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顧昕慈帶出來的可是幾次開窯攢下來的精品,因是成套而售,所以但凡缺了一件都不像樣子。(鳳舞文學網)可每次開窯的情況都很不同,這次少個盤碗,下次碎個蓋子,總之到了這次才勉強湊了幾套出來。
顧昕慈想著今日一股腦都拿出來,雖不說能讓這些大家管事驚訝當場,但至少也能做到眼前一亮。
確實,當顧昕慈從牛車里搬出一個青花牡丹大盤時,三管事確實是覺得這件大盤十分漂亮。先不說那青花藍色飄逸雅致,就說那牡丹花紋繁復艷麗,也是能讓人一眼便喜歡上的。
再者這大盤口徑也著實夠足,這要是家中上些大菜,用上是正合適的。
雖說三管事態度並不熱乎,但是他是個有一說一有二論二的人,這盤子顧昕慈小心翼翼捧著,讓他里里外外都仔細看了一遍,他才道︰「你們顧記的釉色,上得還是這麼好。」
這是自然的,家里的拉坯手藝是她祖父手把手教給父親的,做出來的盤碗最是規整,就算是再大的口沿,也能做到平整圓滑,但做這個常年要與不子瓷泥打交道,父親怕她弄壞了手,並沒有教他。
上釉也是一樣,釉色說白了就是草木灰,這東西燒手,顧長生也並沒有讓顧昕慈干。
只畫樣一件,卻是細心傳傳授給了女兒。
顧昕慈沒上幾年女塾,但到底跟著母親學了好幾年字畫,寫出來的字頗有瘦金風範,畫的畫樣也飄逸動人,比之章安晴有過之而無不及。
經這一兩年的反復練習,顧昕慈的畫樣技藝有了長足進步,這也是她考慮以後多上青花或者彩瓷的原因。
越是精細漂亮的東西,賣得就越貴,賺的也自然越多。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三管事這樣念叨一句,是沒想著顧昕慈接話的,顧昕慈也十分懂事地沒有接下話茬。
他示意顧昕慈把大盤反過來查了底,好半天才說︰「小顧當家,你挑家里大梁也不是一兩年了,今年這件盤子倒真是令人驚訝。」
顧昕慈含蓄笑笑,一副十分高興他夸獎的樣子。
但三管事又說︰「不過這花紋看起來太鬧騰了,要是再清雅些會更好。」
「您說得對,下次開窯一定做些清雅的大盤來,小可知道只清雅物件才配得上柳家,所以還帶了兩樣來,不過那都是很難出的套瓷,三管事可否賞臉瞧瞧?」顧昕慈听了他的話,就知道這兩件大盤沒什麼說道了,如果不過他想壓價入,顧昕慈也是不太肯的。
可不肯卻不能明說,顧昕慈心里轉了好幾個念頭,直接把另兩套擺在了三管事面前。
說起來,顧昕慈也算得上耳聰目明,想的許多主意連顧長生也覺得尤不及也,單說這兜售一面,她就比父親要有手段許多。
那兩套盤碗的擺法是花了心思的,放青白瓷的筐中干草顏色略深,顯得青白瓷顏色更突出一些,而青花套瓷則每一件都把花紋整整齊齊亮了出來,一整筐擺在那里,看起來真是熱鬧又漂亮,就連見多了精致物件的三管事,也在心中叫了一個好字。
這樣清雅別致的瓷器,放到街上恐怕還沒人買得起,也只有這些高門大宅,才吃得上精細的美食,能用得了這樣的盤碗。
三管事是個做事極認真的人,這幾個物件擺出來,很顯然顧昕慈不會要低價,所以他每一樣都仔細瞧了,最後才說︰「這套松竹梅的圖樣畫得比那牡丹強了許多,但胎卻更薄,釉也更勻,除卻食盒蓋碗並不是太配,整套看起來是都不錯的,不過家中青花的盤碗也多了些,並不十分必要,柳某需得問問小顧當家的價錢再作打算。」
他只挑了那套青花的說了下,顧昕慈已經知道他對兩樣都很滿意了。
之所以沒說那套青白瓷,是因為那套瓷器真的找不出什麼毛病。
自成祖以來,雖說官窯年年造白瓷,可民間窯坊卻很難把釉色控制到含鐵量最少,顏色達不到甜白之感,青白倒也可以做到。
青白瓷也可以稱為影青,顏色白中泛青,釉薄的地方幾為白色,只在口沿底足等處泛青,隱約像影子里帶著青色,看起來素雅至極。
且不說顧記這套影青口徑都不小,單說那胎壁極薄,入手輕巧,就知不是凡品。
所以三管事心中也已經有了成算,顧弘遠這人雖說年紀尚小,但內里卻極為精明老成,他還想著常年跟柳家做生意,定然是不會亂喊價的,想到這里,三管事便平靜下來,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早在家里顧昕慈便盤算好了價格,听著他這樣問,只略遲疑一番就說︰「三管事眼光自然是極好的,我家這幾套瓷器可是攢了許久,您也知道制出一套不易,先不說別的,北泉街上那幾家鋪面,單一件就下不來一錢銀子,我這一套算下來,可真是便宜得很哩。」
三管事笑笑,並沒有說話。
確實,顧記這次拿出手的幾套瓷器單哪一樣擺在北泉街鋪面里都能賣個好價錢,但顧記到底沒有鋪面不是?他們會跟這樣的小窯坊打交道,也不過是看重其中幾家手藝好價格不高,就算再有錢的家族,也是要精打細算過活的。
顧昕慈見他並沒有什麼不高興的樣子,面上擺出些為難神色︰「原本這一套是一兩銀子余六十紋的,但您說食盒並不太喜歡,我也想著不能帶來了又拉回去,這年節下的,不如我們都討個喜慶,一兩銀子三管事看著行,我車上還有一套,三管事都拿了,別家是再沒有了。」
她這番話說下來是極順口的,且不說別家做什麼花紋又怎麼賣瓷器,但他們家確實只有這兩套松竹梅紋樣,如果柳家都拿了,那紅柳巷其他家自然就沒了,這樣的事情,這些大戶人家是最喜歡的。
雖然表面上親親熱熱似是好鄰里,但私下里卻什麼都要比。
顧昕慈對他們這些心思漸漸模出了門路,話里話外總是說得讓管事們心情舒暢,這也算是本事。
果然,听了顧昕慈的話三管事喝茶的手頓了頓,好半天才笑著看她說︰「小顧當家,且不說你畫紋樣的手藝,單是走街串巷這些門路,你算是行里的頂尖人物了。」
顧昕慈听了,臉上猛地變紅,顯得極為不好意思︰「小可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東西,三管事別嫌棄才是。」
三管事低笑出聲,突然指了客位的椅子說︰「進門好半天,也忘請你坐下,真是罪過。」
「哪里哪里,站在爐子邊上才暖和。」顧昕慈一邊局促地搓了搓手,一邊小心翼翼坐到那椅子上。
三管事上下打量她幾眼,想了想才說︰「這套青花碗我只要一套便可,價格就按你說得來,至于那牡丹大盤想來老太太不太喜歡,所以我就不要了,咱們來說說那套影青的吧。」
「影青也是兩套,只做出了兩套來,」顧昕慈馬上應道,先把最重要的兩句講完,才說到別的,「三管事,實不相瞞,這影青都是我爹一人做的,每次開窯都至少做十來個碗才能出幾件的好品相來,您也知道我家種情況,這個價格真是一點都少不得的。」
先曉之以理,再動之以情,這是顧昕慈慣用的招數。
這些年,她每次來這幾戶人家,多少會透露出一些母親重病父親腿坡的消息來,這並不是秘密,她也不覺得說這個怎麼丟人。
她能賣出成套的瓷器,能維持住家里的生計,那就可以了。
三管事是多少知道一些顧記的事情的,因此點了點頭,仍舊沉默地看著她。
顧昕慈深吸口氣,慢慢說道︰「這套影青的大盤和大碗都不小,價格也是只比青花高不比青花低的,這一套足有二十四件,您掂量著這筐都很重,還按往年的價格算,小碟中碟打碟要六十文到一錢不等,而兩件撇口碗跟中碟一個價,那敞口盆尺寸可有一尺余,算起來也得一百二十文。」
她說完,頓了頓,才看著三管事說道︰「這樣算來,一套要二兩銀子余一百六十文,您要是要一套,那就算個開門紅,只要二兩一百文即可,如果您兩套都要,那……」
可能這事情十分難為她,顧昕慈猶豫好久,最後似是破釜沉舟般地道︰「如果兩套都要,那便二兩銀子一套,這是我能給的最低價了。」
顧昕慈話音落下後,屋里安靜了好一會兒,她看著三管事喝了好幾口茶,才終于等到他開口︰「小顧當家是明白人,這兩套影青我是都要了的,下次你家還有,記得先上柳家來問問,你也知道老太太是個慈祥人,極喜愛這顏色。」
這就是應下了她的開價,顧昕慈心中一陣狂喜,她臉上登時揚起興高采烈的笑容來,忙說︰「那是自然的,滿巷子也沒有老太太這般高貴精細人物,也沒三管事這樣的眼光。」
「嗯,」三管事面帶微笑應了一句,然後站起身來往外走,「你先等下,待會兒有人跟你結錢,小顧當家,你也新年好。」
顧昕慈這會兒看上去滿面紅光,她客客氣氣送走了三管事,這才回到偏房里坐下,臉上的略顯浮夸的表情慢慢沉澱下來。
雖說看上去沒有剛才那樣外露,但她到底也是高興得。
只跑第一家,就有五兩銀子入手,如果剩下的都能賣完,那開窯的銀錢也能備足了。
她聞著茶碗里清茶的香氣,臉上又浮上淺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