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皖向公子葉輕舟表達自己對刺殺世子妃這一任務的興趣時,正是她奉公子召去竹林院中侍寢的時候,雖說男人在床上的承諾都不可信,然而對于葉輕舟這樣的人,無論是在什麼情況下,只要是他沒有反對的,便一定是成了。(鳳舞文學網)
慕皖被送進世子府時,她的身份已經被洗白一空,屬于她的印跡只有在煙花柳巷掛牌三日便艷名遠揚的經歷,她被接上去世子府的馬車時,老鴇還在頗為遺憾的感嘆︰倘若再給她一月時間,妙音姑娘的名頭勢必要紅過半邊天去。
然而屬于妙音姑娘的傳奇恐怕要到此為止了,此番她是被人重金買下直接送到世子府上做歌姬,因她是來自楚地的女子,唱得出楚地所有特色的歌謠值得養在身邊消遣一時,便走上了條踏入王府侯門的捷徑,有趣的是買她的人既不是相侯子弟也不是王公大臣,而是她要刺殺的世子的正妃。
一個女人用重金買來另一個女人刺殺自己。
慕皖婆娑著手上鮮艷的丹蔻,蔥尖縴指輕輕撩開車上的紗簾,在夜色中打量著這個她將要停留一段時間的地方。
府中的下人在門口接了她進去,夜色蒙蒙早已過了安睡時刻,帶路小廝似乎也是剛剛被人從夢中吵醒,惺忪著睡眼走在前面,邊提醒著她注意腳下卵石邊斷斷續續的打著呵欠。
世子妃住在府中最東邊的一個院落里,風水不是最好的也沒有別致的精致,慕皖畢竟也是在宮中做過五年棄後的人,看這般情形就明白了世子妃如今的處境,想必比之她當時在楚王宮也好不到哪里去
慕皖進門時世子妃正在案上寫字,案幾一左一右燃著兩盞蝴蝶振翅燈托的燭火,她听見聲音便抬起頭來。容貌端莊俏麗看著並不像是二十過五歲的樣子,只是那眼中光芒太過滄桑沉寂,仿佛是一灘久不流動的死水。生生將她的年紀襯老了許多。
慕皖依照宮規拜見了她,她擱下筆上下看了她一番。緩聲問道︰「我听說,你來自楚國?」
見慕皖點頭,她的眼神越過她身後投在窗外的夜色中,似是在感慨︰「我母親家鄉也是楚國,少時經常听她唱楚地的歌謠,你可會唱,與本宮唱一段來听听吧。」
慕皖應下。流目沒有看到任何樂器可以協伴,便清唱了一首楚地的歌謠給她听。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說君兮君不知。
……
慕皖唱完,看見倚屏而坐的世子妃臉邊劃過一道淚,仔細看才發現她哭了。她心中微微詫異,剪秋院中訓出的本能使得她雙腿一彎忙跪在地上,垂首道︰「奴唱得不好,惹娘娘傷心了。」
「起來吧,你唱得很好。讓本宮想起了母親。」世子妃用帕子拭淚後反手招慕皖上前來,「你走近些,我眼楮不好使,這樣遠看不清你長什麼樣子。」
慕皖依言走到她近處,跪坐在她身側,任由她抬手撫過她的臉。
她的手背看上去很細膩,像是大家女子素來養尊處優養出來的樣子,掌心卻很粗糙,模在她臉上時微微有些磨人,感覺很像是葉輕舟常年拿劍模出的繭子,當她收回手時,慕皖在燈光下看清了她手心上幾道長短不一的傷痕,有陳年舊傷也有像新添上不久的,方才磨疼她臉頰的便是新傷還未月兌落的伽,而她的另一只手則不正常的垂著,慕皖掃了一眼只掃到了袖口空空,不由又多看了幾眼。
「的確是美人。」她喃喃道,「你做殺手,殺過的人一定很多,可曾听過有人如我這般買凶殺自己的?」
「我做殺手並不太久,確實未曾听過這樣的事。」慕皖坦然承認了自己經歷尚淺,卻話鋒一轉道︰「但我只取性命,不論是誰讓我來取。既然你不想活,可以告訴我你想如何死,或者還想要誰墊背,我可以幫你達成。」
世子妃聞言笑了笑,道︰「你很誠實,我信你。」她說著驀然頓住,掩唇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復開口,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先前那個小姑娘……想得有些理所當然了些,我听說如今城中到處都張貼著通緝她的畫像,她現在如何了?」
慕皖跪坐在她身前,輕聲道︰「如今不會有人能找到她的。」掩在亂葬崗黃土下的身體,不久後就會化作一捧枯骨,那些人就算是找到天邊去,也再也不會找到關于雨燕的絲毫蹤跡。
世子妃似乎明白了什麼,淡然地轉了話題,道︰「我听你們宮里的人說,你殺人手段很高明,專能抓住人的弱點下手,那我便將這故事說與你听,你听完後回去想想如何編排我的死法。」
這一場舊事,一開口便要說到十年前去。
世子妃曾穎,晉國宰相曾元凡的親孫女,父親生前是晉國炙手可熱的常勝將軍,一生從未有敗績卻莫名死在了一場本該大獲全勝的戰爭中,在他死去的那一年曾穎與同胞妹妹降生,根據晉國的傳說,所謂雙生子是有孕女子被妖魔選中,妖魔進入她月復中化作孩子的模樣與之一同降生,勢必要為害家中,陳將軍的死便這樣莫名其妙的被算在了這對姐妹頭上。
曾元凡在孩子降生後找來天師測算,斷定雙生子中小的那一個命有不詳,便連夜將孩子送出府外處死,孩子的母親不忍心便買通了下人,表面上是稱孩子已經被處死,實則將她寄養在了秋水河畔的一戶人家中。
同根生的姐妹在不同的環境中長大,性子也很是不同,曾穎長于豪門舉手投足都是大家小姐風範,又沾染了些許將門之氣,很是灑月兌大方,而她的妹妹何七七長于水畔。性子里沾染了水的柔性,比起曾穎她性子中更多的是女兒家的柔婉。慕皖在小時候曾經听阿娘說起過︰柔婉的女子最是能打動男子的心,因為她們像水。而水是要捧在手心里才能留住的。
雙生子中的妹妹未死的秘密在曾宰相死後漸漸浮出水面,成為曾府秘而不宣的一件事。曾穎的母親在將小女兒送走後就一直沒有停止對那家人的接濟,後來她染病了身子不好,便又曾穎代替她經常道秋水河畔去探望妹妹,雖然從小未在一起長過,但雙生子間的默契讓這對姐妹相處的十分融洽,直到一個人的出現,讓她們原本順遂平靜的生活掀起了軒然大波。
曾穎對她與世子蕭尹的初遇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秋水河畔偶然遇見。對于這樣才子佳人的偶然相遇。世人多以一顆博愛之心來構造之後的兩情繾綣,然而現實的特點就是比幻想殘酷,他們相遇之後故事的發展也不是世人料想的一見鐘情郎情妾意,而是姐妹共事一夫引發出的如影隨形的傷痛與折磨。
曾穎將手心攤開給慕皖看。語氣淡淡地對她道︰「經歷過了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這樣不容易,恨他卻只是一瞬間的事。我割開皮肉想要將心傷轉移一些到身上卻也無濟于事,比起心里的傷,這些傷痕再鮮血淋灕也顯得微不足道。」
盤踞在她手心上那些丑陋的傷痕,是她放血留下的痕跡。她長這麼大只為一個人流過淚,流過血,除了懷疑和心傷什麼都沒換來。
蕭尹是七月早產的嬰兒,自幼病弱不堪,他們成婚後第三年。蕭尹從前線作戰回來後便一直咳血不止,當時醫士給他開出了一副藥,單單缺了一味最重要的血靈芝。
那時她與蕭尹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見面,他臥床修養時她也未曾去探望過,闔府為世子病重之事忙得暈頭轉向,連嫁入府中後從來大門不出的側妃都毅然離府奔走求藥,她這個正妃卻只淡淡地讓人去傳了個話給他︰近日府中陰氣侵擾,欲往清泉佛寺靜修。
蕭尹也只回了一個字給她︰可。
曾穎只帶了幾個人離開了府邸,住入佛寺的第二天便踏上了為他尋藥的路,她以殘破身軀在馬背上顛簸數天,完好的那只手被粗糙的韁繩直勒進了肉里去,冒著被叢林毒舌咬傷險些喪命的危險從伏安深林中帶出血靈芝,為保鮮活又一路用自己的鮮血供養著回到都城,卻只能捏造了一個江湖行醫的角色將血靈芝送到了兩手空空歸來的何七七手中,由著她名正言順的將血靈芝送到了蕭尹手上,換來了一個「日後側妃何七七之子必為世子」的許諾,而她得到的只是蛇毒未及時清除,雙眼從此視物模糊不清。
府中人感嘆側妃大義,與殿下情深意重,連國君都嘉獎了何七七,將蕭尹的口頭承諾落成了一旨聖旨,那些所謂知情人都贊嘆國君英明,世子英明,側妃當有此好報,卻忘記了這世間的是非本就難以說清楚,奈何卻總有人喜歡用自己的眼楮來論斷,便就論斷出了世子妃的眼疾是多行不義遭了天譴才活該如此的報應。
曾穎並不在乎未來的世子會是誰的孩子,是何七七的也好或是後來再嫁進來的誰的也好,總之是與她沒有關系的,早在嫁入府中第二年,她與何七七幾乎是同時有孕又在同一個月內失去了四月大的孩子,從那時起她就對此再也沒了什麼念想。
何七七府中的孩子是被曾穎親手打掉的,在何七七小產的十天前,曾穎于午飯後進了一碗安胎藥,而後在月復痛難忍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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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繁往事,浮游春水,指尖沙滅。——《一顧傾城色》之「指尖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