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顧傾城色 第十六章 南邑賑災

作者 ︰ Mancy蔓西

()「女子上朝堂,公主乃是本朝第一人。(鳳舞文學網)冰@火!中文」去往南邑的馬車上顧城如是說,紫陌想想那情形還是有些心虛,也不知自己當時是哪里來的鎮定。

兩人所乘馬車華麗輝煌,寬敞異常,內設書架,長案,香鼎,面面俱到儼然是一個古代版的房車。

帶著如此奢侈的陣仗去救災,紫陌登車時感到一絲罪惡,心里暗想這般招搖會不會被山賊災民打砸搶了去。

好在這一路治安良好,到今日他們已經走了兩天一夜,並未發生什麼異常,照這樣進度走下去,再過三日便能到南邑縣界,待到本地官員前來接應糧款,紫陌這次的任務便也完成了。

此時紫陌正撩起車簾一角向外打量山勢,顧城伏在案前書寫,山路顛簸,他的字跡依舊工整漂亮,絲毫沒有受影響。

顧城一筆一劃寫得正是一些詩句,紫陌拿起一副他寫好晾在一邊的來看,都是些十分陌生的句子,有工整的四言五言,也有像詩經里那種長短不一的詩句,寫景抒情五花八門什麼都有,便興趣缺缺的放下。

「公主如今不想學詩了?」顧城邊寫邊緩聲問,有幾分調侃的意思,紫陌乍听耳根一紅,偏有嘴硬道︰「哪個說的,只不過是最近諸事繁多,待我閑下來自然是要學的。」

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听著卻是底氣不足,紫陌學詩原不過是想和佼佼出眾的楚塵桓套套近乎,卻陰差陽錯通過制琵琶與他成了朋友,一早就不想再做那些吟風弄月之舉,被顧城一語道破只覺得羞愧,卻又想起了當日拜師時他的那番話。

「你當日可是保證會將我教成一代詩才,如今我學得不前不後,你當如何?」

顧城放下筆含笑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清澈的讓紫陌心中一虛,方想起他好像還說過一句「只是前提是公主肯下心思學」的。

顧城顧城,原來他早就看穿了她本性,才如此痛快答應的,如今怨天怨地,倒是怎麼都怨不到他身上來了。

紫陌等著他舊話重提,顧城卻話鋒一轉向她做了一揖︰「是顧城錯了,誤了公主的學業。」

他鋪好了台階,紫陌這般俊杰女子自然要識時務順其自然下來,還不忘得寸進尺一番︰「既然如此,那便罰你今日給本公主做湯吧。」

顧城會做飯這事是紫陌無意間撞破的一個不算秘密的秘密。

先前紫陌彈琵琶時手下失控撥斷了一根弦,本想去找楚塵桓續上,不巧他離開晉鄴辦事,紫陌便去找顧城。

顧城心細手巧,紫陌在一旁屏氣凝神看他續弦,到下人來掌燈時,才恍然發覺已經天黑了,卻並未見人來送膳食,這才知道顧城日常飲食都是由他自己動手,在千竹園的小廚房里做的。

「我習慣清淡,府中膳食味美卻甜膩,我便時常自己做些簡單的菜式。」顧城如是解釋道。

那晚紫陌留在千竹園嘗了一下顧城的手藝,顧城掌勺時的樣子如同他下棋一樣隨性,都說君子遠庖廚,紫陌卻覺得男子下廚的樣子其實也是很好看的。

也不知是因為真餓了,還是因為新鮮,在嘗過了顧城簡單的四菜一湯後,紫陌便覺得府中日日美輪美奐的山珍海味都淡了,嚼在嘴里倒不如一顆青女敕的菜心韻味悠長。

黃昏時分車隊在山中一塊臨溪的平坦處安營扎寨,侍衛捉了幾只野山雞來烤,顧城將一只山雞處理干淨,均勻抹上宮里帶出來的調味料腌制了一會兒才下鍋煮湯,雞肉的香味飄出來後又放入了新采的山菌和野菜,熬制了有大半個時辰才罷,開鍋時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紫陌喝在嘴里只覺得連雞骨頭都酥透了,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一鍋鮮香味美的雞湯喝罷,紫陌意猶未盡,只覺渾身透暖通體舒暢,連山中微涼的風吹在身上也不覺得刺骨了。

「他日我若盤下一間店面,便要經營成個飯館,你來做我的大廚可好?」紫陌半開玩笑對顧城道。

顧城明知是玩笑,還是做出一副思索的樣子,才點頭道︰「自然願意為公主分憂,只是顧城只會做些簡單小菜,怕是擔不起大廚重任。」

紫陌見他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十分厚臉皮道︰「所謂熟能生巧,你多做兩頓飯給本公主吃,自然就練出來了。」說完這話紫陌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太不要臉了。

顧城漫不經心一笑,轉而問道︰「公主為何想開酒樓?」

紫陌撿起一塊柴扔進火里,听著火里傳來 里啪啦燃燒的聲音,嘆了口氣道︰「說笑的。」

隨行的侍衛將紫陌的車架與押送糧款的車分開來守,糧款馬車由人寸步不離看著,而守著公主的人則是以車架為中心向外五部圍城一個圈,既留開了一定空間又不至于相隔太遠。

顧城隨紫陌一同在車中休息,車廂中鋪著柔軟的白狐絨,兩人各佔一邊躺著,這樣名不副實的同床共枕,讓紫陌拽著錦被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偏偏臨走時匆忙沒帶上府中醫官給她特制的安神藥丸,紫陌越折騰越清醒,听著旁邊沒了動靜,便偏頭看一旁的顧城睡了沒。

顧城的睡姿極好,仰面躺著被子蓋住半胸,雙手交放在錦被外,跟他一比紫陌覺得自己的睡相實在慘不忍睹。他的氣息輕輕淺淺,不知是睡了還是沒睡,長長的睫毛垂下一片半月形的陰影,她看著莫名其妙想起「睡美人」來。

可顧城明明不算美男子,他的容貌不比修遠精致文秀,也不及楚塵桓雅致瀟灑,卻是很耐看,越看得久,越覺得他身上有股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他的人就像他手帕上的竹香一樣,乍聞清淡無奇,每每想起來總覺得那股若有如無的香氣還在鼻尖縈繞,揮之不去。

第一次見顧城時她想到的是白川,如今想起白川的次數卻越來越少了,反倒會在不經意間回頭去尋找那一襲白衣的翩翩身影,這其中的緣由她明白又似不明白,卻又諱莫如深。

那時紫陌還不知道,生命里有些人是注定要成為劫數的,你能看透別人的淪落悲喜,卻無論如何都參不透自己命定的那場劫。

「顧城,睡不著就別裝了,我看見你眼睫毛抖了。」紫陌側著身枕著一側手臂道。

顧城緩緩睜開眼,十分無奈偏頭看她一眼︰「公主,我快睡著了。」

「那你現在不是醒了,既然醒了,同我說說話吧。」

顧城頓了頓,也輕輕的翻了個身,如紫陌一般側身枕著手臂與她面面相對︰「公主請說。」

他側過身來,透過車簾照進來的月光便留在了身後,他整張臉隱在淡淡的陰影里,仔細看能分辨出輪廓,卻看不清楚表情。

「顧城,你覺得自己是個好人,還是壞人?」

「品性好壞由別人來說方有幾分可信,自己總是認不清的。」

「那你可做過什麼壞事?」

顧城頓了頓,輕聲道︰「曾有。」

「那你便是個壞人了。」紫陌笑著下了定論。

顧城也笑了︰「我也做過好事,為何不說我是好人?」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所認為的好事對別人可能是壞事,而你自己都承認的壞事對別人一定是壞事。如此算來,你還是個壞人。」

「那公主呢?」顧城對紫陌的分析報以一笑,反問于她。

「我啊,」紫陌呼出一口氣,翻身平躺,看著車頂喃喃道︰「從前我一定做了些壞事,可糟糕的是,我以後可能會做更多。」

「未來之事詭譎多變,向來是不由人的,公主想開些便好了。」許是她的語氣太過悵然,顧城話中帶有幾分安慰,紫陌聞之微微一笑。

「世間之事變化多端不可預測,今日世人對我禮敬有加,來日天下間便沒了我的容身之處,所謂花開花落終有時,一場繁華一場夢,富貴榮華也不過是鏡中水月,到頭來徒留一場空。」

她甚少說這樣冠冕堂皇的道理,顧城聞之默然,不知她怎會突然變得這樣頹然,似乎突然看來了紅塵萬事一般。

「公主,你今日是怎麼了?」

「無事,只是許久未同人這樣說過話了。」紫陌轉生後,即使不習慣早睡也未曾熬過夜,唯有的兩次都是與顧城一起。

「顧城,你覺得從前很容易而現在最難做到的事是什麼?」紫陌又問。

顧城垂眸想了想,道︰「未曾有。」只要是想做的,他都有辦法做到。

紫陌笑了,翻了個身躺平,看著車頂的花紋道︰「我覺得是信任,從前我從不會輕易的去懷疑一個人,而現在我很難輕易的去相信一個人,也不知是人心變了,還是我變了。」

她現在所經歷的人生就像在下一局棋,不知道對手是誰,也不知道要對弈多久,所知道唯有它的規則︰誰先信,誰先輸。

紫陌心底彌漫起一股濃重的悲傷感來,在一個充滿懷疑和不信任的世界里,她要怎麼樣才能把自己偽裝成百毒不侵?又該怎樣擺月兌掉這些偽裝背後衍生出的孤立感和寂寞感?

白日,她用圍繞左右的人粉飾出一派喧嘩景象,或奏曲湖上,或縱情談笑,用熱鬧驅逐陰郁。然而到了夜晚,孤身一人躺在床上,靜謐中清醒的每一刻就像是無形的刀一樣,在心底刻下一道道深深的寂寞,那寂寞像是一種慢性的毒,每一刻都在侵蝕她的意志,讓她變得脆弱。

紫陌覺得自己不能再忍耐下去,人的意志承受力是有界限的,一旦超過了臨界點精神就容易崩潰,她必須找一個人說出心底的話來發泄這些負面情緒,卻也清楚的明白這些話是不能說出來。

最想要說的,恰恰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最磨人之事,莫過如此,最悲哀之事,莫過如此。

紫陌不說話,顧城也不說話,沉默在車廂中蔓延,紫陌一瞬不瞬地看著車頂的花紋,順著它的紋路看下去,目光追隨著一直到看不清的角落。

放在小月復上的手被另一只手緩慢而輕柔地握住,紫陌偏頭落入一雙清澈的眸子中,干淨明亮,仿佛眼中含著漫天星輝。

他的指尖干燥而溫暖,像白川跳躍在黑白琴鍵上的手指一樣修長,漂亮。許久沒有人像這樣握著她的手傳遞溫暖,紫陌頓了頓,只覺得眼里的淚要落下來,忙將頭側向一邊。

顧城的動作比她還快,握住她的那只手沒有放開,另一只手也穿過她的長發落在另一側肩頭上,手上微微施力,溫柔而不可抗拒的力道將紫陌的身體一轉,就像那日在船上一樣,紫陌來不及反應便跌入了一個竹香四溢的懷里,眼眶中盤旋的淚被動作震落,沾在顧城的白衣上,慢慢的暈濕了一小片。

剛流出的眼淚竟然這樣的滾燙。

他見多許多眼淚,卻從想過有一種淚水,明明緣起無由,滴在胸口的滾燙卻傳達出一股不能言說的奇妙感覺,仿佛只有抱緊她才能覺得安心。

他感受著胸口處傳來的濡濕熱意,揮手將女子輕輕按入懷中,如嘆息般安慰︰「有我在,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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