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真的與沈江蘺見過禮後,杜若蘅的不甘又摻雜了兩分自卑。(鳳舞文學網)
沈江蘺身後跟著兩個婢女,身上衣飾甚至不比杜若蘅尋常在家所穿的差——今兒出門做客,又是來侯門公府,她特意穿了質地最好的一身新衣服。
再細看看,連丫鬟頭上都戴了金釵——不是鎏金,而是正兒八經的足金。
杜若蘅的心里不禁酸了一酸,此刻只覺著自己頭上的金釵像要燒起來一般。原來自己的衣飾,在沈江蘺身邊也就是個丫鬟的水準。
沈江蘺卻不知道她想了這麼多,嘴角含笑︰「上回見面匆忙,也沒來得及好生一敘。我听二妹妹說你比她還小一歲,那便小我兩歲。我就忝為姐姐了。」
杜若蘅也聰明,聞言立馬一臉謙恭︰「得蘺姐姐不嫌棄,妹妹甚是惶恐。」
沈江蘺胃里的隔夜飯差點吐出來,心里冷哼一聲,你倒是打蛇隨棍上。
「你們就不要互相謙虛了,序齒都是姐姐妹妹這樣叫的。」沈江蔓與沈江蘺的關系親近很多,講話時也放松了不少。
沈江蘺聞言一笑,便對沈江蔓說︰「你先帶衡妹妹去逛逛,我還要迎客,等陣來找你們。」
其實沈江蘺並無什麼交好的閨秀。無他,她以前雖然長得不好看,驕傲卻還是有的,不願意給別人當綠葉,再加上性子也不活潑,與人交往的便不多。
前一世,趙夫人在家里辦集會,除了她自己外,就是沈江芷最出風頭了。母女倆都是明艷照人的大美女,在花團錦簇里一站,活月兌月兌就是飛燕合德姐妹。
從前,趙夫人也叫過幾次沈江蘺與她們母女一同迎客招呼,都被沈江蘺以身體不適、怕熱給拒絕了。
這回,是她瘦下來以後家里頭一回邀請眾人。趙夫人反倒沉默了,一句也沒提讓沈江蘺跟著她迎客的話。她知道,屆時眾人又要將焦點放在沈江蘺身上,豈不叫自己女兒受冷落?
偏偏沈江蘺在飯後閑聊時,笑眯眯地問到︰「太太,過兩日便是花會,不如我跟您一起迎客,多少幫您分擔點,可好?」
趙夫人笑容一滯,她當然知道沈江蘺是什麼心思,可是一旁老太太正一臉慈祥︰「是了,你也大了,該幫大人分擔一些了。」
趙夫人只得將唾沫咽回去,笑得和藹可親︰「可不就應該這樣?我正要跟你說,你帶著江芷、江蔓一起負責招待各家小姐。」她反應也快,順手抓過沈江蔓,起碼還有這一個給女兒當墊腳石。
沈江蘺想的倒不是出風頭的事情,而是攢人脈。
雖說她現在是一個閨閣小姐,將來嫁人也是一個內宅婦人,認識那麼多人做什麼?可是她這一生都將和這些人打交道,熟悉些,有了交情,以後,哪怕就是八卦,也能多知道些,知道得快些。
謝姨娘被趙夫人支使著干了好幾天辛苦活,偏生等到集會這天病倒了,在房里休養出不來。氣得喃喃訥訥一直咒趙夫人。
趙夫人自然是听不見的,正春風得意領著張姨娘招待各家誥命夫人。這種集會,趙夫人一向喜歡帶著張姨娘。
人人都說,賢妻美妾,可是在張姨娘的襯托下,沈府這個「妻」既賢又美,倒是姨娘年紀大不說,長得還不夠好看。
每當這時,趙夫人的心情便格外得好。
時間一長,張姨娘也明白趙夫人的心思。可是胳膊還能扭過大腿去?她便在旁邊安安分分當著綠葉。
迎來送往,雖說日光溫和,一直站著也確實挺辛苦。
頌秋趕緊遞上手絹,沈江蘺接過擦了擦鼻翼。挽春在一旁拿帕子鋪在石頭上︰「小姐,坐下歇會。」
沈江蘺想了想,招手叫沈江芷過來。
她 跑過來,身子一扭便坐下了,還轉頭說著自己的丫鬟︰「看看,你們就不如大姐姐身邊的人有眼力勁兒。」
兩個丫鬟趕緊請罪︰「奴婢疏忽了。」
沈江蘺一笑︰「這也值得你生氣。」說著,便沖頌秋說︰「你帶著紅杏一起去看著,還有誰來趕緊通報一聲。」
沈江芷這才一笑︰「總算能喘口氣兒了。」說著,又拉了拉沈江蘺的衣袖︰「長姐,跟著二姐姐去的那個姑娘是誰?」
「戶部員外郎杜大人的千金。」
沈江芷「噢」了一聲,便將心放回了肚子里,出身這麼低,長得再好也沒用,「她就是你特意要請的那位姑娘。」說著,又補充了一句︰「我覺著長姐比她好看。」
話里顛倒黑白的酸意再明顯不過。
沈江蘺明知道自己不如杜若蘅或者沈江芷好看,不過女子听到這話,就算知道是恭維,也難免有兩分開心。
正說話間,頌秋從那頭急急忙忙走了過來︰「宋家二小姐、三小姐到了。」
沈江蘺還記得,宋家三小姐,便是宋辛夷,後來嫁給了臨安伯的二公子。上回在臨安伯府,宋辛夷便沒來,因為已經定親,不好相見。
宋家二小姐也是定了親的人,說給了北安郡王。北安郡王便是當今聖上——沈江蘺他表哥的堂弟。說起來都是沾親帶故的。
宋家真正是書香世家,在京師中向有盛名。宋辛夷這一支是長房,偏偏夫人一連生了三個女兒。二房、三房接連生了三個孫子,長房這邊卻一點動靜也無。
而宋大老爺一點也不急,不納妾、不收通房丫頭,每日下了朝就帶著三個閨女,一副有女萬事足的樣子。到底是老來得子,宋夫人四十上又生了一個兒子。所以宋辛夷底下還有一個才五歲的弟弟。
說起這宋辛夷,在京師頗有一點名聲。她出自書香門第,有的卻不是才名,而是潑辣。原因是宋夫人那幾年實在念子心切,便將宋辛夷自小做男兒打扮,當成個男孩子般養大。
便養了個直爽,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這不,她跟沈江蘺並不熟,一見了面卻說道︰「人人都說你瘦了,終于見著了,真是變了個人似的。我說早就該這樣了。」又看她身旁的沈江芷︰「這是你妹妹罷?比你還好看。」
宋辛夷的二姐在一旁趕忙拽了一把她的袖子。
沈江蘺瞧見了,一笑︰「宋姐姐的意思可是說江蘺也好看,只是妹妹更好看?我這三妹妹,不是我當姐姐的夸,確實是人見人愛的佳人一個。」
沈江芷羞澀一笑︰「姐姐們都拿我打趣。」
宋辛夷便笑著與自家二姐先進去了。宋家二小姐低聲說道︰「沈江蘺人瘦了,性子也隨和活潑許多。」
听見沈江蘺這樣夸自己,沈江芷心下一陣竊喜,不無得意地想到,看來長姐也知道她不若自家漂亮。太太還老愁,有什麼可愁的呢?那些求親的人家又不是瞎的,看不見自己的容貌麼?
又三三兩兩來了些人,才終于到齊了。沈江蘺、沈江芷隨著最後到的客人一同去了後花園。
這個園子還是老太太做兒媳婦的時候,老國公爺手里建的。亭台樓閣的牌匾、對聯都是當時名家所題,很有幾分風雅韻致。
杜若蘅初時在門口已覺氣象恢弘,進到里面來,才知別有洞天。她頗通詞章,也明白這等布置已不是尋常富貴所能堆砌,而是幾代才能蘊積的貴氣與清雅。
听著沈江蔓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她慢慢轉著自己的心思,猛然間听見有人說︰「宋家姐妹來了。」
她便循聲望去,來的兩個姐妹長得頗像,皆是濃眉大眼。想來左邊那個便是宋辛夷罷,穿了一身竹青衣裳,腰間一塊紅玉佩飾。一望即知,此物非凡。倒也不是杜若蘅有多懂玉,而是在場諸閨秀大都配有玉飾。即便是對玉一竅不通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唯獨宋辛夷的那塊紅玉尤其溫潤剔透,似有一層油光包裹,讓人移不開眼。
沈江蔓也注意到了杜若蘅的目光,笑道︰「那塊玉好罷?全天下估計都找不出第二塊來。」
杜若蘅轉過頭去,疑惑地望著沈江蔓。
「據說那是宋家家傳之物,只得一塊。照理說要給兒子不是?可是宋老爺對兒子、女兒一樣的喜歡。當年便將這塊玉混在抓周之物中,說誰抓到了就給誰。她的兩個姐姐都錯過了。小孩子哪里知道什麼好歹。偏她周歲時,一把就給抓了。」
「你與她們都熟識?」杜若蘅問到。
「還可以罷。宋三姐姐是個愛說笑的,誰與她不熟識?」沈江蔓倒是沒想到,杜若蘅往常是不太夠格參加這種集會的,自然不可能與宋辛夷熟識。
杜若蘅的心突然咚咚咚地跳,很是希望能上前與宋辛夷說說話。她真想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人,除了家世,還有什麼能勝過自己?
可惜沈江蔓不夠眼色,沒察覺她躍躍欲試的興奮,仍是在一旁不緊不慢地閑聊。
杜若蘅伸長了耳朵,半晌落進來一句︰「都說了人家了,怎還這麼淘氣?」原來宋辛夷捻了一塊糕,叫吳家小姐張開了嘴,作勢要喂給她。
吳家小姐笑著張大了嘴,不想宋辛夷就在她嘴邊繞了一圈,又飛速送到了自己嘴里,一邊嚼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她。氣得吳家小姐在她肩頭拍了一掌︰「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接著有人笑道︰「听說臨安伯二公子英俊瀟灑得很。」
杜若蘅就沒听見宋辛夷回了什麼,只顧著想臨安伯二公子秦顧游了。她與秦顧游正在冷戰中,起因便是宋辛夷。
其實她與秦顧游相識有幾個月了,便是在今年正月十五的燈會上。
正月十五是什麼日子?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滿城里,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誰不是懷著詩詞般的情思?家家戶戶關都關不住的少女情懷,比那日碧空上的白雲還悠遠。
等到燈會起時,千家萬戶,燈火輝煌,映得黑夜如晝。可是這樣暗紅又溫柔的光比起白日里無遮無攔的日光曖昧繾綣了許多。
就在這樣的日子里,這樣的煙火之下,秦顧游見到了杜若蘅,驚為天人。詩詞里也說了,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在杜若蘅不長的人生里,從未見過這等干淨、華貴的人物。俊朗就算了,還是臨安伯府的二公子,簡直是可著她的心意出現的。
她一直以為,那是她上天為她一腔誠心所感,特意送到她面前的人。
于是,兩人從眉目傳情,再到私相授受,都以為,此生非君不可。
卻哪知,臨安伯府給秦顧游定了親。自然不可能是杜若蘅,便是宋辛夷了。
秦顧游也著急,可是哪敢違逆父母之命,更是連杜若蘅提都不敢提起。私下打點了一箱禮物禮物送給杜若蘅,又寫了言辭懇切的一封長信。
簡直是字字泣淚,說道必定此生不負,請杜若蘅等等,將來一定娶她做二房。
杜若蘅心下雖恨,沒想到臨安伯府這麼快就給秦顧游定了親,讓兩人之前的所有謀劃盡皆成空。她自然不甘做二房的,雖然與這些閨秀相比,自家父親官職低微些,可也是有頭有臉的,怎可能去做二房?
她將秦顧游的信撕得粉碎,又將那整整一箱禮物都倒入河中。可是到底誰都不敢告訴,將滿腔心事都壓在心底,夜里不知哭了多少回。
上回去臨安伯府赴宴其實是秦顧游背地里跟自己妹妹說听聞有個杜小姐姿色無雙,攛掇她們叫母親在集會時請來。
偏偏杜大人與臨安伯還有過公事交集,也不算唐突,便請了來。
兩人在水閣里,秦顧游又是一番剖白心意,說以後定不會虧待她。
到底是少年心性,又都是真心,杜若蘅便被他哄得有些回心轉意。
沒想到,今兒居然踫上了宋辛夷。真是滿腔心酸、不甘、無奈,齊齊襲來。
她望著宋辛夷的目光恰恰落進剛走過來的沈江蘺眼中。幾日前那奇怪的疑惑又沉渣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