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前玄冥與領國戰事起,蘇莫自薦做一軍主帥,率軍在邊界戰場殺敵,明明已大獲全勝,他卻執意去追逃跑的敵將,最終以一只胳膊被齊根砍下的代價取下了對方的首級。(鳳舞文學網)
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何一向冷靜的蘇將軍會做出那樣意氣的舉動,有人道他是立功心切,有人言他是年輕氣盛,卻沒有人知道那一日前,蘇莫接到的消息中除了探報的敵情外,還有一則便是簌傾公主有孕的消息。
紫陌沒生得一副古道熱腸,卻也有惻隱之心,蝶苑之死成了她心上的一根刺,就像她在死前對她的振振質問,簌傾自私的為了自己的幸福拿蘇莫的人生去交換,就注定著她要生生世世地欠著蘇莫這份情,承著蘇莫為她而死的債,因果輪回,無論如何都躲不了的。
玄容一夢是解開簌傾死前詛咒的關鍵,倘若她能在此解開蘇莫對簌傾的執念,輪回之時是不是就不會再有不該有的孽債和糾纏?
紫陌決定做出一副藥,能讓人忘記心中最刻骨銘心的感情,如果蘇莫能徹底忘記這些年在她身上付出過的感情,他的人生或許會過得很好。
她在搗鼓藥丸的事玄容早就知道,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她自己真折騰出了五丸藥來,照她的解釋其中四顆是能讓人忘情的藥丸,最後一顆則是能讓人想起來忘掉的那段情的藥丸。
玄容不解︰「既然是要忘情,為何還要留解藥?」
紫陌頗為遺憾道︰「木生蓮只夠做四顆忘情藥,剩下那點丟了可惜做藥不夠。我就研究了一下能不能廢物利用,結果就做出了一副解藥。」
玄容將她的藥放在手心中看了看,像對待一顆流珠一樣百無聊賴地把玩,偏頭問她︰「你試過藥效,會不會吃死人?」
紫陌搖搖頭︰「吃死人倒不會,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副作用,不如明天找只發春的貓來試試,看效果怎麼樣。」
玄容沉吟片刻︰「這樣辛苦做出來的藥。喂了貓著實可惜了些,丞相府中三公子,早年因心上人之死瘋癲,如今也有六七年了,不如讓他試試。」
紫陌有些擔憂,在谷中時他們一般都會找些動物試藥,而且有師父在多半中毒後還能救回來。如今真用大活人試藥……「那他要是死了怎麼辦?」
玄容淡然道︰「無妨,我偷偷喂給他,別人不知道。」
紫陌︰「……」
後來玄容真的夜入相府,趁眾人都熟睡時將紫陌的藥給瘋癲無狀的三公子服下。
之後沒幾日,相府的三公子真的死了,好在不是被毒死的,而是死于自殺。
他自殺時意識清明。提筆寫了封多達萬字的遺書,去掉里面各種復雜累贅的修飾詞和感慨,只總結出一句有用的話,也是導致他死的真正原因︰他接受不了自己瘋癲的那七年。
世人皆道三公子痴情瘋魔,一生皆毀在了一個情字上,誰又知道他骨子里還是個潔癖,知道自己曾經那樣邋遢地活了七年,在豬圈里打過滾,牛糞上做過詩,林林總總的現實讓他脆弱的小心髒頓時受不了這個打擊。便選了個很娘炮的方式——三尺白綾,了斷了自己這不順遂的一聲。
相府發喪的時候紫陌同玄容一起站在府中的高樓上張望聲勢浩大的送葬隊伍,感慨不知道這副藥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三公子死前只字未提那個女子,想必是真的已經忘了個干淨。」玄容在她身旁道。
紫陌惋惜︰「忘記了也沒讓他活下去,白白浪費了我那一粒藥。」
玄容笑︰「你若想多做些,我卻給你尋木生蓮就是。」
紫陌嚴肅地搖頭︰「不行,所謂珍惜就是唯此幾個,倘若批量生產。那和烏雞白鳳丸又有什麼區別了,白白拉低我的檔次。」
玄容不辯駁地笑了笑。
紫陌看著遠處雲煙,分離合散如人間情緣,不可捉模。遂輕聲道︰「這副藥。忘情的那道我叫它‘相思絕’,憶情的叫做‘相思引’,藥方已毀,從此這世上便只有這三顆藥了。」
次年三月初六,簌傾公主在宮殿璀璨的大殿之上由父君將一枚金鳳簪子插進發間,宣告她少女時代的結束,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女子。
當夜,緋月公主于宮宴上發早產之召,最終平安生下了一個漂亮的男嬰,宮中一時混亂,宮人紛紛奔走忙碌,紫陌袖中藏著的相思絕終也沒能找到機會給蘇莫服下。
命中注定給簌傾的結局沒有再度上演,玄冥與墨氏一族的大戰也隨之消弭無跡,蘇莫失去了用劍的手卻有了一個兒子,緋月公主沒有在十七歲時自盡殉情,玄容沒有從此沉睡,沉渺沒有最終將這一切化為烏有。
在現實中早已消失的國度,在一場虛無的夢中重生,所有的悲歌都被扭轉,所有人都在這虛幻的夢境中活了下來,沒有血腥和死亡的陰影,也沒有人間煉獄的戰爭,只有朗朗乾坤,一泓美夢。
紫陌知道這一切快要結束了,她會重新回到現實中去,而玄容則會隨著這個圓滿的夢境一同消失。
又是一年金桂飄香,她在子夜臨盆,緊緊攥著玄容的手走過了這場痛苦又甜蜜的經歷,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玄靈,听著名字很像是一頭上古靈獸,但卻是個極為漂亮的女嬰。
玄靈的額頭上有著與紫陌如出一轍的嫣紅朱砂印,很好地承襲了父親與母親容貌的優點,所有見過她的人都斷言︰日後玄靈必定會出落成像她母親這般的絕色美人。
蘭若說︰「玄容夢中的世界已經出現了裂痕,他的夢圓滿了,這里便要崩塌了,所有經歷的一切都會化作子虛烏有。」
紫陌不言語,從花池畔站起身來,走到女兒的睡床便,將她抱在懷中逗弄,哄得她咯咯直笑。
玄容從廊下走進來,看到的便是這樣溫情的一幕︰他美麗的夫人正在垂眸逗弄著懷中溫軟可愛的孩子,兩人眉心中的一抹嫣紅如出一轍,仿佛漫天梅花落下在她們的額間,在他心上留下了一抹泛著花香氣的溫熱。
紫陌將孩子交到他懷中,眉眼彎彎地笑著,道︰「冬日腌下的梅花糖,我今日看竟然已經腌好了,晚上我做糖糕與你吃,可好?」
玄容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攬著她入懷,輕聲道︰「自然是好,倒是現在不急,你隨我同去一個地方。」
後山桂花林,如今還不是花期,花林中郁郁蔥蔥的葉子遮住了陽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我十三歲那年,在此林中修煉,被一女孩闖入林中,險些走火入魔,這些你可還記得?」林中漫步時,玄容抱著孩子緩緩道。
紫陌遙想那場景,不由會心一笑︰「是我追著一只山野兔而來,看見你在樹下打坐,就撿了枯樹枝將你圍起來,點了把火,只想看你是不是神仙會不會著火。」
十六歲生辰之後,簌傾的記憶全然在她腦中蘇醒,快樂也好,痛苦也罷,都在紫陌釋然的笑容里化作了一縷青煙消散,玄容痛苦的根源不僅是簌傾的死,還有她的至死都不肯原諒。她願意給玄容這樣一個夢,在這里沒有過往的情仇,只有他與簌傾攜手走過的歲月悠長。
她從地上撿了根筆直的樹枝,在手中比了比,反手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風聲,對他道︰「當初你在鳳袂樓里比劍贏了我,其實是我故意放了水,如今我們再比試一場,你若贏了,我還會給你一個許諾,如何?」
玄容聞言從容一笑,將手中抱著的孩子輕輕地放在柔軟的草地之上,也撿起一根樹枝,玄衣錦袍的絕色公子立在那里,仿佛有漫天的桂花雨在那瞬間從他身後飄落,匯成一場絕美的景致。
三招之內勝負分明,紫陌手中的樹枝像她當時的那把劍一樣被挑飛出去,劃過一道優美地弧度,落在林中厚厚的草地之上。
「公主,你輸了,說話可還算數?」玄容手中的枝椏指在她身側,笑問道。
紫陌抬指推開那樹枝,微微嘆了口氣,卻笑得分外明艷︰「自然,本公主一諾千金,你既然贏了,想要什麼盡管開口便是。」
玄容松開指尖,任樹枝落在地上,他看著她的眼,眸中的笑意更甚,像汪了昨夜的明月在眼中,燦若星河,一字一頓對她道︰「我要你。」
日從中天墜下,瞬間花葉落盡,草木枯黃,溪流干涸,天地靜默無聲。
不過只是眨眼的瞬間,桂花林中就只剩下她一個人,方才他所立之處空空無人,紫陌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顆女敕芽從紫陌腳邊破土而出,迅速成長綻葉,最終開出一串如鈴的藍色花朵,而後無數的女敕芽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枝綻葉,一串串飛燕草從她腳下起,向四周蔓延開去,不過眨眼之間,就將這里變成了一片藍色的花海。
一切消失不見,唯有這一片看不見盡頭的花海,有風吹過,掀起千萬鈴聲清脆。
夢的盡頭竟會是這樣美。
ps︰
回首綺閣東風,使君情重,一顧傾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