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由儀上朝之後,趙夫人在家中掐著手指算,清明還有十日。(鳳舞文學網)
既然沈由儀發話要闔家去祭祖,那麼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是要去的。哪些人跟去服侍,哪些妥當人留下看家,都要一一分派。
沈府的家廟在京郊百里處,叫永安寺。寺廟西北邊是一座山頭,沈家的祖先從國公爺起都葬于此處。從國公爺到沈由儀,已經是第四代了,家族顯赫,就是人丁不盛。
國公爺有兩個兒子,一個是沈由儀的爺爺,還有一個是庶子——算起來是沈由儀的叔公。國公爺去世以後,兄弟倆分了家。沈由儀的爺爺襲了爵,安享尊榮。叔公捐了官,後來放了外任,多年不曾進京。一直到從任上退下來,才攜妻帶子重新回京。
叔公的兒子,就是沈由儀的堂叔了,偏生是個放浪形骸的,不求上進,整日在家逗鳥喂魚,養花種草。後來還是叔公親自求了沈由儀的父親,給堂叔謀了個清閑的差事。堂嬸是個精明人,拿著堂叔一點微薄俸祿,將一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三個兒子,出了兩個進士,一個放了外任,一個是京官。
沈由儀與這兩個堂兄弟的關系不錯。堂兄沈由方與他還是同科進士,不過名次不如他高就是了。
家族里人不多,這次祭祖,沈由儀說了,還要叫上堂叔一家子。堂叔、堂嬸俱建在,是以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就是二房的隨著沈由晉去了蜀地。
趙夫人親自去了堂叔家中,與現在管家的長房媳婦——李夫人,商量了出行的日子,屆時兩家一起于清明前一日從京城出發,下午就能到家廟,第二日正好上墳。
沈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清明要出城,無一人不歡喜。莫說沈江蘺、沈江芷這些小姐們等閑出不去的,听說不僅能出門,還可以出城,皆是歡喜異常。就連沈江夔、沈江節平常可以出門的小爺听說去城外都是興奮異常。
闔府大約只有趙夫人一人不痛快了。偏偏她還要為眾人打點。分派了看家的人,又要著人去永安寺收拾,預備日常所用之物——這可是要住一天的,怎能馬虎?
人多,事情又瑣碎,趙夫人日日忙得腳不點地。連老太太都憐惜地說︰「這幾日可憔悴了。」
趙夫人弱柳扶風般含笑搖搖頭︰「這是老太太心疼媳婦。」
「籬丫頭、蔓丫頭都過了及笄了,我想著也該給她們說親了。等這陣子忙過了,你跟你們老爺好好看幾家人家。籬丫頭她親娘不在了,給她說一戶好人家,世人都要贊你一聲。」
「媳婦也不圖外人怎麼說,就是沖著這些年的情分,我把籬丫頭當自己女兒般養了這些年,眼看她出落得如花似玉的,不說一個妥當人家,媳婦自己也不放心。」
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你辦事,我放心。不過說親這個事情復雜些,你是婦道人家,打听別人家風到底不如男人方便,回頭我還是會交代由儀的。」
老太太自己是有兒有女的人,為娘之心她怎會不明白?平日里趙夫人雖然對江蘺甚是周到,但是婦人難免有點小心思,就怕在最後一件大事上犯糊涂,還是要自己兒子多上心才是。
與兒子女兒一同吃飯的時候,趙夫人不禁有些晃神。
沈江芷給趙夫人夾了一箸菜︰「太太,怎麼有些神不守舍?」
趙夫人回過神,淺淺一笑,順口說道︰「今兒老太太吩咐,要給你長姐、二姐姐看人家了。」說著,又長長地看了沈江芷一眼︰「再不多久,又要給你說人家了。」
沈江芷有些好奇,又有些害羞︰「太太……」
「這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呢,每個女孩兒不都是這樣過的?等將來,娘一定要好好給你說一戶人家,方不辱沒了我兒的品貌。」
沈江夔將嘴里的飯飛快咽下去,問了一句︰「那給長姐要說個什麼樣的?」
趙夫人眉頭一皺,半晌沒說出話來。
沈江芷知道趙夫人的心事,一直以來,太太就生怕自己的婚事不如長姐,于是勸道︰「太太也不用擔心,長姐雖說瘦了,可不是女兒自夸,無論琴棋書畫,還是容貌、女紅,女兒皆勝長姐一籌。」
趙夫人心下更為傷感,放下瓷碗,攜了沈江芷的手,嘆道︰「我的兒,就是因為你樣樣皆勝過她,為娘的才咽不下這口氣。只因她是公主所出,莫說老太太、老爺偏心她,連世人都高看她。」趙夫人的語氣頗有些憤憤不平。
「我真的不甘心,我就是想盡辦法也不能讓你的親事落她下風。」
「太太,話也不能這麼說。長姐即使樣樣不如三姐姐,到底有皇室血統,出生是比一般人高貴些。這出生、血統與樣貌、品性一樣,甚至比這些更有吸引力,都是女子嫁人的資本。」沈江夔對這一點倒是看得通透。
不想趙夫人聞言,氣得柳眉倒豎︰「什麼出生、血統?她不跟你們一樣?都是你父親的孩子,都是這府里出來的?難道又是什麼公主府里長大的不成?」
沈江蘺確實是在公主府出生的,但是後來沈由儀續娶,便被削去了駙馬之位,公主府邸也一並被收回。
沈江夔被母親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到,趕緊閉了嘴,認真吃飯,心內卻忍不住月復誹,這樣說來,二姐姐他們不也與自己和三姐姐一樣,都是父親的孩子,分什麼嫡庶呢?
沈江蘺斜了沈江夔一樣,趕緊輕撫趙夫人的後背︰「太太仔細身子,他還小呢,說話沒輕沒重。」
總算各處事情都齊備了,闔府上下整裝待發之時,偏偏趙夫人病倒了。
沈江蘺搶先沈江芷一步——她是長姐,總得做個榜樣,向老太太道︰「太太身子不適,自然出不了門,不如我留下來侍奉湯藥,以盡孝心。」
老太太滿臉含笑︰「難得你這樣有心。」她心里對這個孫女兒真是越來越喜歡,許是丫頭大了,行事越來越體貼。
沈江芷心中暗恨,又讓她搶先賣了好,也只得與其他姐妹一同說道︰「我們都願意留下。」
老太太一笑︰「你們都是懂事的,只是家里也缺丫頭照料。大家清明都出去看看,你們太太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的。」
走了大半日,太陽都快西沉了,車馬才到永安寺。早有丫鬟、僕婦打掃出一個小院給太太、小姐們住。沈江蘺便帶著妹妹們與叔公家的姐姐妹妹們去了小院里。
沈江蘺知道,叔公家子嗣多,這回來的除了有叔公、嬸婆,還有大堂叔、三堂叔一家。大堂叔是科舉出身,官拜兵部郎中,底下有二子一女,這一個女兒與沈江蘺一般大。三堂叔是捐的官,底下有二子二女,兩個女兒,大些的有十五了,小的那個十三——與沈江芷一般大。
起個女孩兒見了面,說說笑笑,竟比一台戲還熱鬧。
但是其實兩家並不親近,倒也不是有嫌隙,而是叔公那邊本是庶支,再加上趙夫人當家以來,自然與自己娘家親近的多,是以沈江芷等自小見姨媽、舅舅家的表姐妹更多些。
沈江蘺不是趙夫人生的,自然與趙家不親近。前一世以她的冷淡性子,對沈家庶支這邊的親戚也沒多親熱。
這次相見,她自是做好了熟絡相處的準備。她這一輩的沈家人取名都是從草頭,但是沈由儀喜歡「江」字,便加在了兒女名字的中間。堂叔那邊的女孩兒們都只是單名,從草頭而已。大堂叔家的叫沈芊,三堂叔家的分別叫沈芒、沈芝。
沈芊頗有些閨秀樣子,講話柔聲細氣。沈芒和沈芝的性子便跳月兌許多。二人一見了沈江蘺,連連嘆道︰「蘺姐姐的衣裳真別致,是在哪家做的?」
她們衣服大驚小怪的模樣讓沈芊很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聲︰「就不能斯文些,好好說話。」
沈江蘺呵呵一笑,一手挽著沈芊的胳膊,另一只手搭著沈芒的肩︰「姐妹們,就要要這樣才親熱。」又看著沈芝笑︰「難得我這衣裳有人夸贊,實話說罷,這是我自己畫了圖案,叫裁縫比著做的。要是你們喜歡,我還有幾幅圖案,回去以後差人給你們送過去。」
沈芒、沈芝歡喜得睜大了眼楮︰「那可說好了。」
沈芊也微微笑著,心里卻有一點點疑惑。她年紀大些,父親又與沈由儀走得近,自然去沈府比兩個堂妹多,曾經與沈江蘺兄妹都打過交道,瞧沈江蘺從來一副眼高于頂的模樣,只當她瞧不起這些親戚呢。如今看來,她倒是挺好說話。
再聊些,沈江蘺便覺得與沈芊頗能說道一處。兩人年齡相仿,又都喜歡看話本,越說越投緣。
沈江蘺壓低了聲音,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不僅愛看話本,尤其愛看神怪故事。我知道,子不語外力亂神,我也不相信有狐妖鬼怪,但就是愛看這些故事,越離奇恐怖的越愛看。」
沈芊微微一笑︰「真是難得,我也愛看。」
接著,兩人就斷頭案與砍手案,哪一個更懸疑進行了深入而熱烈的探討。
從遠處看去,涼風習習,碧樹之下,端莊淺笑的大家小姐,鶯聲燕語,直如水墨畫卷。
前來照料的僕婦很是經心,晚飯後,還煮了甜湯給眾人送來。
沈江芷瞥眼一看,見是尋常銀耳甜湯,便放在一旁,沒有動手。沈江芫年紀小,向來愛吃甜食,見姐姐的沒動,湊過來,問到︰「三姐姐不愛喝麼?」
沈江芷嘴角一撇︰「誰喝這個?」
沈江芫卻沒那麼多講究,端過來︰「那我幫你喝罷。」咕咚咕咚一鼓作氣喝完以後,擦了擦嘴,還感嘆了一句︰「可惜太太沒來,不然她也愛喝。」
「太太在家,什麼好吃的沒有,稀罕這個。」沈江芷說得小聲,卻不妨被沈江蘺听見了。
太太是外感風寒,正要節食忌口,即便在家,也是什麼都吃不了,三妹妹這句話說的著實奇怪。
莫非太太是推病不來?
那是為何?
沈江蘺一連轉了好幾個念頭。
沈芊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袖︰「怎麼入定了?」
她才一笑,接著前面的話題︰「你說杜若蘅與你是鄰居?」
沈芊點點頭︰「昨兒還剛見了一面。她佩戴了一塊上好的紅玉,就在腰間。我也不懂玉石,可是那塊玉,實在是好,通透無暇,溫潤有光。」
沈江蘺猛然想起,宋辛夷也有一塊上好的紅玉。
前一世的記憶,恍若排山倒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