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蘺回身如傾倒的河川倒向雕花木椅。(鳳舞文學網)月洞窗外是朗朗青天,白雲掠過,被大雁的翅尖劃開一道波紋。
她枯坐了一整個午後。
這一路走來,最凶險時遭遇窮凶極惡的趙甫,自己的發釵毫不猶豫地捅進了他的心窩!後來投誠皇後,獲封縣主,連曾經視為天的父親、祖母亦為自己的手段折服。一步步走至如今,她以為再沒有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她以為再沒有什麼坎是自己不敢跨的。她以為能永遠昂著頭,撐一世不倒!
如今,這氣概是真的萎縮了。
莫如今晚就毒死了徐楚良算了,管他之後發生何事,拼著這條命都不要了!也不枉重活這一遭。
可是,窗外清風正軟,新葉正綠,而且還有一人仍等著再見一場。就這樣拼了命,多不值得!又多不舍得!
沈江蘺微微蜷了蜷手。
到入夜時分,她才從椅子中站起。是的,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要活得讓那些人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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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不到午時,公主府門口來了絕塵一騎。那人勁裝打扮,似乎是行伍之人。他下馬之後,向門房行了個禮,出手的荷包頗有分量,稱有急事想見當家夫人。
門房掂了掂荷包,一點笑從嘴角漫起,熱絡到︰「我立刻叫人去通報,里面做。」
那人隨著門房進去里面等,心中暗道果然與蕭將軍交代得一毫不差。
不過一盞茶功夫,里面就回話出來,說是夫人一早已經進宮,不定什麼時候回來,若有要事明日再來罷。
那人手中的熱茶差點潑出來。蕭棲遲交代他傳的話可是十萬火急,一刻也耽不起的。若不是為了給那勞什子景昭縣主解圍,將軍怎麼可能帶兵突襲北蠻?
他昨日下午到的京城,連夜稟報了軍情,一直到方才剛剛從並不衙門出來。馬不停蹄就來了公主府找沈江蘺,為的就是告訴她趁此機會渾水模魚,將功折罪。
這事情,早一刻打算,便多一分勝算。
那人連額頭都隱隱沁出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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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當真?」沈江蘺雙眼驟然射出精光。
「千真萬確,滁州派人來稟報的軍情,昨夜剛到。說是北蠻來犯,而滁州兵力不足,求糧草兵嗎支援哪。」
滁州。
那是蕭棲遲鎮守練兵的地方。
怎會如此巧合?沈江蘺只覺得心里倏地揪緊,他,不會出事罷?定然能夠凱旋而歸罷?
她趕緊收攝心神,心中迅速盤算,與皇後計較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戰火突然,滁州又是重鎮,容不得絲毫差池。若表嫂從中斡旋,我去置辦銀子糧草,就當是為戰事略盡綿力。只要表兄同意讓我進獻糧草,就是同意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度了。有此大功,即便太後娘娘也不好說什麼的了。」
皇後連連點頭,說道︰「國庫中也不缺這些糧草,只是籌辦點算費時費力。你若能加緊辦好,盡快送去,真正是為國為民,居功至偉。這事情,關鍵就在‘先機’。」
「我明白,最多二日,一定辦妥。那我先行告退。」沈江蘺激動得語氣有點顫抖。轉機突然以這樣的方式到來,讓她真是百感交集。一面不禁得意于自己到底沉得住氣,沒有尋死,也沒有在徐楚良面前哭爹喊娘下跪求幫忙——她倒是全然不記得那幾日半死不活的挫樣了。一面又念及這轉機居然來自蕭棲遲,莫非真是冥冥之中天注定,他就是這一世的夙緣?
想得臉上飛起了紅霞。
皇後正說著︰「你著力去辦,我即刻去找……」,卻見她突然臉紅了,掐斷了話,奇怪到︰「你怎麼了?」
沈江蘺微微一驚,立刻四處張望了一番,還故意以手做扇,尷尬到︰「有些熱……」
沈江蘺從皇宮出來以後也沒回公主府,而是去錢莊一面點算銀子,一面派人請來若水齋的掌櫃。
待人到之後,她又叫來錢莊的掌櫃的、管事的一齊說話,要他們立刻去米行會各家經紀,所有現糧當日買盡,都運去北邊的莊子上存放著。
到掌燈時分,蕭棲遲派來的福二仍是熬在公主府不肯走。連門房都坐不住了,連聲勸道︰「天色已晚,就算夫人回來也不會此時見你,天大的事明日再說罷。」
偏生他是個倔強性子,一口咬定了說有拜帖,夫人肯定會見。
那門房如今只覺得連荷包都燙手起來,心中直嘆晦氣,怎麼遇上這麼個天神?奈何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只得又勸道︰「要麼你跟我去歇著,保管明日一大早就能見到夫人……」
正說話間,里面有人出來說夫人回來了,問誰接的拜帖,來人說了什麼話。
福二立刻竄起來,連聲道︰「在下的拜帖。」
那人打量了他幾眼,拉長了聲音︰「你還在啊……先等著罷,我進去通傳一聲,等會有人領你進去。」
福二先是跟著一個小廝過了幾道門,後來有一個老媽媽在門邊等著又接了他進去,再不知過了幾個院落幾道門,才有一個娘子模樣的人領著兩個小丫頭領他往里走。
沈江蘺忙亂了一天,好不容易回府,見到帖子上有蕭棲遲的名字,心里似打鼓般,立刻就叫人去問。
那人居然還沒走。
蕭棲遲囑托福二交代沈江蘺趁機月兌身的事,沈江蘺倒是早已做了。只是福二雖未明說,言下之意卻是將軍為幫你不惜以身犯險,突襲北蠻,挑起戰火。
沈江蘺是真沒想到蕭棲遲會會自己盡心至此。她呆呆地想著心事,想得心都疼起來。胸中似有波濤洶涌,萬語千言,卻無處可托。若是蕭棲遲因此出事,自己絕不苟活!
福二回了話,沈江蘺留他在公主府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他便騎馬走了。
因著蕭棲遲的關系,沈江蘺籌辦糧草更加精心,才兩日功夫,不僅糧草齊全,還去了宮里,當著皇上和皇後的面承諾,哪怕傾盡家財也要助此戰得勝。
軍情緊急,飛馬一日三報,不僅朝堂上下,京中百姓日日談論的也都是北邊的戰況。
太後得知沈江蘺備辦了糧草的消息時,糧草都快運到前線陣地了。她當然明白此舉用意,只恨時機已過。沒想到這樣一個千載難逢扳倒皇後一黨的機會就稀里糊涂打了水漂,恨得她在背後咬碎了牙。
當面時還夸了幾句沈江蘺識大體,有胸襟,末了,才咬牙切齒似乎恨不能生啖其肉似的說了句︰「景昭倒是消息靈通,又行動迅速。若哀家早些知道,也發動宮中女眷略表心意。」
就有太後的跟班立刻跳出來不陰不陽補充到︰「咱們縱然有心,哪及景昭縣主財大氣粗?」
沈江蘺自知已佔便宜,不願再得罪人,只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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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徐楚良時候听聞此事,亦氣了個倒仰,卻也無計挽回,在杜若蘅的院子里一連喝了多日悶酒。
但他尚不知道,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面。
沈江蘺自知這兩年風頭太盛,已成為太後一黨重點打擊的對象。比如此事,若不是有人成心算計陷害,事情怎會敗露,又怎會讓太後得以大做文章?
是以事情剛了,她就開始整頓身邊之人,連帶著徹查誰會走露風聲。只是查來查去並無頭緒,倒是思及那日徐楚良突然而來的關心,以及這兩日的反常,隱隱覺得莫非與他有關?
她歪在榻上,手里輕輕搖著團扇。江南來的綢緞貼在皮膚上,如水般柔滑。綢緞上鮮艷的緋色像窗外成片的落霞。
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撲在胸前。有關也罷,無關也罷,就當是幫自己避避風頭,也非出此策不可。
徐楚良,成親之後你沾了這許多光,也該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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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宮時,沈江蘺叫人抬了些時新盆栽獻給皇後解悶。
皇後賞玩了一回,與沈江蘺一道用點心,說些家常閑話。吃吃喝喝一陣,因為前事已畢,二人心中都舒暢,再加上邊關傳來捷報,宮中無人不喜氣洋洋。皇後一時高興便留了沈江蘺一起用午飯︰「一會你表兄也要過來,大家一起吃。」
皇上見了沈江蘺也挺高興,又看了看盆栽,道︰「好東西都只記著你表嫂,幾時給你表兄也送幾盆哪?」
沈江蘺暢快地笑了笑︰「我送了表嫂,表嫂總要回贈我時新花樣的。不知送了表兄,要回贈些什麼?」
皇上回頭也哈哈一笑︰「原來你這樣小氣,送東西都是惦記著回贈的。」
「倒不是小氣,而是靠著表嫂的花樣才好做些好看的衣裳穿。」
眼見說笑得氣氛融洽,沈江蘺趁機說道︰「這些年,得表兄、表嫂厚愛,江蘺感激又惶恐。我實話實說,因著這厚愛,也遭了不少人眼紅。我知道,知足常樂,親情之外,不敢奢求太多。如今有一事,真要求表兄、表嫂成全。」
皇上、皇後對視一眼,不知她要說何事。
「我只求將自家夫君調一個閑散差事。」
帝後二人更不懂了,往常只有求官求重用的,哪有自己請調閑職的?
皇上沉吟了一番,才說道︰「你這是為何?」
「一則江蘺做錯事情在先,表兄卻並未責罰,如此一來便可稍堵眾人之嘴。二則如我前番所說,能得表兄、表嫂青眼已是莫大機緣,仕途升遷實不重要。就當是我避風頭的淺見罷。」
皇上對徐楚良頗有些好印象,便為難到︰「你夫君是狀元,如此大才不得重用豈不可惜?」
沈江蘺趕緊屈身謝了恩︰「有表兄此話,便是莫大褒獎。我再說一句實話,我與夫君成親數年卻一直未有子息,也是趁機調養身子的意思。」
帝後這才相對釋然一笑。
沈江蘺知道皇上準許了,心中浮起徐楚良听聞此消息時的大驚沉痛的表情,只覺前所未有的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