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顧昕慈這邊都弄好衣裳,顧弘毅已經幫她去李家借來了老牛阿黃。(鳳舞文學網)
李楊樹家是村里少有的幾戶種田人家,這老牛阿黃在他家也有些年頭了,因著跟張氏關系好,每每顧昕慈進城都會去借一下牛用,倒是跟阿黃關系不錯。
顧弘毅雖然年紀小,但套車的活計也是會的,顧昕慈一邊看著弟弟套好牛車,一邊被父親叫進廚房。
「囡囡,你娘讓給備好的午飯,你且千萬記得吃,」顧長生說著,把一個藍花布包的竹筐放到女兒手上,想想又說,「鴻福樓不是經常做咱家生意?這大冷的天,你去要碗熱茶就著吃,總好過凍壞了身子。」
每每顧昕慈上縣里做生意,顧長生總是不放心。
就算是貧窮農戶,誰家女兒也沒像顧昕慈這般吃這麼多苦。
他腿剛傷時那些年家里比現在困難得多,顧昕慈在縣里辛苦一天,連個熱燒餅都舍不得吃,餓著回家喝稀粥,後來章安晴細心,發現女兒竟然節省成這樣,便每次都囑咐顧長生給備點吃食帶上。
顧昕慈笑眯眯接過午飯,點頭道︰「我省得的爹,您就別瞎操心了。」
顧長生看著年輕單薄的女兒,心里想著怎麼能不操心呢!
在等著顧弘毅套車的功夫,顧長生又囑咐顧昕慈幾句,這些話她每次去縣里父親都會念叨,顧昕慈听在耳中,暖在心里。
不多時顧昕毅便幫著姐姐準備好了牛車,顧昕慈先去里屋跟娘親道別,這才戴上厚耳套,指揮者阿黃離開了家。
阿黃跟顧昕慈配合好幾年,如今已經十分听話,從青葉村到景梁縣一炷香的走路功夫,有它的努力,只消半柱香就能到了。
這會兒正是出十五的光景,路上幾乎難見人影,顧昕慈整個人縮在板車上,覺得這一年的冬日越發難捱了些。
寒冷的風帶著昨夜飄落的散雪,毫無遮掩地向人撲來,顧昕慈把棉襖領子往上拉了拉,還是覺得冷。她有些心不在焉地驅趕著阿黃,心里盤算著許多事情。
等以後有了余錢,要先給家里買些吃食,再給父母弟弟找補體,要是還有剩,就請村里的趙叔給木板車加個棚子,好歹冬天不至于凍得人直打顫,夏日也不至于被雨水澆個透心涼。
顧昕慈想到這里,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來,但少頃片刻,又一陣冷風就打碎了她的美夢。她神色黯淡下來,算了,還是把家里的瓦房好好修補下吧,畢竟板車只她一個人用。
就在顧昕慈左思右想之際,刻著景梁縣三個大字的牌坊便出現在她眼前。
要說這景梁縣也算是風水寶地,曾經在宣德年間還出過一位狀元老爺,那位狀元爺金榜題名之後榮歸故里,特地給景梁縣提了這幾個字,當時的知縣便命人保存下來,直接刻在了縣城的牌坊上。
顧昕慈駕車行至城門口便跳了下來,她一年到頭在縣城營生,怎麼也在守城的兵爺面前混了個臉熟,倒是很痛快地進了城。
因著蒲冷江碼頭的緣故,景梁縣的來往運輸十分便利,在徽州的許多州縣之中,算是比較繁華的一處了。
舉凡這里產的瓷器、家具、茶葉和稻米,每每通過這條江運送到大明各地,而後又從各地運進來景梁沒有的東西,換來年年繁盛的景象。
雖說來的路上人不見多,到了景梁城內,再且一看又是另一番風景。
從城門到北碼頭這短短一路上,不僅能路過白牆青瓦的小戶民宅,還能從紅柳巷口窺見景梁富裕人家的紅火繁榮,最後穿過車水馬龍的北泉街,最後才能到達已經跟往日沒什麼兩樣的繁忙碼頭。
景梁的商賈是最會做生意的,往往初十過後便要開門迎客,好討個吉利的開門彩來。
「顧記的小當家,開門做生意啦?」顧昕慈一邊駕著牛車,一邊往北泉街的茶樓酒肆上面看,便听到一把有些低啞的嗓音。
這聲音有些粗,又啞得厲害,顧昕慈打一天見便猜出了說話之人是誰。
她扭過頭去,往鼎膳齋看去。
這條不長的北泉街上,有景梁最好的兩棟酒樓鼎膳齋與鴻福樓,有最好的茶樓香滿盈,也有景梁最大的客棧寧安客棧。
顧記與這幾家都有做生意,雖然只與鴻福樓供貨最多時間最長,但本著笑臉做生意的原則,顧昕慈是從來對這幾家的老板掌櫃笑臉迎人。
听了鼎膳齋的老板叫她,顧昕慈馬上把馬車停到了鼎膳齋門口,笑著迎上去︰「孫掌櫃,有何事招呼小可?」
那鼎膳齋的老板嗓音雖然奇特了些,但人長得竟然面白發黑,端端一副潘安相來。
這會兒他正坐在鼎膳齋的大堂里跟掌櫃商量事情,但就算是坐著,看起來也跟顧昕慈站著差不多高矮,倒真是個儀表堂堂的好兒郎。
不過這位好兒郎如今已是不惑的年紀,且十分懼怕家中妻子,是景梁人人都知道的懼內。
因長相緣故,他並不顯年紀,看上去只三十幾許,他上下打量一番顧昕慈,直到把他看得冷汗直流,才低聲道︰「顧小哥,這年過得好麼?」
雖不知孫老板到底何意,顧昕慈還是笑著低聲答︰「家里都好,孫老板新年快樂哩。」
她穿著男裝在外行走,說話聲音自然總是極為注意,每每張口便壓低聲音,生怕別人一下子听出一二。
孫老板點點頭,看了看顧昕慈身後的街道,見人並不許多,只說︰「顧記可有稍好些的吉祥紋樣?我鼎膳想要定一些的。」
顧昕慈雖然不知他為何要定瓷器,但十分會看人眼色,于是佯裝思索,好半天才道︰「孫老板實不相瞞,咱們也是做過許多生意的,可如今家里還有好些剩了的盤碗沒都售完,那些貨色您定是看不上眼的,小可和父親想等庫存空一空再開窯另作一批,如果您並不著急,等顧記再開窯小可親自跟你這里報備,您如果還想要顧記的東西,到時知會小可花樣紋飾便可。」
她這一串話說下來極為流利,她知道鼎膳齋做生意走得是雅意,對盤碗的要求也更高些,這些年來如果她這里能出成套的吉祥紋樣,檔次夠不到紅柳巷,轉給鼎膳齋倒也並不勉強。
許是話說到了好處,孫老板沖她笑笑,答︰「你這小子倒是機靈,如果孫某有閨女,一定招你做個上門女婿。」
顧昕慈不知他到底看出自己真實身份沒有,但就算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小子,也高攀不上人家金枝玉葉的閨女,只能苦笑著答︰「老板抬舉小可了,小可這鄉下泥腿子怎麼配得上令千金,快別折煞小可。」
其實景梁縣周邊的窯坊何止顧記一家,但她自小在這里模爬滾打,人小肯吃苦嘴又甜,且家里的盤碗成色確實讓人沒話講,所以即便是孫老板這樣挑剔的人,也偶爾在他家這樣的小民窯定些盤碗。
「跟我還皮什麼嘴,好了你自去忙吧,記得到時來找我。」孫老板瞥她一眼,揮手便讓她走了。
顧昕慈松了口氣,又想著下次開窯前一定要來試上一試,好歹能多掙些銀錢。
她從鼎膳齋出來,拍了拍乖巧等在酒樓門口的阿黃,又坐上牛車往北碼頭行去。
路過鴻福樓的時候顧昕慈特地瞥了一眼,見還沒開張,便只能打消了去蹭碗熱水的念頭。
說是蹭熱水,也到底因著鴻福樓的老板是個熱心腸的老好人,每次她去送貨送回留她吃幾口熱茶再走,顧昕慈知道那幾口茶對鴻福樓來講並不稀罕,但大冷的天能喝上口熱水確實難得,她也總覺鴻福樓做到今日規模,跟老板張滿福的為人處世風格不無相關。
繞過鴻福樓便是另一條兜售成衣水分金銀頭面的長街,因著年節許多夫人小姐也要走親訪友,這半條北泉街卻比酒樓那邊開門要早,人也更多些。
這會兒天色還早,但已經有三三兩兩的馬車等在水玉齋門口。
水玉齋是景梁最好的胭脂鋪子,舉凡官家夫人商賈小姐大多在這里訂購胭脂。
顧昕慈去的多是茶樓酒肆與碼頭食攤這樣的地方,水粉鋪子是從未進過的。
今日也不知怎麼了,她到底生出些許好奇心來,故意讓阿黃走得慢了些,她好趁機往水玉齋里面瞅一瞅。
這一瞅不要緊,倒看出一位眉目如畫的大美人來。
那姑娘約莫二八年華,頭上梳著墜馬髻,斜插一支金光閃閃的梅花釵,因著馬車的遮擋,顧昕慈看不清她身上的衣服,卻能從她對襟豎領上的鎏金盤扣猜出她家底出身來。
上有令,庶民女子不得用金玉珠翠。她身上那套首飾,如果不是官家小姐,那便是銀鍍金,能用上銀鍍金的人家,在景梁也定是住在紅柳巷的。
那小姐也許感受到了顧昕慈的目光,目光銳利地掃她一眼,顧昕慈遂憶起自己身上父親灰色的長襖,趕忙錯開目光駕車離去。
她駕著牛車,在清冷的寒風里走到碼頭,腦中仍舊想著剛才那年輕的嬌小姐。
顧昕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這件灰突突的棉襖,口里輕輕念叨一句︰「還真是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