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顧傾城色 第十五章 前塵之怨

作者 ︰ Mancy蔓西

()「公主……」半晌修遠開口,聲音緩慢而低沉︰「修遠自知盛衰興亡之道,何家衰敗也不過是氣數已盡,自然怪不得誰,可唯有永清此事不能釋懷,若能親手殺了她,修遠為此死也甘心。(鳳舞文學網)」

「憑你一己之力能殺了永清郡主的話,她當日就死了。」紫陌語氣冷然一針見血,他不過是個讀書人,劍還拿不穩便想著去報仇,實在可憐可笑。

「再者,你捫心自問,作為何家唯一的後人,真的只有報仇最重要的?為了報仇了斷何家最後的一點希望,值得嗎?」

公主一言便點中了修遠的軟肋,面對她的質問,修遠無言以對。

漸漸地,他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慢慢握成拳,雖然還是如方才一般跪著,神情卻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多了幾分說不出來的隱忍。

「公主之言如雷貫耳,今日若不是公主疾言厲色一番話,修遠也不會察覺原來自己已經變得這般沖動無能,在此謝過公主。」他俯身行叩拜之禮,三禮之後,單手撐著地,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與紫陌面面相對,恍然仿佛又是往日里的謙恭淡漠的何修遠,又隱隱的感覺好像換了一個人。

兩人在榻上落座,紫陌心中長舒一口氣,卻听修遠微微沉默後道︰「公主為何會做出當日之舉?」

紫陌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日什麼舉,不由苦笑一聲,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想著不能讓她把你帶走,也不知怎麼就下得去手了。」

她說得坦誠,修遠則想起另一件事。

那是他剛入公主府不久,正逢乞巧節,公主突然心血來潮想要親手做個荷包,繡了沒幾針便扎到了手指頭。繡花的針極細,扎到了也不過是微微的一下刺痛,左不過出一點血,忍一下也就過去了。公主卻像是被剁了手指頭一樣,扔了荷包不說,還重責了教習繡功的繡娘,差點把人打死。

當時他就站在一旁目睹了整個過程,繡娘的手指被夾棍夾得血肉模糊,人已經昏厥過去,侍衛拖著她出了院子,修遠看著地上拖曳留下的一道血跡,心底對這個女子的行徑鄙夷不已︰既然自己怕疼,何必要去踫,白白的連累別人差點丟了性命。

然而如今,連被針扎一下都受不住的女子為了保住他,毫不猶豫地刺傷了自己的胳膊,如此強烈的對比,他不能不有所感觸。

「我信你。」他緩慢而堅定道,心中突然一片清明。心牆倒塌,往日恩怨種種皆化作塵煙,再度對人報以久違的信任時,他重新審視著眼前的女子,覺得就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沒有結怨,沒有恥辱,只有人最初的信任和誠懇。

她若坦誠,他必不欺。

紫陌沒有火眼金楮,自然不知道修遠心境發生的翻天覆地變化,只為他一句「相信」而會心一笑,覺得自己這一劍挨得很值。

她挽救了修遠的自尊,便是救活了他這個人,至于他以後是不是還如先前那樣漠然以對,紫陌也不在乎了。

修遠打開了心結,對她也不再如先前一般防備,兩廂對坐,他亦坦誠地娓娓道來與永清的恩怨往事。

時至今日紫陌才明白︰為何一貫自持的修遠,在見到永清郡主後會那樣失控。

修遠唯一的妹妹便是死在永清郡主手上,而修遠在被送入公主府之前,曾經是永清郡主的男寵。

昔年何家抄家滅門,修遠被永清郡主看上買入府中做男寵,而他的妹妹月蓉則被留在府中做了一個下等婢女。永清郡主曾經答應過修遠,只要他乖乖听話,便會善待他唯一的妹妹,修遠別無選擇,為了保全妹妹只得對她唯令是從,待到安王爺改封九江王到封地上任,永清郡主便把府中玩膩的男寵送給了其它權貴,修遠便是其一。

失去聯系後,修遠日夜掛心妹妹,通過各種途徑打听她的下落,卻得知永清郡主並未像對他承諾那般善待月蓉,入府不過兩個月便將她隨意賞給了府中一個小總管,那總管後來因欠賭債被追殺,便將月蓉賣到了妓院中換銀子償還賭債。

何家世代顯貴,如月蓉這般的大小姐即便是能接受家道中落,也不能忍受在妓院中被人凌辱,到妓院不久便憤然引火自殺。那場火整整燒了一天才被撲滅,也在修遠心上燒出了一道不可愈合的瘡疤,一旦踫觸便會發狂發瘋。

「她死得淒慘,我身為兄長未能給她收一具全尸,愧對父母家人,只求能手刃永清,為妹報仇。」修遠說話時臉上一片慘淡,語氣里是無能為力的悲愴。

殺親之仇不共戴天,紫陌聞之心有戚戚,也理解了修遠當日的瘋狂舉動。

「善惡有報,我既不能眼睜睜讓你以身犯險,只能讓你忍耐,今日之後你就安心在府中歲袁橫學習本事,這件事休要再提了。」紫陌溫聲安慰他,順勢輕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拍手背是在她小時候傷心時父親安慰她最常做的動作,父親說這樣拍一拍就會把糟糕情緒趕走,每次拍完她的手背後他手里就會奇跡般的多出一顆糖來,見到糖先前悲傷的情緒自然沒有了,她便對父親的話信以為真,即使長大後明白這不過是父親安慰她的伎倆,每次傷心或是安慰傷心的人時,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做出這個舉動。

四目相接,這是第一次如今近距離而又坦誠的對視,少女美麗的臉上透著些許疲色,眼里卻是讓人避之不開的坦誠,她如玉一般細膩的雙手縴細小巧,帶著可以深入人心的暖意,輕輕拍打著修遠的手背。

修遠感覺到自己冰涼的雙手慢慢變得溫暖起來,這一拍很輕,卻有一股極陌生的力量透過踫觸的皮膚滲進他的血液中來,無聲而強大的一點點敲碎著修遠內心深處的千里冰封。

他听見紫陌的聲音極輕,像一片羽毛飄落一般的輕,落在他心中的湖面上,蕩起一圈圈漣漪︰「但我向你擔保一句︰他日報應來時,我定會讓你圓此夢。」

他的心為了這句話,不可抑制地顫動。

天一入秋,日子仿佛突然間變快了起來,府里的菊花早早開了,紫陌就催著顧城釀菊花酒,顧城推辭不得,只笑道︰「那公主去采花來吧。」

紫陌當真挎著籃子去花園里采花去了,五彩斑斕的菊花擠滿一籃子,顧城笑了笑,修長的手指卻只是挑著另一只花籃里佩蘭等人采來的白瓣黃蕊的甘菊花,紫陌氣極他耍人,撂了籃子要走人,佩蘭和幾個丫鬟在一旁捂嘴偷笑不止。

早秋釀下的菊花酒,到了重陽節便可制成,先前紫陌見府中廣種菊花,便說可以取來釀酒,闔府之中卻只有顧城態度算是默認,紫陌氣不過,便下心要釀幾壇好酒來給她們開開眼界,顧城將處理好的菊花按照紫陌的說法加入當歸,地黃入鍋一同煎煮再用紗布濾出,糯米煮半熟瀝干,和藥汁混勻蒸熟,拌入適量酒曲裝入瓦壇之中,用棉布和稻草將口封死,在公主寢房,千竹園和逐雲閣各自埋了兩壇,紫陌囑咐顧城和修遠不得偷喝,只等重陽節新酒釀成,定要辦個熱熱鬧鬧的重陽夜宴方能拿出來鎮桌。

混亂一時的公主府在紫陌刻意營造出的和諧氛圍中逐漸恢復了往日平靜,修遠一如既往的頻繁穿梭于府中各處司房寶庫,如今他已經不需跟在袁橫身後處事,在袁橫染病交權于他的那幾日他已頗有了幾分獨當一面的風範,出師之時指日可待。

那次推心置月復的一番對話後,修遠就好像換了個人一樣,不似先前那般沉默怪癖,與公主的關系也變得融洽起來。闔府人最近閑來八卦都離不了這件事,各種各樣的猜測五花八門,打听下去也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原由。

那日的事成了紫陌生命里第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她會為修遠一直將這個秘密保留下去。

中秋節前半月是姜戎的生辰,原本該由袁橫負責置辦的慶賀生辰賀禮,因他病勢起伏,此重任便落在了修遠頭上。紫陌覺得這對修遠來說是個挑戰也是個契機,袁橫出身徐家,連姜戎也要敬他幾分,紫陌明知府中明里暗里有不少人幫著袁橫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礙于此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卻早有了另覓他人替代袁橫的心。

姜戎是公主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兩人本來就該守望相助,比起讓模不透底細的袁橫在他們兩人之間聯系,紫陌寧願擔任這個角色的人是修遠。這次生辰是繼永清郡主之事後修遠與姜戎第一次正面交鋒,倘若他能通過這次機會得到姜戎的認可,那紫陌便可放心不日之後將府中大權全數交付于他,讓袁橫專心頤養天年。

接管府中大權不是一句話那樣簡單的事,紫陌又急于分權,幾日來已經頻頻出手從袁橫手上拿了好幾項權利分給修遠,這些事堆加在一起困難度十分可觀,好在修遠聰穎又勤勉,又隨著袁橫歷練過,雖然一下子接手這樣多的事也倒不是十分為難。

在修遠忙得暈頭轉向之際,紫陌的傷勢也漸漸好起來,也終于找到了一個出一次遠門的機會——以賑災的名義到南邑公主的封地上去走一遭。

南邑今夏大旱,滴雨未落,當地官員號召百姓挖渠引水,以流經的清江之水解了旱災之急,卻不想又糟了十年不遇的蝗災,最終顆粒無收,朝廷兩度開倉運糧救濟災民,第三次開倉之前袁橫拖著病體來見了紫陌,力薦她隨著朝廷送糧的隊伍一同去一次南邑。

「公主此行有高手隨侍左右不會有任何危險,且南邑為公主封地,公主親自送糧會讓災民定心歸順,此行百利無害,老夫已經用公主的名義擬好奏折,公主蓋印後便可上報陛下。」

紫陌翻看袁橫奏折時,心里忍不住月復誹,這老頭莫非是老狐狸成精,生病了也不安生,南邑重災他還不忘借機抓住時機收買人心,還事先寫好了奏折。

尤其是這招先斬後奏用得好,讓她恨得牙癢癢卻不得不微笑著取出印鑒來蓋章,蓋了印鑒之後袁橫就拿著奏折走了。紫陌則納悶良久︰她本來便有這個意思,怎麼經袁橫這般催促後倒有了幾分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了。

奏折呈上去不久,皇帝親自下旨召紫陌入宮,紫陌為此好生準備了一番應對皇帝的問答三百解,期間還鄭重其事的拉著修遠和顧城演練了好幾遍,自認為對答如流萬無一失,結果卻被直接召到了朝堂之上。

面前十步是龍椅上的真龍天子,左側是隨朝太子,身後白玉階下整整齊齊一直跪倒門口的是北江的權貴大臣們,紫陌沉著立于天子面前,朝堂之上,身姿筆挺面容莊重,藏在廣袖中的手心里全是汗。

「南邑公主巾幗不讓須眉,朕深感欣慰,加撥南邑縣糧三千石,特準公主隨行運送賑災糧款。」

「陛下英明,公主殿下千秋無極。」重臣齊呼,如雷貫耳。

「紫陌,到朕這里來。」上首的皇帝對紫陌招手。

紫陌應皇帝召喚走上十步玉階,跪伏在他膝側,低眉靜听皇帝之言。

「此行要多加小心,你是父皇的好女兒,待平安歸來,朕會好好嘉獎你。」

「兒臣謹記父皇之言,謝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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