從眼里消失。
「還不跟上。」
劉雨歆一個激靈,跑到石岩邊上,仰頭看著瞳孔里越來越遠的白色身影,大聲回道,「師父,等等麒麟。」
劉雨歆興奮得剛要追著婦人跑,突然覺得腦後一陣冷颼颼的,余光就撇到扔坐在石凳上的人身上。那冷眸不帶任何感情的看著她。
劉雨歆嘴角一抽,回身走到他身邊,拉過他的手,兩步狂跑,摟過他的腰身,點足,旋身,就朝上頭飛身而上。
動作迅速得,連給蕭錦天一點反應的機會都不給。
「呵呵,快點,師父一向不得人的哦。」
凜冽的寒風呼嘯而來,蕭錦天摟緊了她的腰,一旦運氣,撕裂的疼痛就傳遍全身,他只得放棄。
令他驚愕的是,眼前的這個她,不僅僅有了內力,就連輕功也是跟自己不相上下了——
一連串的疑惑繞在心頭,幾個縱身,到懸崖山峰頂上時,看著她微微氣喘,燻紅的臉頰,掩飾不住的欣喜。
毫不留情的松開他,將手中的白色小包袱轉身丟給自己。朝前頭山峰頂端大石上,那抹孤傲清冷如高峰懸崖上的白蓮花,迎風飄灑。卻清冷月兌俗,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嫡仙跑去——
「師父,我太高興了,你終于肯跟我一起出來了。」
婦人單手抱著雪兔兒,另一手小心翼翼的在它背上順毛,清冷無情的眸光看著眼前的整個山峰。
如俯視渺茫蒼生的大帝,世間萬物都變得渺小,不復存在。
劉雨歆隨著她的目光看去,這個山峰頂,她不是第一次來,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但是,沒有一次,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狂喜幾乎要努力壓抑下來。
摩擦著發抖的雙手,有著一覽眾山小的視野,突然將雙手放到唇邊,朝山峰下大叫一聲,「再見——」
再見,過去。
再見,未來。
聲音蕩氣回腸,如不遠處傾瀉而下的激泉瀑布,聲勢浩大。回音縈繞,傳出很遠很遠。
蕭錦天站在兩人身後,看著劉雨歆被寒風吹起的裙角,緊抿的唇瓣,若有似無的勾了勾。
冷眸柔和的瞬間,又恢復常態。
一陣寒風吹來,劉雨歆打了個寒顫,雙手抱臂,用力戳了戳被吹起的雞皮疙瘩。
高處不勝寒,果然沒說錯啊。
婦人收回目光,轉身,離開。在沒有絲毫的停頓,像是為了跟過去訣別,留在這片山谷里。而今日走出去的,便是一個全新的宦碧姍。
「走吧。」
劉雨歆興匆匆的跟上,壓根忘了身後還有一個傷患人員,且是被奴役的傷患人員。
蕭錦天整個臉色都沉了,面無表情的看著在那婦人身邊,竄來竄去的縴細倩影。
捂住胸口的箭傷,緊了緊手中的包袱,這才面無表情,緊抿著唇抬步跟上。
石頭鎮是蕭式皇朝國土最西北的一個無名小鎮,此鎮甚是貧瘠,因為地理多過風沙,又是群山環繞。
谷物難收,生活艱難。人家是一日三頓,而這里的窮苦百姓,卻是一日兩頓,晚間的那餐還是吃得勉強,很多家庭連著晚上的這一頓夠根本吃不上。
在石頭鎮唯一一家面館里頭,劉雨歆有些淚奔,看著對面坐的師父,一股子疏離生人勿近的清冷和無情,舉手投足間,卻猶如仙子氣韻,完全不理會周身因他們引起的一小股騷動。左手邊坐的這位,更絕。
渾身冒著煞戾氣息,別說靠近了,就是隔著五米遠,也是被嚇得瑟瑟發抖的。
劉雨歆看了眼四周坐著的人,沒有一個人身上的衣服是完整的,不是這里缺了一塊,就是哪里少了一點,身上全是補丁。
看著他們三人的眼神明明如惡狼撲食,可卻愣是每個人都垂下頭,連個眼神都不敢看過來。
咕咚一聲,肚子唱著空城計,劉雨歆拍的將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擲,朝身後的掌櫃的叫到,「掌櫃的,我們的面呢?」
掌櫃的是個五十來歲的老人,一身瘦的就只剩下一根骨頭了,從掌櫃台上顫顫的走了出來,走到劉雨歆身後兩米開外,小心的跟她陪著不是。
「是,是小的失誤,還,還請官家小姐稍等片刻,面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劉雨歆轉身,黑著臉瞪他,清冷的眸子里不帶一絲情感,「你說得馬上,是什麼時候?」這個馬上,他都說了快兩刻鐘了。
肚子早就餓扁了。
掌櫃的打了個寒顫,低頭擦著額頭上的冷汗,「這,這——」
「這什麼這?你們這到底有沒有面吃?」
掌櫃的將頭都快垂到雙腿上了,這三人各個都是不好惹的主,他哪敢亂說話。
「這小的還真不,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你不會去問啊。站在這你是木頭人嗎?」劉雨歆發誓,真的不是她要發怒的。但任誰在趕了兩天山路後,沒進一滴糧食,好不容易來到個鎮上,本以為能吃到香噴噴的飯菜,可結果呢?
劉雨歆淚奔,她餓得四肢發軟,胃疼肝疼,都快暈死過去了。
這都是什麼破店啊。
轉頭看向蕭錦天,「你不知道有這麼窮的鬼地方嗎?連個飯都吃不飽?」
蕭錦天回道,「吃不上飯的大有人在。」外頭戰亂,這里還能有一處安逸,已然不錯。
劉雨歆被他給噎得難受,果斷拋棄他轉頭跟師父撒嬌,「師父,我們下一站該去哪?」
宦碧姍將雪兔兒放到桌上,讓劉雨歆拿出胡蘿卜喂它,雪兔兒歡快的跑到劉雨歆身邊,嗅著鼻子,動著嘴巴。劉雨歆抽得不行。
從包袱里拿處個小胡蘿卜,抱著雪兔兒語重心長道,「笨兔子啊,瞧瞧你多幸福,還有胡蘿卜吃。為什麼姐姐我卻要餓得頭暈眼花,兩眼發白呢?」
雪兔兒不理她,自個吃得很香。
宦碧姍側頭問蕭錦天,「天下局勢如何?」
蕭錦天面無表情的答著她的話,聲音冷冽低沉,但也含著股敬重。不僅僅是因為她曾救過他和歆兒,更多的是對王者的敬佩。
她的武功深不可測,僅僅是兩日時間,他便對她徹底敬畏。
「大亂。」
兩個字就沒了下文,劉雨歆無力翻白眼,對他這惜字如金的寶貴精神,她已經徹底免疫了。
「朝中局勢如何,我沒興趣。蕭錦天,我就問你,絕止宮,在什麼地方。」
宦碧姍接過她手中的雪兔兒,拿過她手中的胡蘿卜,自己來喂。雪兔兒在她手心親了親,這才咬著胡蘿卜,開心的吃了起來。
蕭錦天看向劉雨西,本就冷煞氣息,只瞬間空氣中的溫度又下滑了幾度。
劉雨歆不為所動,很直接,「你不告訴我,我也會查出來。」她要報仇,勢在必行。
這是她想了整整三年的事情!劉雨歆冰冷的眸光懼是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