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眾人的獨白 倪瑜的日記 四

作者 ︰ 那愛若初

()12月31日晴大風

今天h地的天氣真好,天顯得很高,也很藍,就是太冷了,零下十二度,比家里冷很多。(鳳舞文學網)我拿著請柬,下了火車就按圖索驥,轉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找到了付琿定的這家賓館,還沒下車,就看到了好多老同學,高興得不行。

這家賓館不大,不過環境不錯,很清靜,適合聚會。我到的時候,來的人還不多,我就和杭坤聊了一會兒。听杭坤說,賓館老板是付琿的朋友,那個人給她打了六折,還把最好的房間騰出來了,看來付琿面子不小。杭坤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柔弱,說話的聲音還那麼小,跟蚊子一樣,我們那時候都叫她「皮影」。她是我們班最小的幾個同學之一,秀華我們都是同歲,她比我們小三歲,上學特別早,結婚也早,她已經結婚三年了。她老公是她的初戀,她就談過這麼一個男朋友,就和這麼一個男生同居過,從高二就開始戀愛,那時候幸福得不行,我總說她是在一棵樹上吊死,不過她看起來也還可以。

「你現在干嘛呢?你當初沒考研,是吧?」我問她。

「我考了,復試沒過,那個導師不太看好我。我本來想第二年再考一次,何軍說,考那干嘛啊,挺累的,我養你就行了。」

「你就沒再考?」

「都結婚了,哪兒有時間弄那些啊。」杭坤說。

「那你都忙什麼啊?」

「事兒不少呢,每天擦地、洗衣服,玻璃要三天擦一次,電器要一天擦一次。還要照顧我兒子,一天換一個食譜,早晚要帶它出去散步,我兒子可是德國純種的呢!」

「哎哎哎,你等會兒,你們家何軍什麼時候變成德國人了?」

「誰說何軍是德國人了?」

「你不是說,你兒子是德國純種的嘛!」

「對呀,我兒子是德國純種牧羊犬啊。」

「哦,狗啊?!」

「嗯。何軍的一個朋友送的,他那個朋友養的是條母狗,剛懷上,知道何軍喜歡狗,就答應到時候送他一條。那母狗可真是從德國弄來的,下幾個崽就值一棟樓,貨真價實。」

「你這狗……哦不,兒子,養了幾年了?」

「我們結婚後就把兒子接來了,那時候兒子還沒過滿月呢,現在快四歲了。」

「你們家就三口子啊?」

「啊……是,就我們仨。何軍結婚前就說了,他不太喜歡孩子,再加上我膽小,怕疼,我們就沒要孩子。」

正在這時候,付琿喊我過去,說讓我見個老朋友。

我和杭坤點了個頭就過去了,見付琿正和一個人說話,那個人背對著我,但我已經認出他來了,便干咳了一聲。

「倪瑜,不用我介紹了吧?」付琿笑著說。

我看看她,再看看他,干笑了一下,沒說話。

「都是老同學,干嘛愣著呀?你們聊,我去看看朱榮春他們來了沒有。」

他沖沙發比劃了一下,我們坐了下來,他叫了兩杯檸檬水。

「真沒想到,你也來了啊。」我說。

「但是我知道,你會來。」

「我怎麼沒在名單上看見你的名字啊?」

「是我沒讓付琿寫上去的。倪瑜,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嗎?」

我靠在沙發上,看著遠處說︰「來不來是你的自由。」

「不!我是因為你才來的。」

我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說道︰「榮皓,你別這樣。」

「倪瑜,我知道我對不住你,那個時候太年輕了,不懂事,我——」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別再提了。」

「在你,或許是過去的事,對我來說卻是一座看不見的煉獄,我沒有一天不受煎熬的。這些年,人人都覺得我們很幸福,至少覺得我很有福氣,有那樣一個妻子,可是沒人知道我有多痛苦。」

我看了榮皓一眼,又看了看正在那里忙活的付琿,真希望她把我叫走。

「哦,對了,我听付琿說,你已經結婚了。祝賀你啊,找到了一個優秀,而且體貼你的丈夫,真好!」

我笑著點點頭。

「你呢?這幾年還好吧?」

他笑了笑,是苦笑。

「我這些年唯一的開心事,就是有了女兒。其余的,唉!」

他轉過頭,目視著窗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掏出手機給我看,主屏幕和鎖定屏幕全是他女兒的照片,看起來也就兩三歲的樣子,兩個小酒窩,長得很像他。

「你……不快樂嗎?」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問這個討厭的問題,它是自己冒出來的。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從我做出那個選擇起,我就給自己戴上了枷鎖,怎麼會快樂呢?」

我清了清嗓子,拿起紙杯喝了口水,想著要不要走開。

「剛開始的時候,我的工作,還有各方面的事情都還沒步入正軌,整天忙忙碌碌,她也有工作,倒還沒覺得怎麼不舒服。後來……呵呵,一潭死水,焦頭爛額。各方面,我就沒有一天覺得快樂過,但是我在別人看來好極了,有車有房有職位,岳父又很……」

他看了我一眼,不說了。

「老子說,咎莫大于欲得,」我抬起頭看著他,「你真的應該知足了。」

「是,我知道我做得不對,我應該知足,我總這麼告訴自己。但是,你不了解我現在的生活……」

「好吧。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改日再敘吧,我先過去看看。」

說完,我起身就走,他抓住我的手腕,低聲說︰「倪瑜,我們好不容易見一面,再坐會兒吧。」

「這里不方便,你別這樣。」我用力甩開了他的手。

「那……我們以後可以保持聯系嗎?」他的眼神很復雜。

這時我已經走出了兩步,便回過頭來問道︰「你覺得呢?」

榮皓的日記一

1月1日晴大風

早上醒後,頭很暈,特別沉,全身都沒有力氣,看一眼手機,已經快八點了。平時在家里,這個時間是很緊張的,要把珞珞送到幼兒園,然後再蹲在樓道里哄她,給她許一大堆願,承諾晚上來接她的時候給她買什麼好吃的,去哪里玩兒,有時候還要答應她的各種怪要求。比如說,她要我變成長鼻子大象,我就要學著大象的樣子走出去,她才會笑。今天不用做這些事情了,馬紅娟肯定不耐煩地把她塞進了教室,然後轉身就走,她歷來就是簡單粗暴,對孩子沒有一點耐心,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孩子溝通,珞珞很怕她。今天沒能照顧珞珞,我覺得莫名地愧疚,躺在這張松軟的床上,我又一次意識到,沒有了珞珞,沒有了對她的付出,我的生活就變成了一個空殼。

當然,與此同時,就在我醒過來的一瞬間,我欣喜地意識到,我仍在h地,繼而又想起,倪瑜就住在隔壁的房間。這是巧合,還是付琿的有意安排?或者是倪瑜選的?不太可能是她選的,她沒有理由為了我而刻意選房間,我是誰啊?我在她眼中早就不是過去的我了,就像一棵干枯了的草,融進了泥土,也就只是一把泥土。可她不一樣,她像雲彩一樣,不佔天不佔地,但是跋山涉水之後,她始終都在那里,就像雲彩是隨著人走的一樣。

起床前,我側耳听了听,她的房間一點動靜都沒有。她還睡著呢嗎?不太可能,她過去從不睡懶覺,總趁著清早的時間背英語,教學樓前的第一棵梧桐是她不掛牌的專位,拿著一本書,一個復讀機,她每個早上都是那麼過。當然,那兒也是我們的老地方,他們年級低,課多,我們的課當時已經不多了,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在那里等她下晚自習,再送她回宿舍,要送到樓上,她特別怕黑。回宿舍,一般都在十點以後,但她不會馬上睡覺,宿舍熄燈後,她就把她裝的一個小壁燈打開,燈頭貼在牆上,燈光最多能射出一尺左右,影響不到別人,她就這麼看書。那麼,她今天破例了嗎?

我走出房間,發現她的房間沒關門,正想湊過去看,一個清潔工卻退著身子出來了。

「這個房間里沒人嗎?」

那個清潔工頭也不抬地指了指外面,意思是她們出去了。

我悵然若失地下了樓,本想去餐廳,剛下了樓梯,萬剛就叫住了我。

「你可真能睡啊,看來酒是失眠者的福星。」萬剛說。

「嗨,昨天喝得太多了,現在頭還暈呢,一覺睡到大天亮。」

「是啊,你還一口吐得滿地都是髒東西,忘了吧?」付琿走過來說。

我愣住了,恍惚想起昨天吵吵鬧鬧,萬剛他們興致很高,一個勁兒地勸酒,我一邊喝著一邊朝那邊瞟著倪瑜,瞟著瞟著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啊?我還吐了?那是誰……」我下意識地模了模下巴。

「還能是誰?倪瑜正好上來,就把你接過來了,先是把你的衣服啊什麼的換了,後來又幫著人家服務員撤地毯和床單,別提多麻煩了。」

我尷尬地模了模下巴,見付琿正往遠處瞧著什麼,我順著她的眼神一看,原來倪瑜就站在大堂門口,像是在擺弄ipad。

「昨天……真不好意思啊,讓你那麼麻煩,是我太失態了。」我走過去,搭訕著說。

「沒什麼,我們那位隔三差五就這樣,對付酒鬼,我有經驗。」她頭也不抬地說。

「哦——」我輕咳了一聲,「听付琿說,你丈夫是一個很優秀的設計師,恭喜你啊。」

她抬起頭,微微笑了笑,說道︰「謝謝,你昨天已經說過了。」

「听付琿說,你剛結婚不久,可以想見,你這些年有多不容易。」

她搖搖頭,笑道︰「沒什麼不容易的,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得到了我想得到的東西。該過去的都過去了,該來的也都來了,不是嗎?」

我木然地點了點頭。

我一時語塞,沉默了幾秒鐘,她便準備走開,我趕緊說道︰「瑜,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你的聯系方式留給我嗎?」

她平靜地看了我一眼,說道︰「榮皓,你這個稱呼讓我覺得很陌生,以後就叫我倪瑜吧。」

「是的,我已經沒資格這麼稱呼你了,對不起。我只是覺得……這樣稱呼你,很親切。」

她不再說話,轉身便走。

「倪瑜——」

「還有事嗎?」她扭過了頭。

我拿著手機,略微掂了掂,說道︰「可以把你的聯系方式留給我嗎?」

她不回應我,找服務台要了紙和筆,唰唰唰寫了幾個字,把便簽遞給了我。

「這是我的手機號。」她說完就走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掂了掂手上這個便簽,知道該結束的確實已經結束了,但我不知道那將要開始的是什麼。還有,它該不該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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