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蔡小紋摔下山坡,蘇釉一哆嗦,把手里火折子甩掉,撒腿就向蔡小紋摔進的那個落葉堆跑去。剛跑了沒幾步,就見蔡小紋從枯葉堆里撐起頭,頭頂一左一右正好掛住了兩片巴掌大的枯葉,好像小豬耷拉的耳朵。她臉上苦兮兮的表情蘇釉隔得那麼遠都看清了,活月兌月兌寫出了「好痛」兩字。那高坡約有八尺高,加上樹高差不多有九尺,摔下來可想多疼,但她抿緊嘴唇就是一聲不吭。蘇釉見如此,不禁贊同起風鈴對蔡小紋的評價來︰明明只是會點花拳繡腿,卻滿腔習武之人的驕傲。
話雖如此。蘇釉見蔡小紋還能抬頭,還能做出如此豐富的面部表情,大松了口氣。可這口氣還沒松完,蔡小紋又啪嗒趴了回去,濺起一圈落葉。蘇釉已經跑到她身旁,趕緊蹲下,伸手要拉她︰「蔡小紋!你怎樣啊?!」
「別……別踫我!」蔡小紋趕緊阻止她,痛得咬牙道︰「讓我躺會。」她慢慢舒開四肢,順著疼痛趴好。大竹簍已經在背上裂開好大的口。幸虧有這個竹簍,她摔下時及時調整落地部位,讓竹簍先著地,減去好大撞力。就算如此,上的疼痛還是蔓延到全身,一時爬不起來。
蘇釉抱著膝蓋蹲在一旁守著,擔憂地問道︰「沒事吧?哪里疼?」
蔡小紋強扯出一個齜牙咧嘴的笑容,一片枯葉正好倒進她嘴里︰「呸……不疼……我是習武之人……呸呸……這點小傷根本不……呸呸呸……根本不……呸……」蘇釉好心地把那片葉子撿開,讓蔡小紋得以說完最後那個字︰「疼。」
「嗯……你掛在樹上做啥呢?」蘇釉今天是特意趕個早,想給自己也給蔡小紋采些好泥。正想趁周圍沒人給自己烤個雞,就看見這麼震驚的一幕。她現在看到蔡小紋的打扮,背上的竹簍,猜得到她也是來采泥。但是,掛在樹上是為了什麼呢?
「我……」蔡小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總不能說師姐啊我偷看你做早飯然後看你點不著火就笑得摔了下來……「我來采泥!」
「我知道你來采泥。可是你為什麼會掛在樹上?」
蔡小紋覺得自己很可憐,渾身痛得厲害,還要在疼痛中編自己最不擅長的瞎話。「我就是……進山時不小心滑了一跤,就掛那了。」
蘇釉皺皺眉頭,沒听懂︰「摔了一跤,就掛樹上了?」
「……」蔡小紋決定裝死。
「可我看見你掛在樹上後,還一腳把樹杈踢斷,然後就摔下來了……」
還不是因為你嚇我!要不我能踢歪嗎……蔡小紋怕蘇釉深究,不敢興師問罪,繼續裝死。
「我就在石灘上,你進山時沒看見我嗎?」
「沒,沒呢……」蔡小紋實在是裝不下去了,忍痛爬起︰「啊!能站起來了!」
這招果然有效,蘇釉立即忘記了剛剛問的一連串問題,驚喜道︰「沒事了吧?我來扶你吧?」
「不用!」蔡小紋斷然拒絕,扶著腰一瘸一拐地走上石灘︰「我習武之人……」
好歹走到蘇釉做石灶的地方。蔡小紋慢慢靠著塊大點的石頭坐下,把背上的破竹簍解下來。竹簍裂了個大口,倒不是破得很厲害,還能修。蘇釉跟著走來,跪坐在她身邊,抬手向她腦袋伸去。
「師姐……呃,做啥?!」
蘇釉摘下那兩片「豬耳朵」,晃在蔡小紋眼前。
「哦……謝謝。」她敲敲腰,覺得疼痛輕了些,看來並沒摔到筋骨。她指了指石灶上的泥團,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師姐,你這是干啥呢?」
「呃……」這回輪到蘇釉頓住了,不過還是比蔡小紋順溜得多。她很認真地點頭道︰「做早飯。」
蔡小紋心想我所料不虛,繼續裝不知道︰「做什麼飯要用上泥巴?」
「雞。」
蔡小紋這回沒料到蘇釉會說真話,更加好奇了,月兌口問道︰「你早飯吃烤雞?一整只?」
一整只?你怎麼知道是一整只……蘇釉微微一笑,大體猜到了她為什麼會掛在樹上。「因為我只會烤雞這一道菜啊……而且不是一餐吃的,是烤一只吃一天。」她說謊了,一只雞就夠一餐吃的。
「是這樣啊。」蔡小紋恍然,听到蘇釉說她只會烤雞,頓時得意起來,以烹飪高手的眼神指著那片包泥巴的荷葉道︰「你不該直接用泥巴包雞的,要用荷葉先包住雞,再裹泥巴。這樣不會有泥巴的土味。」
你果然全都看見了……蘇釉暗想,也不點破,笑道︰「謝謝師妹,下次包荷葉。」她起身找回剛剛拋掉的火折子,想繼續點火,被蔡小紋伸手擋開。
「這種樹枝不是這麼點的。」蘇釉好好地叫了句師妹,蔡小紋听著很受用,于是熱心地彎腰把石灶里的樹枝都刨出來,一根根地撕開樹皮。「早上樹皮帶露水很難點著,樹皮下的樹油就很好點了。你要這樣……搭起來,然後先點燃一根,再這樣伸進去……你看!」她一步步教蘇釉點火,果然按她所說做火很快就燒旺了。
「厲害!這真的很有用!謝謝師妹!」蘇釉很高興,趕緊低頭吹火。蔡小紋听她又謝自己,美得不知道咋好了,連一直糾結的自己是否被鄙視的問題都記不起。她身上已不大痛,于是晃著頭左看右看,看見蘇釉竹簍旁的薄木夾做的畫板還有干墨,略有感觸︰采泥不易啊,都需要消遣。我釣魚,她畫畫,真是各有所好。
順著想起自己還有事要干,蔡小紋拽過破竹簍,從腰里模出隨身小刀,從衣擺上割下一長段布條,緊緊扎在竹簍破口處,讓它不再漏開。
「好了。」她把竹簍背好,起身對蘇釉道︰「師姐慢吃,我先去采泥了。」
蘇釉見她要走,慌忙抬頭問道︰「你身上還疼嗎?要不我們一起走?」
「不用。」蔡小紋再一次拒絕,回頭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兩排牙︰「已經不疼了。我們采的大概不是一個石坑,還是各走各的吧。」
「其實一起走……也……可……以……啊……」蘇釉對著蔡小紋的背影揮手,見她再不回頭,便悵然放下……「哎呀!燙!」正好拍在那團早飯上……
時至正午,蘇釉很好運地采到不錯的紫砂泥塊。裝滿了竹簍,她便不再逗留,背著沉重的竹簍按原路下山。她走到下山路里最後一個高坡上,卸下竹簍,稍作休息。她從腰帶里捏出手帕,細細擦掉額頭上的汗,拿起裝水的竹筒擰蓋正要喝,突然水沿就停在唇上。目光順著蜿蜒的山路,落在山下的石灘上。
蔡小紋正躺在溪邊大石上釣魚。她以臂相枕,單腿屈起,衣擺一角掀起扎進腰帶。釣竿捏在腰旁,輕飄飄地垂進溪里。這種十分隨意的做派看得蘇釉心里一動。她把手帕胡亂塞進腰里,低頭尋了塊平坦點的石頭,翻出帶著的那塊干墨,和著竹筒里的水磨在石頭上。然後搬過大竹簍權當坐椅,打開薄木夾取出紙筆,沾了墨飛快地勾畫。
水墨之間,蔡小紋的細眉彎目,灑月兌的坐姿,還有正張嘴打的哈切都躍然紙上……
之前蔡小紋進山去了一個小石坑,沒有找到紫砂泥,身上又隱隱疼痛,索性不再尋泥,回到溪邊釣魚準備填飽肚子。大石頭下已有了兩條剖好洗淨的魚,蔡小紋收了魚竿點燃一堆篝火,又削尖了兩根樹枝,穿上兩條魚。小的鯽魚放在火旁,大的白月復黑魚放在鯽魚後面。剛弄好這些,她就听見身後的腳步聲。也不用回頭,因為不會是別人。
「師姐就回來了?采到了?」
蘇釉盯著火旁的兩條魚,舌忝舌忝嘴唇,放了竹簍坐下。鯽魚的皮慢慢焦黃,發出些炙烤的香味。蔡小紋見她只顧盯著魚看,試探地問道︰「一起吃魚吧?」剛問出又想起蘇釉有一只烤雞吃一天啊,多此一問。怎料到蘇釉馬上點頭,挪到了魚邊。
呃?那只雞呢?蔡小紋心里疑惑,也不好意思再問,便更加肯定地說了一遍︰「你吃一條我吃一條。」
「嗯!」蘇釉伸手就要去拿那條鯽魚,被蔡小紋搶先一步拿走。「嗯?」
「鯽魚刺多,你吃那條山魚。」蔡小紋把鯽魚插在身旁的石縫了,拿過那條大山魚,解釋道︰「這魚肉肥,要先遠遠地烤,烤得魚油出來,裹在外皮,然後放在大火上猛烤。」她說著就把山魚整條伸進火里,看起來就好像被火球包裹一樣,再拿出來時,魚已焦黃噴香。蔡小紋把魚遞給蘇釉,笑道︰「這魚鮮的很,又沒什麼刺,你大膽吃。」
兩條魚很快下了肚。蘇釉意猶未盡地用手帕抹淨嘴,起身打開自己的竹簍,搬了一大塊紫砂泥出來,放進蔡小紋的空竹簍里。
蔡小紋正挽了褲袖,從溪里潑水澆滅篝火。看見蘇釉此舉,不由呆在溪水里︰「嗯?」
「紫砂紅泥。」蘇釉拍掉手上的泥粒,笑道︰「剛剛那條魚的謝禮。」
蔡小紋傻笑兩聲,還要客氣︰「一條魚還用謝嗎……」
「我想和你打個賭。過幾日就是冬至。師兄照例會請我們兩家去他家吃飯。我們就在這幾日里做個紫砂壺出來。在冬至那天讓你爹我娘來評評誰的好,事先不給他們看,那天飯桌上拿出來。誰做的好,誰就贏了賭注。如何?」
蔡小紋想了想,問道︰「賭注是什麼?」
「我還沒想好。到時候再說吧。敢賭嗎?」
蔡小紋想著要是不答應還讓她以為自己怕她,趕忙拍胸脯道︰「賭就賭!」她心里豁然開朗︰看來師姐並沒有鄙視我。還把我看做對手……
蘇釉又把剛放進竹簍的紫砂泥搬出,放回自己竹簍里,背上竹簍道︰「回去吧。你不用再去采了。」
蔡小紋又不解了︰「你不是送給我嗎?怎麼又放回去了……」
「你摔著不疼啊?我就暫且幫你背一路吧。」
師姐……其實還挺好的……蔡小紋看著蘇釉的背影,有點之前想法都被顛覆的感覺︰是個溫柔的人啊……
「小蚊子還不走?站在水里不冷啊?」
「誰是小蚊子!」哼!果然還是那顆壞柚子!蔡小紋撿起鞋襪,拽過竹簍,追著蘇釉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