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心里話,姚雁宇是顧昕慈見過得長得最好看的年輕男子了,他今年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年紀,總是穿著青色的交領直身,頭上戴著的飄遙巾上綴了盤雲玉花,襯得他整個人更眉目如畫。(鳳舞文學網)
興許是常年讀醫術坐診看病的緣故,他身上的文人氣並不太重,反倒是有些平易近人和顏悅色。
因著家中父母看病拿藥都在姚金堂,顧昕慈與他也算是點頭之交。
她一從大門口進去,姚雁宇便看到了她。
顧昕慈趕忙給姚雁宇還禮問好,口里直說︰「這大過年的小姚大夫還要坐堂,真是辛苦了。」
姚雁宇溫和一笑,輕聲道︰「哪里辛苦,年節時大家吃得都多些,我們要是不開門,附近的街坊上哪里瞧病抓藥。」
這話說的在理,年節上哪里都可休業,就是醫館不行。
就連三十和大年初一,就算姚家的大夫不在,他們家掛堂的其他大夫也還是會有一兩位在的。
「姚金堂就是仁心仁術,小可十分感激。」顧昕慈听他這樣說,趕忙又接了一句。
她這話可不是恭維話,是她心里真實所想。
如果當時沒有請姚老大夫給她娘瞧病,興許她都撐不過這許多年。
「哪里哪里,小顧當家這大過年的過來,是否令堂身體有恙?」姚雁宇問道。
顧昕慈搖搖頭,只說︰「過些時候恐無閑暇來縣里,我想先把下月上旬的藥開了。」
章安晴吃的藥兩天一次,姚金堂開的藥分量從來都很足,一幅藥可熬四碗湯,夠她吃八天。這樣看來一月只消四副藥便夠了。
可這藥里面含有非常少的黃參參須,溫補她的五髒心肺,那藥價自然就不便宜了。
以前章安晴一幅藥是七錢銀子,小姚大夫換了方子,藥量也少了許多,只黃參未變,所以現在一幅藥也還要六錢銀子一幅。
這樣一來,一月也能省下四錢銀子來,顧昕慈伸手進袖子掂了掂,她今日只給母親先開一幅藥,那麼還能省下一兩多銀子,倒是能想辦法給父親也省點傷藥出來。
「我上次去給令堂瞧病還是年前,換了新的方子吃令堂身體如何?」姚雁宇一邊招呼小藥童給顧昕慈稱藥,一邊問道。
顧昕慈忙笑說︰「小姚大夫真是妙手,興許是藥吃的少些,近日母親也瞧著精神了。」
姚雁宇一听,臉上笑意更濃,他不笑還不打緊,這一笑真如迎春花開,真真讓人如沐春風。
章安晴雖然給人也十分溫柔委婉,但到底是久病的婦人,姚雁宇給人的感覺,則更平易近人一些。
顧昕慈倒沒被他笑得如何羞澀,她心里裝著父母的身體和弟弟的未來,旁的許多事情都鮮少入她眼了︰「小姚大夫,上次您說家父的腿傷須醫治,可有什麼並不是太昂貴的傷藥麼?」
她家里的情況,認識的人家又誰人不知,更何況是常年拿藥問診的藥堂,所以顧昕慈說話倒也直白,當即便問了心中所想。
姚雁宇十分聰明,听她問了這句,心里已經有了成算。
顧昕慈母親的藥錢每月少了四錢,她自然是想給父親也拿些藥回去。
他這樣想著,心里盤算著那種傷藥不太貴又合顧當家用。
顧昕慈靜靜站在旁邊等他,姚雁宇想了很久,才有些遲疑開口︰「我們藥堂倒是有許多種傷藥來,你父親腿上的是跌落折傷,因為拖的時間有些長了,落下坡腳的病根,這是任何傷藥都去不了的,不過卻有藥能緩和一些,讓他到底可以好生行走。」
「小姚大夫直與小可說吧,家里的事情小可還是做得了主的。」顧昕慈知道姚雁宇這樣說,恐怕是藥價並不便宜,索性又和他說了一句。
姚雁宇點點頭,沉吟片刻道︰「令尊合用的藥倒是不少,不過大多用藥難得,尋常人家是鮮少用的,倒有兩種不錯的藥,藥效最好的是玉珍膏,一盒約莫可用一月,八錢銀子一盒,另一種止陳膏藥效稍差些,比之玉珍膏少了幾味生肌活血的藥,但更實惠些,五錢銀子一盒。」
他說完就沒再說了,實際上最適合顧長生用的藥是玉珍,可要是加上這藥顧家的負擔就比以前更重了,用止陳不是不可,但到底效果沒有玉珍好。
這想法也只在他心里打了個過場,作為醫者,他必然是希望病患用最合用的藥,可到底也得顧慮其家中情況,姚雁宇十幾歲就跟著父親坐堂問診,少時總是有些醫者義氣,後來時間長了,他跟在父親身後看到了許多事,大抵見多了生老病死世事無常,也慢慢懂得一些道理。
他知道,他最應當做的事情,並不是極力勸服病患用他認為最好的藥,而是把所有的選擇告訴他們,讓其自行決斷。這是一個很艱難的選擇過程,姚雁宇用了很多年明悟這個過程,然後又用了很多年讓自己接受這個結果。
因為在他日漸成長之後,在他正式自己獨當一面坐堂時,他才知道他領悟的這個道理到底有多麼重要。
這種感覺,在他看到顧昕慈滿臉糾結無助的時候,顯得越發明顯了。
顧昕慈讓那些糾結與矛盾都壓回到心中,家里的條件她比誰都清楚,她知道那玉珍膏以家里目前的現狀是肯定負擔不起的。就算她想用盡所有努力去爭取,父親也並不一定會答應。
說不定,他還會相當生氣。
她從小就明白,在父親心中,妻子兒女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他自己則是最無關緊要的那個。如果不是這樣,如果不是當年顧昕慈尚且年幼,無論當時多麼艱難,她也都不會讓父親一條腿這樣慢慢廢掉。
但是現在,她雖然已經長大懂事,可到底還是掙不了更多的錢,給至親最好的生活。
這一刻,顧昕慈覺得巨大的痛苦與羞愧向她襲來,她彷徨失措,她無奈不安。
可就算這樣,她也還是慢慢做出了選擇,做出了她和他父親都會認為最正確的那個選擇。
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並無不妥,可到底還是克制不住感到難過︰「小姚大夫,我只能先拿盒止陳回去試試吧。」
她聲音很輕,仿佛離土的浮萍,惶然飄蕩在天地間。
就連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目光也都似乎在飄著,並沒有看向姚雁宇。
姚雁宇並沒有說其他的話,他招手讓藥童給顧昕慈拿好所有的藥,然後溫言道︰「你且回去先用用,如果令尊合用,止陳的藥效也自然很好,我姚金堂的藥小顧當且也且放心。」
他聲音一如既往地輕柔,讓顧昕慈心里的難過略微散了些,她抬頭看了一眼姚雁宇,片刻後微微向他行了一個禮︰「謝謝小姚大夫,顧弘遠在這里給你拜個晚年。」
姚雁宇笑笑,也回了一禮。
這一來一往的功夫,藥堂里又來了好些病患,顧昕慈見人多了些,忙交了藥錢,跟姚雁宇話別。
姚雁宇站在堂中,見她單薄瘦弱的身影消失不見,才微微嘆了口氣。
這樣好的姑娘,如果生在富貴人家,定然是高門大院當家主母的命格。
可如今,到底是有些可惜了。
顧昕慈這些年在縣里跑生活,自然不會把閨名告與旁人,于是顧長生翻了書,又給他起了一個與弟弟顧弘毅只差一字的名字弘遠,倒也十分好听。
縣里的人幾乎也都知道她這個名字,倒是青葉村里,村人們還是叫她昕娘。
從藥堂出來,想著母親的身體好了些,父親也能用上傷藥,顧昕慈心里便又歡快起來,她趕著阿黃往北泉街口行去,慢慢又在糯味齋前停了下來。
她記得張氏說過,她記得ど兒李明喜吃糯味齋的綠豆糕。
就算李家從來不說什麼,但經年累月總使人家牛馬,也總歸不太好。
張氏素來為人大方爽快,可該表的心意是一定要表的。
顧昕慈這樣想著,打了半斤綠豆糕徑自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