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梁縣的北碼頭作為徽州南部最大的蒲冷江碼頭,在正月里依舊人來人往。(鳳舞文學網)冰@火!中文
顧昕慈到的時候,已經有許多穿著單薄短褐的高大漢子們在碼頭上熱火朝天地搬運著貨物,這寒冬臘月時節也不嫌冷。
三四艘貨船正停靠在碼頭邊,都在邊清點著貨物邊征集船工。
顧昕慈往那邊粗粗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繼續看了。她驅使著阿黃往右邊一條有些狹窄的小巷里行去,那里有許多簡易的食攤和低矮的客棧。
環境比之北泉街簡直差之千里。
可顧昕慈知道,在這里營生雖說不如北泉街體面,但也能掙些銀子。這里算是整個景梁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南來北往的船工商賈多半從這里靠岸,有的來不及去北泉街用飯休息,都在會這里湊活些日子。
就算只是沒有門臉的食攤,顧昕慈卻知道這里好幾家的飯食味道都很不錯。
像巷口李記的牛肉面,巷中芝麻記的燒餅和錢家的香菇豬肉包子和菠菜粉條包子,顧昕慈並沒有嘗過,聞著味道也知十分好吃。
這會兒還早,夏日里這熱力十足的金烏也顯得有些萎靡,這條巷子食攤客棧又多,崎嶇的屋舍遮擋了大部分日光,看起來便有些陰暗。
顧昕慈輕車熟路先去了李記。
李記是做面食的,每日里青瓷大碗和裝醬菜的小碟用得最多,也算是顧記的大客人了。
「李老板,年節好啊。」顧昕慈駕著阿黃停在李記的鍋灶旁,笑眯眯問候正站在鍋灶後面烹煮湯面的高瘦中年人。
那中年人看上去三四十歲的年紀,因整日守著鍋灶,倒只穿了一身夾襖短衣,他剛把一碗素菜面倒進碗中,招呼小二哥給客人端上,扭頭就听到一把低低的聲音喊他。
顧昕慈總是低聲講話,所以聲音也算特別,李全跟她一年到頭打交道,倒也很熟悉。
「小顧當家,今個也開張做生意啊。」他沖顧昕慈恭維兩句,眼楮卻直直掃向顧昕慈車上的盤碗。
李全算是個直爽人,顧昕慈跟他打交道從來都很痛快,所以也不說那些有的沒有的廢話,直接拎出一摞大碗︰「李老板,看您家這大清早就好些食客,肯定缺碗使哩,小可家今年就剩這些質地好的青瓷碗了,剛到縣里就趕您這里來,幫幫忙開個張吧。」
這幾年李全家里生意也確實好,雖說一碗素菜面才十文錢,但經不住吃的人多,盤碗也費得厲害。
顧昕慈這人小卻機靈,辦事利索爽快,每每買了碗還送些勺子,李全也喜歡與她做生意。
听了她又是恭維又是討巧的話,便笑道︰「你這小子,忒會說話了些,你今日帶了多少來?」
李全人很精明,興許早就看出她是個女孩,卻從來沒有明說過。但每每從她車上卸貨,他都是叫小二哥幫忙,從不讓她自己干,就憑這一點顧昕慈也願意多給幾個勺子。
俗話說和氣生財,便是這個道理。
听了李全的話,顧昕慈心中便知有戲,忙說︰「李老板就是爽快,小可今日帶得不多,只三十個大碗並三十個中碟,您看店里缺多少?」
李全從她手中接過她單拿著的一個碗,那碗十分圓整,雖然釉上得並不是頂好,但顏色青灰,看起來非常古樸。顧記肯拿出來賣的大件,沒有一樣是殘次品,她單獨給李全一個碗看,無非是告訴他這一批的顏色樣子,並不是給他看質量的。
李全顛了顛那碗的重量,覺得倒並不壓手,想了想便說︰「過年開張講個吉利,李某也跟小當家這里討個好彩頭,還按往日舊價嗎?」
顧昕慈在他這里不知賣出多少個碗來,除開不子和顏料漲價,她是從來不會給老主顧隨便抬價的,這碗是去年年尾開窯剩的最後一批,她們顧記素來講誠信,因此開口便道︰「李老板這里的買賣,小可什麼時候隨便漲過價哩,大碗三十五文一個,一捆六個貳佰一十文,還是只收您二百文,中碟二十八文一個,六個一百六十八文,還是老規矩只收您一百六十文,您看如何?」
李全倒也十分欣賞顧昕慈的爽快,她一個女女圭女圭獨自為家里奔波也十分不易,再說價格都是他們以前談妥的,便直接點頭應下︰「你這小子算數還是這般利索,大碗我這里要三捆,中碟一捆便可,總共是多少文哩?」
顧昕慈一共就帶了十捆貨來,他一口氣吃下小一半,倒讓顧昕慈好不驚喜。
她听了趕忙道︰「李老板今年一定財源廣進,小可算算,一共是七百六十文,這里還有些小碗勺子,李老板要是看得上眼也挑幾個湊活著用吧。」
李全點頭,喚來小二幫著抬下盤碗,然後又不多不少挑了一些勺子小碗,在小二檢查盤碗的功夫,李老板從錢匣子里取出七錢銀子並六十文銅錢,又在稱上稱了銀子給顧昕慈看,等小二檢查完了表示盤碗都很好後,就直接遞給顧昕慈︰「顧小當家,今年也祝生意紅火。」
顧昕慈接過錢隨意往袖子里一塞,嘴里自然千恩萬謝,半響才往巷里行去。
等到人少的地方,顧昕慈才把銀子掏出小心放入懷中的百福包里,心中倒是極為高興。
因著過節,所以家里的銀錢幾乎所剩無幾,母親的湯藥和父親的傷藥也只到月末的光景,她著急出來賣碗,還是擔心湯藥跟不上。
她娘的病最怕天寒,不吃藥是根本抗不過去的,就算全家都餓著肚子,單她的藥也不能停。
當年她爹就是冷天停了傷藥,才讓她娘順利過了這許多年,他自己的腿卻一直不見好。
景梁縣如今這樣富庶光景,好一些的藥堂也有些金貴藥材,比如治療腿傷的姚金堂金瘡藥就效果極好,只不過那一小盒的膏藥要二兩銀子一盒,那要顧昕慈賣一百個青瓷大碗才能攢出一盒的金瘡藥的利潤。
想到這里,顧昕慈不由嘆了口氣。
窮人家就是這樣,她想讓母親吃好藥身體好,想讓父親的腿不再疼痛,也想讓弟弟能多讀些書吃些好東西,可他們到底只能勉強續著母親的藥,別的暫時想都不要想了。
顧昕慈這邊胡思亂想,阿黃卻稱職地走到了芝麻記的門口。
說是門口,也不過就是敞開的棚子外面,這邊的食攤都是如此,白天在棚子下面售賣食物,晚上就把桌椅寄放到附近的客棧里打烊回家。
這里做生意不僅租金便宜,交稅也比北泉街少了兩成,如果生意紅火,那一家人都能衣食不缺。
不過這里地方也確實小點,這麼多年不是沒人眼紅北碼頭的地理位置,卻因那幾家根基很深而無法介入,到現在也還是這幾家在這里做生意。
芝麻記的燒餅十分有名,景梁縣的百姓也經常到他這里買芝麻燒餅和紅糖燒餅吃。
芝麻記的燒餅用料足,芝麻燒餅遠遠聞著都芝麻香撲鼻,而紅糖燒餅則更貴一些,輕輕咬上一口便能有濃郁的紅糖汁充斥口中,听說好吃得很。
顧昕慈雖然沒吃過,但是听多了也覺得好吃。不過芝麻記的芝麻燒餅要八文錢一個,而紅糖燒餅則要十文,比縣城里的其他燒餅貴了不少,顧昕慈從來沒舍得吃過。
芝麻記的老當家如今已經洗手不干,現在接勺的是小馬老板,小馬老板如今才二十多歲,但卻是馬老板從小教大的,那燒餅做出來味道絲毫不差,他人又比老當家會說話,因此芝麻記的生意並未受到影響。
顧昕慈剛準備在芝麻記前停下車,便听小馬老板招呼她︰「哎呦顧小哥,老哥我想著今天你能來哩,正等著你。」
小馬老板待人接物總是十分熱情,顧昕慈開始有些不太習慣,時間久了倒也對他熟悉一些,接口也漸漸跟了上來。
「可不是,看馬老哥家里生意這紅火勁,我年年都得趕著過來送碗,遲了可就叫其他家搶去了生意。」顧昕慈跳下板車,趕忙跟小馬老板拜了個晚年。
「今個老弟都帶了些什麼來?」小馬老板一邊笑眯眯跟她說著話,手里的活計卻也絲毫不停歇。
顧昕慈看他那雙細長的手麻利地從醒好的面團上揪下一小團,然後左手快速壓成長扁條,左手從芝麻醬盆里捏出小半手掌芝麻醬,均勻地涂抹在面上,然後直接卷成圓條豎起來一壓便成了圓圓的燒餅狀。
別看這動作簡單,無論是面里早就揉好的芝麻香還是芝麻醬里的配料,都是芝麻記獨家祖傳,吃起來味道極香。
「馬老哥就是痛快,我這還剩兩款大碗和四捆中碟,您看要多少哩。」顧昕慈說道。
小馬老板眯起眼楮看了看她的板車,直接道︰「剛才李記那邊開過張了吧?大過年的老哥也得給你開個張,青瓷碗我都要了,中碟給我兩捆,你這也算是開門大吉了。」
雖說芝麻記是專門賣芝麻燒餅的,但也不能讓人干吃炒餅噎嗓子,他們家的粥熬得也很好,無論是紅棗小米粥還是花生黑米粥,都是常常下午便能光盆,大碗和中碟倒也都使得多。
北碼頭這邊吃飯的大多都是碼頭上營生的粗漢子,那大手大腳的十分容易磕踫盤碗,所以廢得也快,顧昕慈一家瓷器幾家賣,也是因著這些老食攤是誰家的瓷器都買,景梁鎮靠瓷器吃飯的人太多,多到專門營生這個的顧昕慈都數不過來。
她並不喜歡跟別人去胡亂競爭,她家人丁單薄,說實在的能做這些盤碗都是一家子人全體上陣才能出那些許,所以一家能賣上一些不壓貨便行了。
她不是胸無大志,只是家里實在也就這個情況,再多的東西再精細的盤碗到底沒有精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