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
被耳邊的聲音叫得頭疼,許晃呆滯的望著天花板,眨一眨眼,他突然彈了起來,「女丑,女丑呢,,」
面前一片沉默。(簪纓世族ml/0/270/iml)
無生為他攏了攏頭發,沉聲說道,「不是你的錯。」
許晃呆呆的望著他,仿佛听不懂他在說什麼。望著遠處的角落,那里是那個青色身影常在的位置,那個女孩子總是仿佛做了錯事一般縮在角落,輕輕的,大氣不敢出一聲,只有在許晃叫她的時候才會低聲的答應著,從半透明的紗袖後露出半分羞澀的笑容。
「她還能轉生麼?」
「生于世上也是件煩惱事,她就算永遠解月兌了。」
許晃的喉嚨中發出模糊的一聲響,他拼命忍下去,然而眼中一熱,淚已經掉了下來。「我…沒能救她,對麼?我沒能救她。」他發狠的攥緊拳,嘴角迸出鮮血。
「是我們沒能及時找到你們。」無生用力掰開他緊咬的牙關,「別這樣。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是誰?」他突然想到昏過去之前的最後一刻,有人阻止了他的行動,他本來有機會救她的!「是誰打昏我的?!」他一把揪住無生的衣領,「你們在哪兒找到我的?」
「在樹林里,你倒在地上,是球球先發現你的。」
「到底是誰?」許晃努力回憶著,「我記得他身上冷得嚇人,簡直就不像活人…那家伙可以操縱女鬼?對了,我記得他手臂上好像畫著什麼東西!村子里有這號人?」
無生搖了搖頭,「我倒是知道那女鬼的真面目了。還記得埋在後山的那條繩子麼?它已經不見了,根據之前的事來推測,那應該是縊鬼,而且她的怨氣異乎尋常的重,不像是單純的縊鬼。我猜她應該一直在吞食弱小的鬼怪,通過這種方式來加強自己身上的怨氣。」
「可她為什麼要吃同類?」
「其實就像蠱一樣,力量強的鬼怪有時也會吞噬力量弱小的,但這是極個別的案例,因為如果怨氣太強的話根本沒辦法轉生——除非她還有什麼強烈的願望想要達成。」
「而且這一次的事又有人在後面搗鬼。」阿拉蕾接過來說道,「埋在後山的那條繩索上本來加封有你的符紙,這東西鬼不可能踫,一般人也不可能打開你的封印,加上你剛才說的,應該還是他。」她遞過一張打印紙來,上面模糊的印著一個人影,許晃記得這東西之前在地府時杜宇就讓他認過,這時候拿過來一看,雖然那人的長相還是看不清楚,但能看到他的右臂上纏繞著一道隆起的黑線,他的記憶猛然清晰起來,不錯,那並不是紋身,而是一條十分粗糙的傷疤。「薩雲都?」他的腦海里一下蹦出這個四家的公敵來,阿拉蕾點點頭,「雖然臉看不清楚,但是百分之九十九應該是他。」
「又是他?!他怎麼老圍在我身邊轉悠?如果目標是我的話,昨天晚上他怎麼不直接殺了我?!他到底想干什麼!」
「他不光圍著你轉悠,我們四家做什麼他都喜歡時不時插一杠子,他喜歡將人玩弄于鼓掌之上,但他同樣也視鬼怪為垃圾,或者利用,或者殺掉,他行走在邊緣地帶,不融于任何一方。…或許他只是想折磨我們,那樣他就高興了。」
許晃死死咬住唇,這個變態混蛋!他原本還對他抱有一絲絲同情,現在女丑因他而死,這筆賬一定要向他討回來!「先不管他,那個女鬼必須先滅掉,否則會有更多人遭殃。」
正說著,外面突然傳來有人喊叫的聲音,許晃趕緊下床要出去看,狐狸已經把人帶過來了,只見柳桃兒蒼白著臉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祝醫生在哪兒?魏先生不行了!」
許晃萬萬沒想到這時候魏先生會出事,跑到那兒一看,村里不少人都守在那里,看見他跟祝醫生來了,趕緊讓出一條路讓他們進去。等看到床上那個臉色蠟黃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魏老先生時,許晃的心一下揪緊了,記得前些天看見他時精神還好啊,怎麼突然一下子變成這樣?想起那只女鬼也曾經在學校前逗留,他不由得起了疑心,可細看之下卻並無異樣,拉拉旁邊的棄,對方診了脈放下手來,搖搖頭沉聲說道︰「到時候了。」
旁邊的孫大娘听見,終于捂著嘴大哭起來。許晃忍不住也紅了眼圈,又悄悄問棄︰「前陣子不是挺好的麼,怎麼突然就…」
「那是回光返照了。」棄嘆口氣,「上了歲數的人很容易因為這樣那樣的事就過去,還是他那腰沒治好,引起別的並發癥了。」
村長走過來看了一眼,知道是不行了,嘆口氣走出去問,「魏先生家里人聯系上了沒有?」有人回說可能在路上了,他又是一聲嘆,「這時候才知道回來,唉。他們來之前老先生的後事咱們先預備著吧,魏先生是咱們村兒的功臣,後事從咱村委會出錢,大伙兒沒意見吧?那行,大李你們跟支書一塊去,需要什麼看著買,女人們都回去弄些吃的送來,咱們就一直在這兒守著魏先生,誰也不許走。」
許晃實在不忍心看著魏先生那個樣子,那會讓他想起他女乃女乃臨終時的模樣,听說人死前如果一直憋著一口氣,那說明他心里還有未了的事,想見的人,當初他的女乃女乃就是在見到他之後才走的,魏先生應該也在等著見他的兒孫吧。
「…相…相…」
床上的老人突然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嘶啞叫喊,許晃不知道他是在叫兒子還是孫子的名字,可他實在已經受不了這種氣氛了,女丑才剛離開,現在又有一個熟悉的人將要逝去,他精神上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
胡亂抹了兩把臉上的淚,許晃哽咽著走出門去,卻跟院子里一個滿臉是淚的人打了個照面,他不由得愣住了︰「你…怎麼在這兒?…噢,你認識孫大娘,還是魏先生?」
若不是無生告訴他,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這個梨花帶雨的美麗女人真身竟會是饕餮。她長嘆一聲,「我來,就是為了送他最後一程。」
許晃不知道那一句話里會包含著怎樣的故事,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如果不是現在,他一定會忍不住想要刨根問底,可眼下實在不是講故事的時候。「進去看一眼吧。要不就…沒機會了。」
听見他的話,又一串清淚打在那碎花藍布的衣衫上,然而她的表情卻平靜得很,或者說是僵硬,「不,我沒有資格見他。」
風中搖曳的燭光打在她上亦是一晃一晃的,天已經全黑了,月亮也出來了,然而很快又被雲遮住了,周圍一片昏暗。許晃的心也仿佛被什麼所壓抑,「人都快死了,還談什麼資格?或許他也想見你呢?你想讓他後悔,還是想讓自己後悔?」
「你這臭小子懂什麼?!」黑暗中那張艷麗的臉有些扭曲,她突然伸手一把捏住許晃的脖子將他頂在牆上,可許晃的眼神依然清亮,「你恨他?…不,你愛他,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見他?」
「閉嘴!」她終于怒不可遏,然而她心里清楚得很,這怒氣並非是沖許晃,而是沖她自己。
「相思——!」
屋內突然爆發出一聲竭盡全力的嘶吼,兩人全都嚇了一跳,許晃看見對面的人猛地顫抖了一下,像是震住了,又像是不敢置信,或者還有怯意,以及期盼。听得屋內孫大娘一通手忙腳亂,然後魏先生已經架著他老伴出現在了屋門口,許晃實在是太過震驚于一個骨瘦如柴而且還是瀕死的老人居然又一次有了沖出房間的力氣,以至于都忘了應該上前去扶一扶。他看著他們的對視,那眼神流轉間仿佛是過去了幾個世紀之久。魏先生嘶啞的笑道,「我知道是你,相思,幾十年了,你依然年輕,我卻已如此衰敗不堪。」
而站在他對面的女子此刻卻冷若冰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是妖。」
「可你還是你,難道不是麼?」老人笑著,好像一瞬間又迸發出年輕時的那種風華正茂,「過來,讓我看看你。」
「這不是我本來的面貌!我根本不是你理想中的那種女子!」她的胸脯劇烈的起伏著,突然發出一聲冷笑,「我真正的樣子,你還想再看一次麼?」
「我倒是多年未見了。」
一個帶著回音的嗓音突然穿破夜空落了下來,隨之落下的,還有一道毫不刻氣的黑紅色火焰,正砸在相思剛剛站的地方,激起一陣巨大的聲響。許晃吃驚的抬頭看去,半空中正坐著一個男人,孤傲的眼神仿佛是在蔑視著座下的一切生靈,他精壯的手臂撐著稜角分明的臉頰,嘴角含笑,一身的狂狷不羈之外也緊緊縛著一層冰冷,令人望而生畏。
「燭九陰!」相思從齒間迸出這個名字,狠狠瞪著對方,「你來干什麼?!」
「我以為你要永遠躲在地府不出來了,既然有膽出來,那就納命來吧!」他沉聲說著,听去仿若雷鳴,一抬手又一道火焰甩下,相思也一擰腰,騰飛至半空,「既然如此你也應該知道我現在服侍的是轉輪王,地府的事務好像不該你插手吧!」
「地府也管不著本王的事!七百年前你在我地盤上吞掉了多少生靈?今天倒要好好算算這筆賬!
「七百年前的舊事也要重提,你好大的閑心!」相思獰笑,「若非你出門拈花惹草,又怎會被我鑽了空子?!」
「所以今日就要補上這個空子!」
許晃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兩位在空中殺作一團,心說這個什麼燭九陰又是哪兒殺出來的程咬金?身後突然有雙手將他拉入懷里,無生陰沉的聲音在耳邊落下,「這老家伙怎麼會來這兒?」
「誰啊他是?」
「燭陰,鐘山之主。」
許晃終于想起他在哪兒听過類似的名字了,「他是千秋和祝醫生的爹?!」
他下意識的回身去找,棄早不知道去哪兒了。雖然眼下並不是他們父子相認的好時機,不過這位爹地顯然也不是來認親的,看這情形,倒更像是來泄憤。「我師父他們也知道了吧?」他忽然想起這事放著不管好像不大合適,「村里人要看見這個會不會以為是拍電影?」
「他們看不見,燭陰可沒笨到連結界也不知道張。再怎麼說他也是掌管天地秩序的六妖神之一,不可能自己壞了規矩。」
「掌管天地?六妖神?」听上去好像有些牛逼,「他和朱雀他們有什麼不一樣?」
「區別可大了。神獸身上的那部分是靠人類的祈願得來的,如果人類不去祈禱,那麼所謂的神明也將不復存在。而反過來,妖也是同樣,人心的黑暗和**會招致妖魔,所謂魔由心生便是這個道理了。而燭陰不同于一般妖物,他是妖神,也可以說是真正的神,因為他的意志與天地的意志一致,他與天吳、畢方、據比、豎亥、女媧同為上古六神,是只受天地因果束縛的存在,並不受人類控制。」
「我已經受到懲罰了,你還要怎樣?!」空中傳來相思悲憤的吼聲,像是已經被逼到了絕路。然而燭陰的聲音依然輕松,「是你自找,明明是妖,還對人間男子產生眷戀之情。」
許晃看著那男人,實在無法將這個妖邪的男人和天地意志聯系到一起,若說是天地的代表人,他不應該更公正更大氣一些麼,這怎麼看都應該用任性自私、放蕩不羈、冷酷無情一類的貶義詞來形容,哪兒像個英明偉大的神?他來掌管天地制序,那還不得天下大亂!
然而他眼前突然一花,那個在他想像中搞得天下大亂的鐘山之主就一下子出現在了距離他額頭零點五公分的位置。「好個小美人~怎麼剛剛都沒看見?」許晃瞠目結舌的看著他,明明剛剛還跟人打得熱火朝天,這會兒怎麼居然又跑下來調戲…
媽的!
許晃心中一聲怒罵,因為那只手顯然直接越過他,這會兒已經公然模到無生上了!
無生陰著臉才剛亮出爪子,一股勁風已經夾雜著熱浪從前面咆哮而去,燭陰微一偏頭,一束赤色火焰隨即擦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燒掉他幾根頭發。他嘴角挑起玩味的笑容,這時才低頭看向那個怒瞪著他的小人兒,「敢放火燒我的人,這世上你還是頭一份。」
「敢動小爺的人,你也是這世上頭一份!」
混蛋!什麼鐘山之主,什麼六神花露水!這人和想像中一樣——就特麼是個老痞子!
不知何時出現的蝶漣已經跪倒在燭陰腳邊,看上去和平時截然不同的克制本份,「主子。」他垂著頭,極恭敬的喚著身前那人,許晃深深的為他不值,居然攤上這麼個混蛋倒霉主子,真是祖上積了八代陰損缺德都不見得能換來。
燭陰連頭也不動一下,仍然用那兩只黑曜石一樣的濃黑眸子打量許晃,最後仍落回無生臉上,「本王要定你了。」
撂下這麼一句,他哈哈大笑兩聲,抬腳拂袖而去。
這時候,背後終于傳來痛哭之聲,許晃回頭看去,魏先生已經在相思的懷中安詳的闔上了雙眼,想必他最後已經從深愛之人那里听到了他最想听的話。
忍不住又灑了幾點熱淚,但剛剛那種悲傷的心情也已經被這個燭九陰的到來徹底打亂,許晃走過去扶住孫大娘,一邊又忍不住在心中想,那人到底干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