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鈺不過是個身量嬌小的弱女子,常年在景宸宮中,早就瘦弱得沒了多少力氣,如她這般即便是拼勁全力也不一定能讓王後當場斃命,當天她在王後寢宮的路上從樹後竄出來時便被一旁的侍衛給一劍刺傷了,自始至終她連王後的一片衣角都沒沾到,卻落了一個死無全尸的下場,她嬌小瘦弱的身體幾乎被侍衛劍刺成了蓮蓬,血流了一地,讓目睹了這一幕的幾個宮娥當場嚇得魂飛魄散,幾天幾夜都睡不著覺。(鳳舞文學網)
王後帶著人氣勢洶洶的進入景宸宮打算興師問罪時,這里已經被一片大火包圍,火中的美人身段柔婉眼神妖嬈,蓮步輕移踮足旋轉其間,有火苗沾到她寬大的衣袖,貪婪的舌忝舐著她傷痕累累的皮膚,她卻只是嫣然一笑,仿若無痛無覺一般,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輕聲哼唱著不知名的歌謠,緩步輕移消失在火海最深處。
從那之後景宸宮真正成了楚國王宮的鬼地,有不止一個人言曾親眼見過慕氏身穿引火自殺時的那件白衣在宮中的梨花樹下邊做針線邊哼唱死時唱得那首歌謠,隨著這個留言越傳越邪乎,國君下令鑿斷了通往那里的路,與景宸宮相鄰的宮殿也被一並列入了禁區,從此在不許人踏進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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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驚雷炸響,伴著雷聲一道閃電劈開夜幕的黑暗,雨傾盆而降。
慕皖在雷聲中驚醒,下意識的向床里側靠了靠,渾身微微發抖,一瞬不瞬的看著窗外,眼里是遮掩不住的驚恐之意。
葉輕舟沒被雷聲驚醒。卻听到了她的尖叫聲才睜開的眼,此時正撐著半邊臉靠在枕上看她的臉色慢慢變得慘白,又一聲雷響。慕皖的身子不可抑制的打了個哆嗦,臉上懼色加深幾乎要尖叫出聲。葉輕舟長臂一伸攬住了她在懷里,感受著她下一刻如抓住了一顆救命稻草般的死死的攀住自己的身體,他用相對自由的那只手輕撫著她的頭頂,似是有些無奈道︰「只不過是雷聲就怕成這樣,跟平日的你很不像。」
每個人都有弱點,有天生,也有後天造就。就像有的人怕黑,有的人怕死,又像她怕雷聲,怕盛夏的正午。這些恐懼早已經隨著年歲的增長深入骨髓中,即便再如何矯正歷練也是不能徹底改好的。
一夜雷雨,慕皖抱著葉輕舟一夜都未撒手,在這樣糟糕的夜晚里做了一夜光怪陸離的夢,第二日早晨葉輕舟起身時她被驚醒。睡眼惺忪的看著他站在床前活動著手腕和胳膊,腦子後知後覺的清醒了,忙從床上坐起身來,垂眸恭聲道︰「慕皖擾了公子休息,請公子責罰。」
平淡無波的語氣。低眉順眼的表情,剪秋院里走出來的女子,大多都輕車熟路的學會了這副表情,卻唯有慕皖能將她做出一股楚楚可憐的姿態來,配上她那張嬌弱春花的臉,讓葉輕舟想起當時月落伏在他耳邊說過的一句話︰「日後我若被人取而代之,這個人勢必是慕皖。」
葉輕舟兩指挑起她小巧精致的下巴,明明是輕佻的動作,他做起來卻分外好看,仿佛這個動作的開山之人就是他一般,自然的帶著一股別樣風流。
他端詳著慕皖的臉,雖然是換了皮子的,然確實換得很不錯,皮膚紅潤光澤的就像是天生了這一張嬌媚面容一般,連一絲一毫的刀口都找不到,如此一張漂亮的臉蛋配上她天生的媚眼,可以稱得上是完美無瑕。他打量著她眼中刻意的疏離和謙恭,突然抿唇笑了,輕聲道︰「你這副樣子,倒和昨晚不像一個人了,若不仔細看看,還以為是誰在昨晚偷偷的換了一個來。」
慕皖並不答話,只等他收回手指後才從床上下來,只穿著素白的寢衣,伺候著他更衣梳頭。
收拾妥當離開竹林院去到听風院時,莫問正在研新的解藥,見她來了劈頭第一句話還是︰「我看看你的傷愈合的怎樣了?」
慕皖依言撩起袖子將兩只手腕並著伸到他面前給她看,原本盤踞手腕上數年的深深傷疤如今已經完全消弭不見,唯有一圈淡淡道肉粉色印子,而她手臂上縱橫交錯的那些疤痕如今卻一絲蹤跡都尋不到了,縴細的小臂白皙漂亮,在陽光下發出如玉一般的光澤,足可見他醫術了得,然對著這個成果他卻並不十分滿意,只盯著她手腕上的那兩圈印子看,思索了一番從櫃子上取了新的藥瓶給她︰「先前那瓶接著用,然後再涂抹上這個,如果三日內還是不能消掉,我再給你換一瓶。」
慕皖垂頭撫著當初由楚王宮烙在她身上,如今唯剩下的兩道印跡,不甚在意道︰「留著吧,我不想去了它,如今這身上除了兩道疤外再沒有什麼是我自己的,倘若連他們都沒有了,我怕自己會忘了要去報仇的。」
莫問手中不緊不慢的搗藥,似笑非笑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忘了,能忘了嗎,忘不了罷。」慕皖忘不了楚王宮給她的一切,就像這魑魅宮里的人,入宮飲下忘塵茶的一瞬,忘掉的不過是自己從前的身份,忘不掉的便是那些將他們逼到此處的人與事。
莫問是魑魅宮里的老人,雖然他只有二十六歲,卻在這里待了二十六年,在這二十六年里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見過無數種淒慘的死法,熟悉每一種毒藥的毒發癥狀,熟知這里二十四對殺手各自身上中得是哪一道毒又該在何時用何種方法來壓制使他們不至于死去。他在這二十六年里每一日都很忙,腦子里滿滿的記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卻還是騰了一塊地方記得了當初慕皖剛來時的模樣。
她周身的灼傷一看便知是在大火中早就,臉雖然已經毀容到慘不忍睹,然而從輪廓和手臂上剩余不多的白皙皮膚隱隱約約還是能看出幾分從前的美貌與風采,葉公子從不隨意憐憫人,也不會隨意救人,更不會隨意帶一個瀕死的無用之人回來,然而那一日他一連破了三個「不會」,將被大火灼得皮開肉綻的女子放在他面前,對他道了三個字︰「救活她。」
莫問試了她的脈象,又檢查了一番她的燒傷,聲音里隱隱帶上了幾分莫名的興奮,對他道︰「倒是個好模子,可惜都毀透了,剛巧我幾日前得了一副好皮子,一直藏在冰室里,現下倒正好拿出來與她換上。」
他有個怪癖便是收藏那些橫死的美人,這一癖好與無關,千方百計將她們完好的保存下來只是單純的欣賞,他喜歡一切美的事物,尤其是容貌美麗的女子,當她們在最美麗的時刻死去時他會覺得十分惋惜,便想方設法的通過各種方法來留住她們在這世間最美的一點印跡。
莫問為慕皖換上了一身新的皮子,那身皮子原本的主人在被人辜負後懸梁自盡,莫問在她下葬的那日晚上將她從亂葬崗中帶回來,一直在絞盡腦汁的想著該如何將她更長久的保持下去,最終他將它給了慕皖,她給了這副美貌延續下去的機會,而她也靠著這副截然不同的美貌幾經考驗,終于在魑魅宮中站穩了腳跟。
這里的光線很好,慕皖跪坐在窗邊,右臂微微抬起搭在窗沿上,被太陽照得微微眯著眼,像一只漂亮慵懶的貓,鼻尖縈繞的藥草香氣十分親切,這味道伴隨著她走過了此生最不堪的一段時日,當傷口不再流血而是慢慢愈合時,當初慕府的嫡小姐,楚國的廢王後,才在那一刻真正的死去了。
「雨燕這次的任務敗了,落主子已經處罰了她,如今那任務還空著,卻因她的暴露比之前更凶險了幾分,我听說你很有興趣。」莫問一向只跟草藥毒物打交道,卻偏偏生了一雙魑魅宮中最靈的耳朵,任何風吹草動勢必要在他耳中走上一來回,即便這件事慕皖只是隱約的向公子說過一回。
雨燕是與她前腳後腳入魑魅宮的女孩,出身江湖的她身負滅門之仇,通過做宮中的殺手尋求庇佑以便伺機報仇,雖然比慕皖小了三歲有余卻有一身好武藝,剪秋院的女子中她是最出類拔萃的那個,然而總歸是年紀小又有些急性,理所應當的將殺手與武藝相對等,雖然這門學問在師父第一堂課時就已經明確的否決掉了,然而她並未放在心上過,如今死了也正是死在了這一意孤行上。
「雖說雨燕暴露了身份,然世子府上加強防範的也不過是刺客,也不會草木皆兵到一些不相干的人身上。」
莫問抬眼看了她一看,手中動作不停,慢聲道︰「慕皖,你心急了些,在魑魅宮中最忌諱的就是太過出類拔萃,當一個人太惹眼時,總會招致嫉妒,明槍暗箭,總有防不勝防的時候。」
慕皖聞言沒有應他,長長的睫毛在光下微微發亮,她的眼楮一直望著窗外的一株梨樹,風吹花瓣落,恍然間似乎又回到了景宸宮里飄蕩著梨花香氣和孩子笑聲的午後時光,這一眼悠遠的看透了她的半生,半晌只听她寂寂的低嘆道︰「有什麼呢……我這一生已經白活了這麼久……剩給我的日子又還有多少,且搏一搏吧……」
ps︰
紛繁往事,浮游春水,指尖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