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昕慈到家前她父親剛給爐子加了些柴,炕上也蓋好了棉被,她洗漱後鑽進被子,只覺一股暖氣襲來,于是香香甜甜一夜無夢。(鳳舞文學網)
夜里睡得好,第二日自然天還未亮便起了。
顧昕慈穿好衣服從屋里出來,外面只依稀能看出屋舍輪廓,她先去爐子看看火,覺得還夠燒些時候,便又仔細從水缸里打了水放爐子上溫了溫。
等她用溫水洗了臉又漱了口,顧家院子里還是一片靜悄悄,顧昕慈回屋往面上擦了些面脂,這還是去歲母親看她臉上干裂得厲害,偷偷繡了許久的帕子鞋襪,才給她湊了一盒最便宜的面脂。
顧昕慈很珍惜,一小盒子從去年用到今日,天不冷時是從來不用的。
她把自己打理利索,套上一件他父親舊棉襖改的對襟短襖,用木簪隨便盤上頭發便趁著朦朧的清晨薄光往她家後面的小路走去。
他們這個村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顧昕慈家的顧記窯坊就在她院後不遠處。因為離得並不遙遠,所以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顧昕慈便來到一棟木板房前。
他們家的窯是景梁縣最出名的葫蘆窯,但因為只是普通的民窯,所以即使加上外面的板房,看起來也並不大。顧昕慈來到大門前,又模出她的那個百福包,從里面掏出另一把鑰匙,這些年來家里的事情幾乎都由她一人做主,因此隨身總是帶著一堆鑰匙,每一把都長得不太一樣,倒也不會記錯。
這會兒天色有些微微亮起來,顧昕慈抬頭看了看還藏在雲朵後面的金烏,臉上略微露出些許笑容。
看來今天是個好天氣呢。
這樣想著,顧昕慈身上更多了些干勁來,她麻利地打開房門,快步走了進去。
因為家里著實缺銀子,所以每次開窯顧昕慈都會跟他爹百般思量,只要錢夠時間足,便會多制些瓷器然後由顧昕慈穿了男裝到處兜售,這些年來他們家圖案精致的大盤、小碟、各式湯盆飯碗倒也都很出名。
雖然窯上的生意還算穩定,但她母親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為了那每日的湯藥,家里總是捉襟見肘,也確實沒有多少余錢。
顧昕慈一面盤算著貨架上還剩多少盤碗,一面把今日想要兜售的一件一件挑了出來。這些年來顧昕慈說不上走南闖北,倒也是見過世面的,比之深閨少女到底有些見識。
她去過縣里最好的酒樓,也進過大戶人家的府邸,行為做派自然總是規規矩矩,但是說話辦事和眼界卻也日漸好起來。
就比如兜售盤碗,針對蒲冷江邊碼頭的食攤、北泉街的茶肆酒樓、紅柳巷的高門大宅,她賣的東西總是不一樣的。
食攤就賣最便宜的素色瓷,有瑕疵的可以搭著送,北泉街的則多為圖案喜氣簡單的花紋,買十個一樣的還能送些勺子,質量當然比食攤的好上許多。
而這其中做的最精美的要數紅柳巷的富貴人家,顧昕慈年少時曾進去過幾次,頗為注意那些人家的習慣擺設,因此上這些人家兜售,則會選擇圖案最復雜的也最富貴喜慶的樣子,盤碗盆一個花紋配成一套,用結實的竹筐仔細碼放好,往往這樣一套套兜售銀子倒會比單獨的多。
她一個人模索著支撐家業,磕磕絆絆從話都不敢說到張口就是恭維話,這其中的辛酸苦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顧昕慈心中盤算著時間,這會兒剛剛出了十五,靠漕運營生的苦力與船工大多會在這個時候回到碼頭上,等待有機會繼續打拼下一個年景。
今日還是去碼頭吧,顧昕慈這樣想著,把貨架上擺放最隨意的普通青瓷大碗拿了下來。這青瓷大碗她父親早就用麻繩捆綁結實,六個打成一組,兜售時是極為方便的。
景梁縣以素白瓷最為出名,其以「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磐」而聞名遐邇,景梁縣的大小民窯,是都會做素白瓷的。
顧昕慈家也自然是會,不過這已經是最難燒制的瓷器了,所以一旦開窯能有成品,大多都以高價販售給紅柳巷的富貴人家,一般的百姓到底用不太上。
這會兒貨架上恰好擺了兩套素白瓷食具,其中每套小碟、中碟、大碟各四件,撇口碗、敞口盆各六件,因白瓷實在質地輕薄,所以顧昕慈每一套都小心仔細用麻布包好,再用麻繩整齊困在漆了朱紅顏色的竹筐中。
年節時紅柳巷人家一般都有許多人走親訪友,那盤碗自然也消磨的快了些,所以顧昕慈早就打算帶著這兩套好不容易攢成的瓷器明日去踫踫運氣。
雖說他們家的瓷器比之成祖官窯的甜白釉差了許多,但到底也是質地上乘的青白瓷,去歲的那兩套就賣了個好價錢,顧昕慈思及此倒也定下心來,開始一一挑選今日要兜售的瓷器。
父親顧長生因為右腿受過傷,至今每逢陰天雨雪便會疼痛難忍,並且走路也十分費力,所以在她不在家的時候,總是近自己所能把能做的事情都穩穩做好,顧昕慈看著眼前整齊的已經捆好麻繩的普通青瓷大碗,心里更覺要努力賺錢養家。
自古以來世上便講究男主外女主內,鮮少有未出閣的女子操持家計,可人總不能為五斗米餓死,這不大不小的景梁縣上,便有許多女子獨自維持生計,因顧昕慈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對這些女子也多為敬佩。
她到底不敢直接穿了女裝去縣里做生意,但那些女子卻敢,顧昕慈羨慕之余,還是每每換上男裝出門。
她心中清楚,這樣做不僅安了父母的心,也能免去村里更多口舌,讓自己在外面也更安全一些。
顧昕慈手腳十分麻利,不多時就挑好了五捆青瓷碗並五捆中碟,她略微用了些力氣,把這些盤碗都摞放進屋內的木板車上,然後又從地上的大框中揀出一些略微有些瑕疵的勺子和小碗,等她最後把稻草堆放在瓷器周圍,這才長舒口氣。
她把窯坊合上的兩扇門都打開,然後使勁把那板車推出門外。
那板車上擺著幾十個盤碗,她一個弱柳女子雖然不是推不動,但也很吃力。
索性家中離得近一些,偶爾他弟弟顧弘毅跟她過去窯上幫忙,也會跟著一起推,倒也並不太困難。
來的時候是一盞茶的功夫,回去就更費事了些,但顧昕慈這些年在外奔波,倒是漲了些許力氣,因此趕在天光大亮前回到了家中。
她到家時家里的前門已經敞開,這說明父母都已經起身。
顧昕慈把滿載瓷器的板車推進院中,見院中並無父親身影,只廚房傳來陣陣米香,她這才感到月復中饑餓,忙洗干淨手推門走了進去。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騰騰熱氣里的矮小身影,這正是她弟弟顧弘毅。
「小毅怎麼起了這樣早,不是跟你講等姐回來再擺弄灶火嗎?」顧昕慈趕忙走幾步把她弟弟從灶台前拉開,一面絮絮叨叨念起來。
顧弘毅沒有吭聲,只抬頭笑著看她。
他長得跟顧昕慈有七八分像,但面容更偏向父親,比顧昕慈看上去剛毅許多,只不過身量跟姐姐一樣單薄了些,個子卻是很高。
他是臘月里出生,如今剛剛十歲。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話不假,十歲的顧弘毅幾乎是家里活的一把好手,除了上山砍柴他爹媽姐姐都不同意他去,做飯跳水洗衣服幾乎樣樣都會。
就連做飯,如果父親和姐姐在家,也輕易不讓他上手。
但就顧弘毅自己看來,他已經算是半大的人了,這些活計既然他都能做好,就應該讓他多為家里盡些力,不過每每父親和姐姐念他他也從來都不反駁,乖乖跟在一旁打下手,下一次卻還會自己偷偷動手干活。
顧昕慈也知道這個弟弟人小主意正,所以念了幾句便停下來,又讓弟弟去咸菜壇子里取些咸菜。
她一面打開鍋蓋看里面的糙米粥熬好了沒,一面低頭看了看溫在灶膛里的地瓜︰「小毅,爹爹去了哪里」
顧弘毅幫她從咸菜罐子里挑出兩根酸豆角一小塊碗腌蘿卜,這才回答︰「我早起看爹爹背著柴刀出去,興許是打柴去了。」
顧昕慈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蓋好鍋蓋接過顧弘毅已經洗好的咸菜,利索地打成小丁盛進小碗里。
農家人的飯食都很簡單,一鍋稀薄的糙米粥,幾塊地瓜,就著咸菜能吃得很香。
「小毅,去問問娘餓了沒,要是餓了就過來知會我一聲先把娘的飯端上去。」顧昕慈把那一小碟子咸菜遞給弟弟,又囑咐了兩句。
顧弘毅麻利地接過盤子,快步往堂屋走去。
因著顧昕慈中午經常不在家,所以他們一家人的早晚飯都是在堂屋的西廂跟顧母一起吃的。
這些年來顧章氏因為不能下床,所以身體越發羸弱,去年這時候還能勉強做繡活給顧昕慈攢出一盒面脂來,今年卻連簡單的花樣都難做完整了。
顧昕慈盯著灶膛里的火苗出神,心里想著怎麼多買些補品給母親和父親補補身子。
可如今家里只能勉強維持母親的湯藥,就連父親腿上的傷藥也經常找補不上,更不用說那更貴的補藥了。
想到這里,顧昕慈嘆了口氣,覺得肩上擔子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