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顧昕慈從家里出來時天色尚可,陽光也足,雖說不至于烤得人昏昏欲睡,但到底並不是太冷。(鳳舞文學網)
不過當她從柳家側門推門而出,卻發現外面竟開始落了白。
飄散的雪花落在青石板路上,片刻之後便化成薄薄的雪水,蜿蜒成暗色的花。
一瞬間,凌烈的風夾帶了潮濕的寒氣,撲面而來。
顧昕慈抬起頭看了看天,映入眼簾的只有紛飛而落的白雪。
她裹緊短襖,又仔細用干草蓋好瓷器,才繼續往前行去。
一邊走,她心里也開始盤算起來,雖說她一口氣便宜了幾錢銀子,但這樣成套成套的賣卻到底並沒有賠本。且不提她不用為了一兩個零碎的盤碗來打擾這些人貴事忙的管事們,來來回回借阿黃來拉車,就是顧昕慈自己也沒那麼多時間跑縣里營生。
這樣一套一套直接賣了,反而不僅能讓顧記攢出些口碑,也能以最省事的力氣賣到最多的東西,就連顧長生听了女兒這樣跟他掰扯一番,也覺得女兒真是精明能干。
顧昕慈在柳家一口氣賣出三套盤碗,等她從側門出來的時候,阿黃的車上就只剩下兩個大盤並一套松竹梅的盤碗了,車上輕巧許多,阿黃走得也更快了一些。
因出來時顧昕慈已經做好打算,所以直接趕著阿黃往紅柳巷最盡頭的一戶人家走去。
這雪落得不是時候,她且得早早賣完往家趕才是。
遠遠望去,紅柳巷盡頭的那戶人家看起來跟柳家一樣,似都十分簡樸雅致,但是院牆屋檐卻很新,像是才翻修不久。
那是去歲才來任職的知縣尤大人的府邸,剛修整的宅子也確實看起來更周正一些。
一般新官上任是都住在府衙里的,可景梁的情況比較特殊,府衙離北碼頭比較近,就連夜晚也十分喧囂熱鬧,到底不適宜官家居住,成祖時便有位知縣大人搬到了紅柳巷,而後到任的新官也就自然而然的落戶在紅柳巷的最後這一戶宅院,從此安穩住了下來。
顧昕慈雖說跟縣衙打交道不多,但也知道百姓們對這位新來的知縣老爺的議論,都說他是個公正清廉的好官,景梁有福氣等等。
這些官府里的事情顧昕慈是不清楚,不過她卻知道尤家家底頗豐。
興許以前便是富裕人家,做了官之後家里的舊業還在,這樣經營許多年下來,倒是比上一任知縣過得精細許多。
去歲顧昕慈在尤家剛搬來時試探性地去兜售了一回青花套碗,結果卻被全部買光,從此顧昕慈心中便有了底,以後有好成色的盤碗也要來尤家兜售一番。
官宦人家就是官宦人家,是絲毫馬虎不得的,顧昕慈懂得這個道理,對尤家管家的態度也自然是恭敬到了極點。
尤家本就是過來上任,人口並無多,一家子事情都大管家在做主,顧昕慈知道討好他,也能從他那里听來許多事情。
比如尤大人約莫比她父親大了一兩歲,來上任只帶了正房夫人和一子兩女,听說,這三個孩子全部都是夫人所出,是個人事很簡單的人家。
尤家的大管家還算和善,甚至比柳家的三管事態度還好些,到底是有些官家的氣派。
顧昕慈一邊想著,一邊帶著笑地跟尤家門房問道︰「這位大哥,我是顧記窯坊的,可否拜見一下大管家?」
那門房淡淡應一聲,轉身進門通報去了。
尤家剛來,許多干雜物的下人都是景梁本地招買的,端看這門房,瞧著就不如柳家的機靈懂事。
因著落了雪,顧昕慈讓阿黃往門檐下靠了靠,能躲會兒寒也是好的。
她是掐著鐘來的,可站在門外等了兩盞茶也沒有等到大管家,就連那門房也一直不見蹤影出來,顧昕慈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天色,末了還是低頭打算咬牙等下去。
這下的可是晴日雪,飄搖的雪花落到地上沒多會兒就化了,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滿滿都是潮氣,撲散在人身上極陰冷,顧昕慈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似要凍透,她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團,心中才多少覺得暖和一些。
這種事,每到冬日總要遭上幾遭,顧昕慈雖說早就習慣,但還是覺得十分難捱。
她抬頭望了望守在門口的另一個門房,見他身後好歹還擺了個火盆,頓時又有些羨慕。
不過羨慕之後,也就什麼都剩不下了。
她就算家里在艱難,也沒想到把自己賣身為奴,去做那伺候人的營生。
如果不是賣終身,十年五年的雖說有個盼頭,但價錢也實在不高。她知道許多大戶人家的僕婦丫頭每月月銀都有十幾二十錢,遇到主子高興,興許還能多賞一些。
可主子也有生氣的時候,她不怕挨打吃苦,但對于不能自己掌控人生,不能時常回去看望父母,是萬不能忍的。
所以顧昕慈也就看著一眼,沒說要去蹭火,那門房也似沒看見她這個人,搭理都不搭理。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到顧昕慈覺得自己雙腿都已凍麻了,才隱約听到尤家內宅里傳來些許動靜。她抬了頭去看,只見一個青灰的身影躍入眼中。
尤家的大管家幾乎是從內宅跑出來的,打一出門便看到顧昕慈一張青白到沒血色的臉,張口便道︰「哎呀小顧當家,實在過意不去,趕緊進屋來坐。」
大關鍵與她寒暄完,又去念那門房︰「樹生,你怎麼回事,不知道請小顧當家到屋里暖和暖和嗎?」
顧昕慈凍得渾身都沒了力氣,卻還是勉強顫著牙說︰「無,無妨的,大管家客氣了。」
听了管事的話,那樹生也終于放下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來,先跟顧昕慈道了歉,又被大管家指揮者把板車上的瓷器搬進門房側房里。
尤家這片宅子到底不是他們的祖宅,雖說翻修一二,也不過為了住著干淨些,宅子比本地望族柳家自然小了許多,大管家直接把顧昕慈迎進正門的門房里,這里正有個管事在喝茶,見了大管家來忙起身問好,然後懂事地直接出了門房。
屋里燒著炭盆,比外面暖和許多,顧昕慈哆嗦嗦嗦跟在大管家身後,走路都不太利索。
「小顧當家,您看您忒實在,那門房的小崽子沒眼力見,您下回直接進來暖和就行。」這尤家大管家的行為做派一直是很細致妥帖,就算對著一個小窯坊的匠人,也頗為客氣。
他說完這話,又非讓顧昕慈坐下喝口熱茶,等她暖和的功夫,徑自去看顧昕慈帶來的瓷器。
顧昕慈用冰涼的手捧起茶碗,湊在炭盆旁小口小口抿著,終于覺得身上有點熱乎氣了。
等她喝完兩碗,那大管家也看好了瓷器,直接對她講︰「小顧當家,你們家的東西真是個頂個的好,這一套青花瓷碗並那兩個大盤我都要了,您開個價吧。」
他一貫比柳家三管事熱情,但也只行為上妥帖,談其買賣來卻更爽快,廢話是從來不說的。
他看上的認為可買的東西,就直接問價格,看不上的就說不要,顧昕慈一開始不太適應,後來發現這樣也更簡單。
顧昕慈也不含糊,他怎麼跟柳家三管事講的,就原封不動講給了大管家听,這個價格已經很低了,以他們家盤碗的品相,這個價格是非常實在的。
果然,尤管家听了便點頭應下,他先叫人拿來了一兩並八錢銀子,又客客氣氣跟顧昕慈喝了會兒茶,才斟酌著開口︰「小顧當家,不知最近可會開窯?」
听了這話,顧昕慈立馬來了精神,卻還是佯裝疑惑道︰「約莫三四月份哩,大管家可有什麼事?」
大管家笑笑,道︰「實不相瞞,我們家的大公子要過來住上一陣,剛我在宅里正是忙這事才讓您久等,實在過意不去。」
顧昕慈忙說︰「哪里哪里,大總管客氣了。」
「大公子這一住就要許久,他來了家里就要添置人口,去歲買的盤碗本就不夠,如果顧記能開窯,那麼我想訂些盤碗,因著是主家用,那品相上就得比您這次帶的還要好,我見過您家做的陽文影青,知道顧記是做的了得。」
大管家一口氣說了很長一段話,才停下來看顧昕慈的神色。
顧昕慈面上顯示露出高興的表情,少頃又有些猶豫︰「大總管,您也知道這開窯可不是小事情,越難的瓷器裂得越多,平素都是夾著普通素瓷一起做的,如果都做好物件,恐怕到時候不僅出不了那麼多數,我們顧記還要賠錢,可為您家做瓷簡直是天大的吉事,我自己是十分想應下來的,說實話也怕辜負您的期望,這……不如大管家容我回去稟明父親,問問他到底能不能接下如何?」
顧昕慈說的都是實話,這些情況大管家是早就知道的,听完了也沒生氣,倒是說︰「說來景梁能做這生意的瓷坊海了去了,可我們老爺夫人還是喜歡顧記的花紋手藝,不如這樣,開窯前我們先給定金約定好花色紋樣,等開窯出來,好品相的都按市價來買,中等的給八成價,殘品則只給四成,如何?」
尤家在老家也算是望族,想要人家窯坊給單獨開窯做精細瓷,自然知道拿錢來辦事。
果然,顧昕慈听了眼楮一亮,卻還是說︰「尤家真是慈善人家,顧記十分感謝。這事我這里能先應下,您也知道家里的手藝還是父親最擅,我回去同他定好章程,再來拜會大管家。」
尤管家點點頭,兩人又說了些別的,他才客客氣氣把顧昕慈送到門口。
顧昕慈懷里揣著七兩銀子,心里想著尤家這個大生意也要到手,臉上不由帶著笑。
她一路往後面的碧桃巷走去,正高興的時候,卻听到一把略有些熟悉的奸猾聲音︰「呦,小,顧,當家,來做什麼生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