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夢轉醒。(鳳舞文學網)
入耳便是一陣真真切切的騷動與歡呼。
「菩薩……菩薩顯身了……」
花生不懂凡人語言,只記下了反復出現的兩個字︰菩薩。
不怪凡人眼拙,花生降臨凡間十分吻合菩薩形貌。她憑空出現于高高的房頂,周身泛著淡淡華光,盤腿而坐,一手執柳,縱使少了玉淨瓶,權當是誤傳,菩薩原是沒有這種法器。
且說當下,花生見院中人群齊齊向她跪伏,她也想回禮,照搬跪伏,然這一路穿過浮沉海,實在遭罪,動彈不得,幾欲昏厥。
為首之人起身,以手勢示意眾人安靜,恭敬地對著花生說了一通話。話音方落,底下眾人望向花生,滿眼熱切,似是等她說些什麼。她不懂也不會講,情急之下,念了那兩個字︰「菩薩!」
一陣騷動後,一團肉球被推搡出人群,趴在那里瑟瑟發抖,連連磕頭,嘴里不斷嚷求。
花生暗喜,因記下了他一個詞。
「下油鍋。」這是她記下的。
那團肉球被打昏,抬至人群後方架起的一口鍋前。
花生不曾見過人間的鍋,更不知油烹活人的刑罰,只張望這群凡人意欲為何。
後來,花生眼見油炸出的尸體,頓感胃中不適,似要干嘔,卻強行抑住。這群凡人對她奉如神明,她知道須得端住架子。擺的正是伏兮上神,雙修伊始的端莊之姿。
花生的確被奉為神明,四台輕輦秘密抬她入了一座古剎。
白日里,流水般的信徒燒香膜拜,香火煙燻,月復中饑餓,動彈不得,這一切令花生百般煎熬。
好不容易夜闌人靜,無量殿寶座上的花生跳身下地,大口啃起供桌上的仙桃。
「凡間劣果子都可吃得香,仙界仙子都是這般饑不擇食?」屬于少年的干淨嗓音卻帶著不屬于少年郎的尖刻刁蠻。
隨著話音落下,花生的袖口飄出的一道五彩輕煙,凝聚成形,如水的年華,如花的少年,美艷不可方物。
花生認出是仙界所遇的小雞妖怪,不因他嘲弄而著惱,反倒逗他一句︰「那日在雲泉咬你一口,確也作證了我是個饑不擇食之人。」
小雞妖似是不可接受被旁人佔去半分便宜,哪怕是嘴上。霸道之極,將供桌上的果品悉數掃落于地,倨傲開口︰「如今沒了食物,你不妨再作證一次,你的饑不擇食。」
少年性情,霸道亦藏有幾分率性可愛。花生並不討厭,反而好笑地鎖住他薄潤紅唇良久,突然去輕咬一口,隨後彎腰撿起一顆桃子,拿袖口抹了一下便往牙縫里送,邊嚼邊笑道︰「但凡有選擇的余地,再饑餓,我也會擇而食之。」
美艷少年漲紅了臉,因咽不下一口氣,趁花生將咽下口中桃子,嘴閑的時機,沖前一步,捧住她臉蛋便霸道地啃下去。
初到凡間的花生,並不排斥少年雞妖,盡管他這個親吻並不柔情,甚至些微的粗暴,卻仍令她感到了熟悉的氣息和親密的暖意。
忽地,自門外傳來交談聲。
小雞動用小法力,將滿地的供果收回盤中,並將花生移至寶座。他自己則躲進花生別于腰間的扇中。
來者三人,跪拜後又不知求了什麼,花生只點了點頭。那幾人便竊喜無比,虔誠再拜,離去。
「點頭應下,意思是,我們的菩薩將要顯靈助他們造反成功?」小雞妖顯形,飄然落到供案一頭坐下。
「小爺我坐等你人頭落地。」晃動雙腿一副閑適自在情態。
……
見花生久不做回應,回頭斜瞥她一眼。他頰旁幾縷發絲輕滑,疏薄地覆于額間一點嫣紅的痣,映著背後供燭散出的朦朧光暈,更添幾份艷氣。
花生正蜷膝支頦,沉思亦或發呆。
他斜飛的劍眉頃刻深蹙,先前被戲弄,這回遭無視,小雞爺平生最恨的兩樁事,叫她倒霉地全犯了。不爽之意更盛,自地上飛起一顆果子直砸她腦門。
歷過浮沉之海水深火熱的花生,不把這點疼痛當回事,撿起滾落腿間的果子咬了一口,還笑兮兮地拜托他,「再丟兩顆桃子來。」
「這是求人的樣子嗎?」小雞妖憋紅了臉,卻驀地勾唇笑了下,「若你求我,非但可以要到果子,還可以隨侍我左右。」
花生毫不遲疑,接了話茬便懇求︰「求你給我桃子,求你讓我跟了你。」初落凡間便困于這一方寶座,在桃林自在慣了的她,無法忍受,且這凡間險惡,油烹活人,群起造反,諸多不安令她願意認下這個依傍。
「嘴上求一句算哪門子求,你那雙膝是長來何用?」
花生不以為雙膝有何不可屈的,跳下寶座,跪到他蕩于半空的足下,面上略帶調侃,「求你了。」
「求誰呢?」因滿意她做小伏低而略顯神氣的少年,越顯風致無邊。
花生這才想起,除了知道他是小雞妖,對他,竟是一無所知,于是問他︰「那你是誰?」
他啟唇,卻略作停頓,改了主意,跳下供桌垂眸和她對視良久,唇角再起那一抹不懷好意的笑痕,一字一頓地吐出兩個字。
「主子。」
對于稱呼,花生將它看做天邊浮雲,渾不在意。「主子,我們何時離開這里?」邊問邊起身,順手抓個桃子往懷里塞。
「你主子該如何稱呼你呢?」
「花生。」
他故意拖長了音︰「花……生……由花而生,花樣美貌?」低低哼笑一聲,毫不掩飾諷意。
花生未曾照過鏡,成天圍著桃花轉悠,只覺仙界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當然包括她自己。見今听他假借名字揶揄自己容貌,倒也不氣不餒,只坦蕩道出實情,「是雞婆老仙給起的名字,原先我以為自己是桃子變的,便叫毛桃仙子,雞婆听了卻搖頭,說我長得更像是花朵變的,這才起了花生這名。」
燭燈搖曳在他身後,他的臉隱進朦朧之中,而他高出花生一頭的修長身形,擋住光火,在花生的臉上投射出黯淡陰影。
他從這片陰影中,注視花生的臉,默了良久,「看在雞婆老仙為我療傷的份上,她起的名字,我可以認同。」干淨清亮的嗓音夾雜了那麼一絲的別扭。
「主子,我們繼續談天還是離開好呢?」花生片刻也不欲待下去。
「隨我去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