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鸞在向自己動刀的時候,心中何等焦急。(鳳舞文學網)可那坐在閣樓欄桿上的梅落,卻像突然忘記了她這個人似的,抱著幼兒,眼中神情懷念又迷蒙,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往事,「我第一次看到他,心里就很喜歡他。那時我過茶樓,從窗口看到他,那麼的明亮,像煙花在絢爛,是我人生中的唯一光芒。我多想抓住它……我自搬到鎮上,空守著逝水流年,听著每日歌舞喧囂……我每天就那樣看啊看,他們都說我美麗,說我孤寂冰冷,我為人所贊,心里的難過,卻無人可知。」
「那時候,他風趣又幽默,我一潭死水般的生活,終于得到久違的重視。那一刻,我再不是高貴淡然的千金小姐,我只是一個被夫君冷落、和夫君形同陌路的可憐妻子。他那時候,送我一把風雅的扇子。我撿起扇子,看著落花在水里流過。我以為,那把扇子,他是不應該留下的。他的心意,是不應該表現出來的。可我還是收下了扇子,只覺得萬分難過,因我的夫君,都不曾送我過禮物。
「女為悅己者容……有人不愛我,有人很愛我,我為什麼要守著世俗,磨盡鉛華再後悔?那時,我真希望時間可以凝固,讓我們不要分別。可是傅明夏……我的美好,終是要被他粉碎。」
「那天他約我出門,可傅明夏就在府上,我走不開。我站在窗邊,看外頭雨水滂沱,想著等在樹下的,只有他一人。而我卻要被困在我的夫君身邊,所有人都在歡慶高歌,只有我念著他。第二天我知道,他等了我一夜,得了風寒。我看著我的夫君,心中絕望又痛恨,我想我的一切,都在被傅明夏葬送!」
「那漫長的一夜……就像是漫長的一生……我坐在高樓窗邊,手中折扇落進火盆中。我一直看著,覺得心中最後一點希冀,都要灰飛煙滅一般。嫁給傅明夏,我從未這樣後悔過。他殺了他……他殺了我最愛的人,他是個魔鬼……」
葉鸞看到了王府的人在慢慢接近,她也看到了人群中靜靜過來的傅明夏。葉鸞心中微松,只要這些人過來,她還是有希望救下阿慶。梅落的故事,在梅落心中是十分哀傷感動,若在旁的時刻,葉鸞也會為她唏噓一二。可現在,葉鸞根本沒心思听梅落那故事,她的心和眼,都放在了她兒子身上。
縱然梅落有一千分一萬分的可憐,她也不該為了自己的愛情,背叛自己的國家,害死自己的丈夫一家!
她是極為自私的一個人,倘若她真的跟她的情人遠走高飛,難道她連遠在京城的相府,都不想一想嗎?她坐實了叛國,相府就能逃罪嗎?這個女人,終究是十分自私的。
但葉鸞想來,她也沒法跟梅落講道理了。這個女人,在情人死後,在胎兒死後,在被傅明夏幽禁十年以後,即使她沒有完全瘋魔,她的心神,也早就不正常了。
她忘了她害死那麼多人,她忘了她也和傅明夏有過少年時的美好光景,她只記得傅明夏殺了自己的情人,毀了自己的人生。
葉鸞手上和胸口的血,一直緩緩地滴落,疼痛忍一忍也能熬下去,可憐的是,隨著失血過多,她漸漸開始頭暈眼花。葉鸞蒼白著臉,努力讓自己不要倒下。她得看著這個瘋女人,不讓她再做更可怕的事情來。
梅落喃喃說著當年的事,顛三倒四,她眼楮干澀,怔怔望著長空,有很長時間,就那麼坐著,一動不動。葉鸞低著眼,余光看到那些擋著人群的相府侍衛,正在被他們王府的人悄聲收割和替換。整個過程進行得隱秘又迅速,讓人措手不及。因百姓已經被隔得很遠,只能心中惶惶,議論聲並沒有傳入梅落耳中。
梅落突地低頭,看著懷中抱著的孩子,怨恨笑道,「他殺死了我的孩子,我也不要放過他的兒子……」她手臂向前一抬,將嬰兒至于前。那動作,很明顯就要松手。
這麼遠,就是傅明夏,也不能片刻救下阿慶啊!
葉鸞叫道,「等、等一下!」她看到梅落手微松,顯然沒有听進去她的話,腦中亂糟糟,突想到,「梅落,我是你親妹妹!我也是相府小姐!」
不僅是梅落怔住了,遠遠近近、听到葉鸞此話的王府中人,都呆呆地看著他們的王妃。
趁著梅落疑惑地垂頭看她,葉鸞已經編出了一個故事,「你以為我是心甘情願呆在傅明夏身邊的嗎?當年相府子嗣之爭,我是妾室所生,為活命,被送出京城。但我實為你的親妹妹,你懷中抱著的阿慶,其實是你的外甥。我嫁進王府的時候,就知道你是我姐姐。我一直在想辦法拖延時間,想救你出來。傅明夏算什麼?如你所說,他殘忍陰冷,是個魔鬼。我怎麼會愛他?我的親姐姐被他軟禁多年,我怎麼可能愛他呢?姐姐,我是向著你的啊!」
葉鸞這故事,太過匪夷所思。她又向來伶牙俐齒,說起故事來,神情做得一絲不錯,好像就是梅落的親妹妹似的。梅落愣神,她萬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腦子一下子也糊涂了。她不相信葉鸞的話,可是如果葉鸞是她的妹妹,那就能解釋她們二人的容貌,為何這麼相似……
就在梅落出神的片刻,突感覺到閣樓斜角有一道黑衣掠過,她猛地回頭,看到一個人影從黑暗中走出,面容冷淡,目光落在她面上。梅落一驚,不由地抱緊懷中幼兒。她不害怕葉鸞,不害怕所有人,只害怕傅明夏。看到傅明夏,就讓她有喘不過氣的痛意。
她又恨著他——她的夢魔!
傅明夏冷淡道,「我倒真沒看出來,你有那樣喜愛那個人。你身為相府千金,若真的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我們和離便是,又有什麼難做的?我是冷落你,卻不曾對不住你。而你——難道你真的如你所說,那麼愛他嗎?」
「住嘴!」梅落尖叫,「你這個魔鬼,你不要說了!你再說,我就把你兒子扔下去!」
傅明夏目中光芒凝起,那沉沉的神色落在她手上,竟有千斤重般,壓得梅落低頭躲閃。傅明夏嘲諷道,「我不是你口中的魔鬼嗎?那就得有點魔鬼的樣子吧。你想扔,就盡管扔吧,我傅明夏,是你威脅得起的人嗎?」
他一步步走進,「你心里一直在說服自己,很愛那個人吧?呵呵,梅落,你還記得他的長相嗎?還記得他當年的言談?我想你早就忘了吧。你口口聲聲說愛他,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你只是已經後悔了,卻不想承認自己後悔。」
「胡說!我是愛他的……他不是你傅明夏,他值得我愛……」
「他除了送你一把扇子,留給你一個孩子,還給了你什麼?聘為妻奔為妾,他都不敢娶你。他有我給你的多嗎?梅落,你早就後悔了,只是不能讓自己後悔。不然,你怎麼對得起當年一個鎮上的死人?你既然從來沒有瘋,午夜夢回時,不會害怕嗎?」
「閉嘴!閉嘴!」梅落尖叫連連,站在閣樓下、被王府中人扶住的葉鸞,好像都能感覺到梅落的絕望一樣。
剛才都沒有流淚的美人,在傅明夏的逼問下,竟然淚流滿面,渾身顫抖。她沒有後悔,她從不後悔,全是傅明夏的錯,那些人,都是傅明夏殺的!是的,全怪傅明夏!要不是他,大家都不會死,她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這個地步……
神志恍惚的梅落突而發笑,目光望著懷中的孩子,又抬頭看傅明夏,恨恨道,「你傅明夏沉默寡言,突然跟我說這麼多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會饒了你兒子的……他的死,都是因為你!」
梅落笑得古怪,「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傅明夏,我不會放過你。」
梅落懷中一空,懷中孩子就向樓下跌去。葉鸞的呼吸一時緊致,她旁邊的侍衛,一起運起輕功,拔地而起,向著嬰兒掉落的方向。她看到傅明夏同樣從樓上跳下,手伸向嬰兒……
在半空中,傅明夏接到孩子,向躍起的侍衛們扔去。他的力道掌握的極好,孩子正好平安落在侍衛懷里。在下頭一直緊張看著的葉鸞,懸起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一半。傅明夏身子一轉,在下躍的途中,尋著方向抓住一片磚瓦,讓自己下墜的力道微緩。
就在這時,一片黑衣,從閣樓上墜下,如同一只枯落的蝴蝶。那是梅落,曾經的相府千金,如今從閣樓跳下。眾人眼中,只看到她垂下的絕色容貌,和那片灰黑的衣袍。她目光幽冷而悲傷,神情卻極為平靜。她不像是赴死,卻像是與人有約,要去赴約一般。
她落寞卻絕色的面容,錯誤而短暫的愛情,十來年的幽禁……她的一生,如此而已。
無人相救,她也不需要人救。
她只留下陰冷的話,「這只是開始而已。」
眾人驚愕地看著梅落跳樓而身墜,這樣的情形,連遠處的百姓都看得一清二楚,發出竊竊私語聲。
葉鸞怔然,沒想到梅落會選擇這樣的方式死去。或者說,她今日,本就是為了求死,她早就不想活了。可是為什麼……葉鸞心中的疑惑和茫然,並沒有因此解開,只越來越多。
她看到傅明夏怔然而立,望著梅落墜下的身影出神。那是他曾經最愛的女人,他曾想共度一生的妻子……那是一場沒有開始,便已經結束的苦悶愛戀。他恨了十年的人,這樣輕易地死去。
葉鸞眼前一陣陣發黑,再也忍不住,暈倒下去。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一片漆黑,月色清輝孤冷地照在床頭。葉鸞坐起來,覺得有些不對勁。等視線適應黑暗,她才看清,傅明夏坐在冰冷地磚上,他靠著牆頭,頭擱在膝上,已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
「夫君?」葉鸞輕輕喊他一聲,模索著下床。
等她掌燈後,看到傅明夏抬眼,手中一顫,差點將燭台摔下。
她看到傅明夏眼含血絲,身上和臉上,都有血跡。周身那種讓人欲嘔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葉鸞扶緊燭台,沒說話。
傅明夏先開口了,聲音沙啞,「相府三百人,全被我殺了。」
葉鸞和他隔著一段距離,她沒有走過去,只顫聲,「陛下的旨意……沒有下。」
他淡聲,「是。」
葉鸞問,「為什麼?出了什麼事?」
「阿慶被下了毒。」
葉鸞走過去,跪在他面前,她唇角顫抖,可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想問阿慶被下了什麼毒,她想問有沒有請大夫,她還想問他殺了相府中人,該怎麼辦……但她跪到傅明夏身邊,他手臂一伸,就將她緊緊抱入懷中。
他啞聲,「阿鸞。」
葉鸞淚水掉落,「我……」
「王爺,王妃!」喜鵲和杜鵑在門外焦急叫,「陛下宣你們即刻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