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顧弘毅從門外進來,手里拿著兩個雞蛋︰「姐,今天大花和小白都下了蛋。(鳳舞文學網)」
他們家就養了兩只母雞一只公雞,可憐巴巴縮在後院的小雞籠里,家里其他人都不得空,喂食打掃都是顧弘毅做,倒也養得很好,隔三差五能下幾個蛋,給家里人換換口食。
顧昕慈眼楮一亮,趕緊從他手中接過,自去打水洗干淨︰「娘說用飯嗎?」
顧弘毅搖搖頭,見姐姐把兩個雞蛋都洗了,馬上道︰「娘說等爹回來,我剛看日頭,應該也快了。」
「好,那就等爹回來,」顧昕慈把兩個雞蛋都打入碗中,用筷子打勻,轉頭問弟弟︰「小毅喜歡吃蔥花蛋羹嗎?」
見這碗蒸蛋姐姐還要給他留一些,顧弘毅連忙搖頭,口里直說︰「不喜歡吃不喜歡吃!」
他哪里是不喜歡吃,只是怕這蛋讓他吃一些,娘就得少吃點,那什麼時候病才能好?
顧昕慈听他這樣講也沒回答,徑自把那碗蒸蛋放燒大炕的小爐子上隔水蒸。
為了省柴,一般晚上的時候會用大鍋灶做飯,然後把兩邊炕鋪都燒上,早起就著膛火再做些早飯,等到中午膛火涼了,再用單獨連著大炕的小灶燒上火,就怕顧章氏的躺的炕涼了。
剛剛顧弘毅離開的時候顧昕慈看大鍋灶沒多少火了,便把小灶趕緊點上,顧章氏得的是肺病,冬日天氣寒冷干燥,她極容易發病,所以熱炕是一天到晚不得停的。
為了這個,她父親拖著殘腿日日上山打柴,就連這落雪日都沒落下,總怕家里沒得柴燒。
姐弟倆正在努力拾掇早飯,就听門口傳來一把好嗓子︰「毅哥兒快來接爹一把。」
他們兩人的爹顧長生年輕時是村里有名的俊郎君,家里做著好好的瓷器生意,人長得高大剛毅,那說話聲音更別提多好听了,後來他娶了鄰村溫柔嫻淑的美姑娘章安晴,到底也算天作之合。
姐弟倆听到父親歸家,忙一前一後跑到外面幫忙。
顧長生當年受傷斷了的是右腿,當時雖然用盡了家里的錢醫治,但因為後來的傷藥跟不上,這條右腿算是殘了,他如今出門走路都要拄著拐,因著這條腿,他干什麼都比別人慢,卻從來不曾在兒女面前露出落寞的樣子。
就算如今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大閨女在跑,他這個當爹的也總得做女兒的堅實後盾。自他腿受傷,都是他一個人上山打柴,雖然動作比別人慢,干起活來十分不靈活,但是他卻依舊堅持到今天,並且從來不讓家里因為用不上柴而吃不上熱飯。
村里人對他家雖然說什麼的都有,但那些婦人婆子到底羨慕章安晴,她那樣的病放到一般農家,絕對活不到這些年景。
顧昕慈和顧弘毅出了溫暖的廚房,立馬被一股冷風迎面吹了個寒顫,高大的顧長生身後背著比他還高出一頭的柴火,正半靠在他家門邊喘著氣。
別看顧弘毅年紀小,人也單薄,但他到底是經年干農活的男孩子,三兩步便跑到父親跟前,幫他把那沉重的柴火卸來。
顧昕慈沒有去幫忙,只幫父親打了熱水,等他洗個臉休息一下。
「囡囡,你娘醒了嗎?」顧長生接過女兒遞來的溫熱手巾,坐在堂屋里擦臉。
堂屋就跟西廂隔著棉布簾,顧昕慈還沒講話,就听里面一道溫婉的女聲響起︰「我起了,囡囡和小毅都忙活好早飯了,咳咳,快些進來吃吧。」
堂屋里的三個人听到章安晴的咳嗽聲,不約而同皺了眉。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只顧長生接了話︰「省的,女圭女圭們都餓了,這就來吃。」
早飯只有糙米粥和地瓜,除了那碗並不顯多的蔥花蛋羹,其余再也沒什麼了。
顧弘毅幫著姐姐把飯端進西廂,便快速吃起地瓜來。
顧昕慈見弟弟的樣子,也知道他舍不得吃那蛋羹,心中酸楚片刻,便對章安晴道︰「娘,大花和小白下了兩個蛋,我給蒸了,您趁熱吃。」
章安晴半靠在炕上,一張清秀婉約的容顏十分蒼白,她三十多歲的年紀卻因為常年的沉珂而顯得疲倦病態,身量看上去還不如十來歲的顧弘毅。
她看了看已經長大成人的大女兒和懂事的小兒子,心中雖然惱恨自己身體拖垮了這個家,卻也從來在藥石上十分听話。要知道,那吃藥的銀錢都是十來歲的女兒一個銅子一個銅子攢起來的,一點都不能浪費。
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她到底了解自己的孩子,听女兒這樣說話,又見兒子只顧著低頭吃地瓜,便說︰「娘不太餓哩,毅哥陪娘一起吃吧。」
章安晴話音剛落,顧弘毅一張小臉便漲得通紅,他是個特別有主意的倔孩子,卻惟獨對母親的溫柔軟語和長姐的敦敦教導十分听服,就算吃飯這件事上姐姐說的話不頂用,母親說的他卻從來不會拒絕。
顧昕慈笑眯眯看著母親跟弟弟你一勺我一勺吃著蛋羹,自己卻快速地吃起咸菜稀粥。
顧長生見女兒這樣為母親弟弟著想,自己卻吃不上什麼,不由心里難過。
「囡囡,我剛看到你把板車推了來,今天還要去縣里嗎?」顧長生道。
顧昕慈點點頭,咽下口里的粥,伸手剝著地瓜上的皮︰「碼頭上這幾天便要開工了,趕著今天食攤要開張,我去討個好彩頭。」
蒲冷江碼頭雖是討生意的好地方,但那地方都是苦力船工,什麼樣的人都有,如果可能顧長生是一輩子不想女兒去那樣地方的。
可如今實在沒有辦法,他腿腳不便跟去只會是個麻煩,女兒還要費心照顧他,反而得不償失。
所以這會兒听了她的話,沉默片刻,便說︰「那你自己小心些,賣不完也早些回來。」
顧昕慈笑眯眯點頭,又去問母親昨日睡得如何。
倒是顧弘毅听到姐姐和父親的對話,心里起了些想法,可他不敢直接跟姐姐要求,便對父親說︰「爹,不如我陪姐姐去吧,我都十歲了,可以保護姐姐。」
雖然顧弘毅這話正說到父親心坎上,但他看了看顧弘毅單薄的小身板,還是搖搖頭︰「等今年你學好窯上的手藝,明年我就讓你陪你姐姐去,現在跟過去,你姐姐還要擔心你走丟,不要給她添亂。」
顧弘毅听了心中並不大高興,但也懂得父親說的是實話,只能點頭道︰「那爹要好好教我,我早日學會,姐姐就能早點留在家里享福。」
他這一句話說得一家人都愣住,章安晴更是模了模他的頭發,輕聲說︰「毅哥你記住,無論將來怎麼樣,你都要對你姐姐好,听到沒?」
顧昕慈听顧弘毅大聲答應母親的話,眼楮登時有些溫熱,她佯裝自己低頭喝粥,努力把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逼了回去。
在家里,她總是最堅強的那個人,她不能哭。
一家人溫馨地吃過早飯,顧昕慈又套了件她父親的舊棉襖,坐在床邊等她母親幫她束發。
每次她出門前,總是她母親給她束好一個團髻,又用灰色麻布的方巾包好頭發,稍後還會用爐灰稍稍給她臉上弄點顏色,省得她皮膚太白讓人一眼便能看出來。
她身量並不豐腴,里外穿上兩件棉襖勉強看起來魁梧些,但她長相清秀聲音柔和,認識時間長了,大抵都能被人猜出些許。
跟她家做生意的人多少都了解她家的情況,所以即使看出一二,也大多都好心咽著沒說,為著這一點顧昕慈也從來都盡心盡力燒制瓷器,他們家的盤碗,一個頂一個的質量好樣子漂亮。
顧昕慈正閉著眼楮讓母親幫她打點臉面,突然听到母親輕柔的聲音︰「囡囡,娘讓爹準備了午飯,你要是中午趕不回來也記得都吃完,听到嗎?」
「曉得了,娘你好好休息。」顧昕慈答。
說完這兩句,母女倆便再沒其他話了,顧昕慈只感到母親縴瘦的手在她臉上描畫,半響才听到她母親小聲嘆了口氣︰「我家的囡囡,都這樣大了。」
因著病,章安晴說話總是細聲細語,從來都不大聲講話。
她本來就是個溫柔的婦人,這樣一來給人感覺更是柔和舒服,簡直如沐春風。
顧昕慈听了她的話,知道她還是為她不能結一門好親事而糾結難過,便佯裝開朗道︰「娘,我大了才好多賺些錢,小時候我都沒在外面吃過虧,大了更沒事。」
她這樣說,無非就是讓母親放心。
當年她才十三四歲,一個人在縣里兜售瓷器討生活,那個時候她扮成小男孩還是很像的,可就算是個男孩,那麼小的年紀照樣是挨過許多欺負。
有的人拿了碗不付錢,有的她賣過再去時拿用壞了的碗找她賠,還有縣里的那些地頭蛇,圍著她的板車要買路錢,她當時身上確實沒錢,被那老大打了幾巴掌在後背,她不敢跟家里人說,那傷許久才見好。
可這些她都扛過來了,她咬著牙什麼事情都自己擔著,不付錢她就直接把碗砸了,找她賠她就到大街上找人評理,那些地頭蛇們她年年孝敬,這些年來也到底佩服她辦事利索懂事,漸漸少找她麻煩了。
只要能忍住,日子總會好過的,不是嗎?
顧昕慈每每這樣想著,就覺得忍下什麼事情都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