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受驚及吹了大半夜冷風的緣故,一個時辰之後曹操整軍歸去時,曹植發現郭嘉正在發燒。先請華佗看了看,發現只是風寒,眾人才松了口氣。
回到江陵,華佗忙著救援赤壁歸來的傷殘士兵,曹植便時常窩在郭嘉房中,美其名曰照顧自家老師。
郭嘉喝完了藥,曹植便將藥碗接過命小廝撤下。他看著曹植嫻熟的動作,心中有不可抑止的莫名情感,緩緩流遍全身。
他到底是忽略這些情感感激道︰「四公子又救了在下一次。大恩不言謝,無論將來四公子有任何差遣,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曹植頓了頓。
這句話郭嘉從前也說過,但如今對比先前,卻少了什麼東西。他便試探道︰「哪怕世子之位?」
郭嘉微笑起來︰「便需看四公子是否當真有爭奪世子之心?」
曹植模了模鼻子︰「其實學生還是喜歡先生曾經說的那一句,‘除了世子之位’。」
郭嘉深吸一口氣。他凝視曹植,眼中復雜莫測︰「你何必對我這麼好。」
曹植眯眼。
他露出一個純良無害的笑容︰「倘若我對先生再好一點,先生可願以身相許?」
郭嘉眼角有那麼一瞬間的抽搐。
他輕倚于床中,端詳曹植許久,終是淡道︰「四公子,你今年幾歲?」
曹植思索良久,不確定道︰「……十七?」
郭嘉靜默,然後緩緩道︰「四公子連自己年紀都記不得了?」
曹植赧然微笑道︰「其實學生是怕先生覺得學生太過年幼,並非良配。是以學生遲疑許久——究竟是將年紀說地大一些呢,還是實話實說。」
郭嘉愈發默然︰「……」
曹植侃侃而論︰「其實年齡並非什麼問題,事實上學生還覺得我們年紀差正好呢。如今先生風華正茂,而學生也已長大成人;先生體弱多病,而學生身體健壯,恰能照顧先生……對了,先生同我在一起時間長了,是否覺得自己也回到了年少時期呢?」
郭嘉緊緊閉眼,從牙縫里漏出三字︰「你夠了!」
曹植乖乖閉嘴看他。
他的眼眸還是溫柔而無辜,看起來依舊是清澈見底,干干淨淨。但郭嘉此刻只覺曹植是在用看美味大餐的眼神凝視自己,唯有毛骨悚然!
郭嘉一陣暈眩。他身體本來不好,听了曹植這一席話更是面色慘白,頭暈腦脹。
他無力揮了揮手︰「在下累了,四公子請回。」
曹植聞之,握了握郭嘉的手。在他目光看來之時,微笑著將他的手放回被褥之中,然後又掖了掖郭嘉的杯子,將人蓋得嚴嚴實實。
然後,在後者沉默中轉身離去。
直至關上郭嘉房門,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心中半是擔憂半是無奈。
這些日子郭嘉對他的親近,他自然是感覺到了。尚在暗自欣喜,又怎知迎來了如此打擊。
他可以肯定,若先前他不插科打諢岔開話題,郭嘉此後說的定是「四公子如此年輕,尚未成家立業,如何能肯定對郭嘉之情」,或者是「四公子如此年輕,倘若郭嘉答應又能如何」。
而這般話題一旦進行下去,結局便是郭嘉會被自己說服,從今往後與他之間,只是知己好友。
曹植淚流滿面。
——這真是賣萌裝傻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敵方如今滴水不進,而他追求人的手段本已不太高明,如今看來更有黔驢技窮之跡。
那他應該如何改變對策繼續追求捏?
難道虎軀一震王八之氣四射,再對郭嘉魅惑狂狷一笑,然後郭嘉便能被自己迷的暈頭轉向?
「……」曹植這般想著,已有了虎軀一震的驚悚感。
他終是垂頭喪氣邁步,然後便听到耳熟的譏誚聲音︰「四公子撿到多少錢了?」
他抬頭,面前謀士裹著件蒼藍大氅。他立在昏暗天地里,仿佛八月微涼的天幕。
曹植先行了個禮,然後露出個勉強的笑容︰「先生又說笑了。」
楊修負手而立。
他看著曹植這番不情不願的模樣,想到前些日子他幾乎以著不顧一切的姿態來保護郭嘉,差點刺瞎了他的眼。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又什麼都想不明白,終是嗤笑道︰「四公子不為撿錢,為何不昂首挺胸走路?難道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成?」
「……」曹植滿面糾結。
他踟躇良久,無奈道︰「其實就是,咳,學生想問先生一個問題。」
「說。」
「額……這個問題,似乎有點那麼私人。如果先生不想回答,學生就不問了。」
楊修挑眉,轉身欲走。
曹植無語。他三步並作兩步追上面前師長,期期艾艾道︰「先生,您有沒有喜歡過什麼喜歡人?」
楊修腳步暫緩。他瞥了曹植一眼,嗤笑一聲︰「與你何干。」
曹植笑的諂媚︰「您喜歡的人又是什麼樣的呢?」
楊修眯眼︰「為何這般問?」
曹植眨了眨眼︰「額,學生對先生的……愛好,有些好奇。」
楊修凝視著他的眼,一如當年的清澈謙和。但他知道這些都是假象,這個人裝的太過爐火純青,倘若他下一瞬欲展現悲痛欲絕,恐怕也無人為之懷疑。
然他卻問了這麼怪異的一個問題。
他自然不會傻逼到以為曹植當真好奇他喜歡怎樣的人。那麼曹植這麼問,必是想從他的話語中推測出相同年齡、抑或曹植喜歡之人,也是差不多如此年齡……或者他還能做推測,他喜歡之人,竟也是個男人!
楊修瞳仁緊縮,瞬息後盡數轉為似笑非笑的戲謔。
——曹植喜歡郭嘉?
呵,何等有意思?!
楊修斂眸掩去其中嘲諷,伸手彈了彈指尖。
然後他緩緩道︰「為師喜歡之人,無須傾國傾城美貌,然要知書識禮,能與為師暢談詩詞歌賦;要賢良淑德,能妥善安排家中諸事;要溫婉細心,能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我們之間無須相敬如賓,也許偶爾拌嘴為趣,一生舉案齊眉……」
楊修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然後他垂首凝視他□,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當然,這些都不是重要的。」
曹植隨著他的目光低頭,心中已有了不祥預感。他當下阻止道︰「先生不用……」
果不其然,他只說到一半,便听得楊修施施然道︰「最重要的是——那個人,是女人!」
「……」曹植欲哭無淚。
荊州十二月初,雪色傾城。
先前華佗判斷出士兵們得了疫病時,曾采取三大措施︰首先是將所有人隔離,然後將這些將士們穿著的衣物盡數焚毀,最後听從曹植建議每日取醋灑于各個營帳。
最後一點看起來似乎無用,只是曹植信誓旦旦,華佗本著也許有用的心態,命士兵照做。
這三種措施之下,軍中並無再多人感染,而感染的士兵也大多未曾出現疫病加重的情況。曹操本以為疫病于他們已是無礙,怎知從赤壁歸來的第六日,士兵死者幾千。
而這也並非結束。大疫持續近十日,死亡之人已接近四萬。
曹操站在高樓上俯瞰遍地尸體,整個人都差點踉蹌著摔倒。
四萬兵馬……
四萬尸體……
這些人為了他平定天下的志向聚攏在一起,為他定荊州而來——他們本應榮耀歸去,抑或戰死沙場,然而這兩者皆非他們最終歸宿!
他們居然死在這一場疫病里?!
曹操豈能置信,豈願甘心?
他太不甘心了!
然事已至此,他縱不甘心,也救不回這些士兵性命。他甚至不能替他們斂尸,送回故里。
——唯能焚毀!
曹操緩緩抬首閉眼,仿佛閉緊眼眶,眼中淚水便終不能墜下。
建安十三年十二月,曹操兵敗,乃引軍歸許昌。
他歸去之前,詢問郭嘉對于天下大勢的看法。十二年前郭嘉至他麾下,亦是听聞郭嘉的分析,從此看中于他。
曹操命曹植旁听,好了解天下大勢。
郭嘉先從諸多緣由詳細說明兵敗,再分析如今三者局勢,最終如是道︰「孫權與劉備,便如昔日袁紹逝後袁譚與袁尚。若主公相逼過甚,則相聯抗我軍。而主公若放任自由,則內亂不休。」
曹操聞之頷首︰「不錯,這二人皆有奪天下之心。迫于孤之壓力,唯能立于江東之地,爭奪荊州乃至西川之地。若天下沒了孤,這二者必是糾紛不斷。但若是孤出兵隨意一方,另一方也將放下嫌隙,與之聯手抗孤。」
郭嘉微笑道︰「主公英明。」
曹操嗤笑一聲︰「郭奉孝啊郭奉孝,你這當真是在夸孤呢?孤若當真英明,豈會在送去蔡氏兄弟之後,依然中了黃蓋的苦肉計呢!」
郭嘉笑容不改︰「主公沒有看出來,郭嘉也不曾看穿。是以在郭嘉眼中,主公自然英明。」
曹操擺手失笑,掠過這一話題︰「因而你認為,孤還需隱忍幾年?」
郭嘉寫下一個八字︰「長則十年,短則八年。」
曹操深吸一口氣︰「十年……」
郭嘉笑而不語。
曹植見曹操面上尤有愁容,躬身道︰「兒也有話要說。」
「說。」
曹植順著郭嘉思路道︰「大漢式微,各路諸侯盡顯厲害,天下已然殘舊不堪。如今北方在父親手中一統,南方則有孫權、劉備、劉璋等人爭奪,必依然戰亂不止。因而父親不若用這些年來整頓四州,統一法度,墾邊囤糧,減免稅賦,休養生息……待八年之後,父親富國強兵,而他們連年征戰兵馬疲倦。」
「屆時,父親揮軍南下。哪怕孫權與劉備聯手,恐怕也已難抵父親之威。」
曹操聞之,猛然撫掌快意道︰「好,好!好——!」
他連說了三聲好,只此三字,這些日子以來憂慮已一掃而空!
曹操決不是輸不起的人。相反這一次哪怕令孫權與劉備崛起,在他看來亦不過如此而已。
他還有青幽並翼四州,無論城池、子民、稅賦,依然數倍于孫權、劉備。朝廷仍在許昌,在他手上!
如今孫權與劉備還要吞並其余州土擴充實力,穩固實力,但他不用!他已挾天子號令天下,誰人膽敢不從?而這八年若當真能恢復戰前風光,孫權與劉備又如何能抗?
哪怕他有生之年無法蕩平南方,他的子孫也必能沿著他的腳步,踏平太難下!
他不急,一點也不急。
建安十四年正月初四,曹操歸家。
新年氣象並未過去,許昌千家萬戶尤喜慶洋洋。卻唯有曹府一片肅穆,甚至隱有哭泣之聲,不絕于耳。
見曹操歸來,環夫人幾乎猛然沖出大門,連滾帶爬至曹操面前,淚水不斷下落,美目也已腫得不成樣子︰「老爺,您快救救我們的沖兒啊!」
曹植指尖一抖。
曹沖……不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第二更解決曹沖大事=A=……其實我真的不想第二更啊,但榜單還差1500字QAQ~!
魂淡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