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瑞個頭很高,他又常年做些體力活計,通身看著非常高大氣派,這會兒就算背著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也顯得修長挺拔。(鳳舞文學網)
他定定看著人說話的時候,總讓人覺得十分可靠。
所以當他說完那兩句話之後,顧長生一直懸著的心竟莫名落了下來。
雲瑞來青葉村五六年,雖說並不是知根知底,但幾年下來他的行為做派是有目共睹的。顧長生並不是那般守舊之人,雲瑞能幫著送顧昕慈去縣里瞧病,對顧家來說已經是大恩了。
他見雲瑞說得這般鄭重其事,也跟著說了一句︰「瑞哥,你今日這份恩情,我顧家會一直記得。」
顧長生說完,便徑直把懷中的那個荷包遞給張氏︰「弟妹,這是家里所有的錢,你拿著,給昕娘用多少都使得,如果實在不夠,便先同小姚大夫說一聲,這錢我一定會還上。」
張氏是個十分爽利的人,她辦事從不藏著掖著,接過荷包放手中掂了掂重量,便點頭道︰「這些肯定夠了,大哥你放心,保準晚上把昕娘好好帶回來。」
她一向是個說一不二的人,說出的話從來都能做到,幾句話說完便不再多言,招呼雲瑞便出了門。
雲瑞身高腿長,雖然背著個大人走在雪地里,也並不見半點艱難,張氏邁著小碎步跟在他身後,仔細護著顧昕慈不讓她掉下來。
他們行走的速度很快,不多時就消失在顧長生和顧弘毅的視線里,可顧家爺倆卻都沒離開,仍舊站在門口眺望遠方,好似下一刻顧昕慈便已經治好病回來。
辛大夫見他們不肯動,只好勸一句︰「你們快別在這望了,長生,還不帶毅哥進去暖和暖和,走吧,我去看看安娘身子如何了。」
顧長生這才醒過味來,忙拉著小兒子同辛大夫一起進了堂屋。
辛大夫見慣病人,自然知道如何說話才能讓他們安心,他曉得章安晴肯定會問他顧昕慈的病情,所以早就想好說辭,一番半真半假的話說下來章安晴更是安心,臉色也好上許多。
等到顧長生把辛大夫送到門口,這才發現家里的銀錢都讓他塞進那小荷包里給張氏帶去縣里了,霎時間便有些羞愧︰「辛叔,實在抱歉,我剛才著急,家里錢都給了弟妹拿走,您看我過幾日再給您送去行嗎?」
听他說這個,辛大夫登時有些不高興,吹胡子瞪眼道︰「你這個小子,跟我說什麼銀錢,今日我連藥都沒開哩,不如這樣,老頭子我好吃你家種的土豆芋頭,你給我背些去吧。」
他們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了,辛大夫既然這樣說了,那就證明這錢他是定不會收的,顧長生也不推辭廢話,點頭應下︰「這好辦,剛刨了些新土豆,今日家里走不開人,改明我給您送家去。」
辛大夫這才眉開眼笑,他拍了拍顧長生的肩膀,十分認真地囑咐幾句︰「長生,剛我看你走路比前陣子利索多了,昕娘給你買了藥吧?」
顧長生又點點頭,忙應道︰「是,您老就是慧眼,用的是昕娘從姚金堂給我買的止陳膏,我覺得還真有些用的。」
辛大夫彎腰輕輕模了模顧長生的腿,好半響才說︰「長生,你辛叔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說句實在話,你這腿得趕緊治,藥用得好是能好上七八分的,止陳藥效不錯,你先用著,等以後家里境況好了,你再用玉珍。」
其實顧長生到現在還是嫌棄這藥貴,但因這一盒是女兒一番心意,他便認認真真好好用了,心中卻打算著以後不讓她再買了。
辛大夫看著他光長大,自然知道他心里想著什麼,當即便有些不贊同道︰「長生,我覺得你有些顧此失彼。」
顧長生被他說的一愣,到底沒鬧明白辛大夫突然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辛大夫見他表情茫然,只好細細說來︰「你是不是總想著不給自己花錢,好藥都應該給安娘,好吃的也都留給昕娘他們姐弟倆,你覺得自己挨著沒關系,他們三個好就成了,是也不是?」
辛大夫半身埋黃土的人了,他看醫書多,眼光獨到犀利,這話自然說到顧長生心里去。顧長生點點頭,也算是應下了他的問話。
辛大夫見他那樣子,只得嘆口氣道︰「長生啊,其實你這腿不是大病,早些年好好養著,也能比現在走路利索,到那個時候,還用著昕娘出去跑生計?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
顧長生被他這樣說一句,似被點醒般睜大眼楮,他這一次態度明顯端正許多,認真看著辛大夫想讓他繼續說下去。
「你看,你的腿好了,即使昕娘病了你也能跟著打點照顧,以後去縣里兜售瓷器,有牛車代步,你有些坡腳又有什麼關系?你現在腿上未愈不良于行,走路都成問題,這才是昕娘拼命努力的根本,她難道不想讓你好起來嗎?你的腿可以治,挨過這一年半載,只要治好了,你們家說不定會變個樣子。」
從兜售瓷器的方式就能看出顧長生並不是個特別聰明的人,他老實誠懇,愛護妻子兒女,寧願自己干掉家里所有的活計也不肯讓子女勞累。可因著他的腿,卻還是叫女兒這樣辛苦,而越是女兒辛苦掙錢,他就越不想花錢給自己看腿,這一來二去,顧長生心里就像有個轉不過來的彎,直到這一刻才被辛大夫掰直過來。
他想明白這一點,立即鄭重其事給辛大夫鞠了一躬︰「辛叔,我以前糊涂了,謝謝您老點播。」
辛大夫臉上漸漸浮上些許笑意,他又拍了拍顧長生的肩膀,說了句「你自己想通便好」,就背著手家去了。
顧長生送他離開,又趕忙回廚房準備午膳,他看著糧食粗糙簡單的廚房,心中下定決心要讓自己趕緊好起來。
顧昕慈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又似乎一直都沒睡著。
夢里的世界依舊素白一片,顧昕慈覺得自己似乎還在碧桃巷里,偌大的巷子只有她一個人,冷風呼嘯而過,卷起漫天的飛雪。
顧昕慈只覺得渾身冰冷,她試著往巷口那一抹光亮走去,可她抬起腳,卻覺得有什麼沉重而冰冷的東西束縛著她,讓她幾乎寸步難行。
顧昕慈困惑地低下頭看,卻發現自己雙腳之間鎖著粗重的枷鎖,她每每艱難地挪動一步,都能看到鎖鏈在雪地里拖出深深的痕跡。
「有人嗎?」顧昕慈輕聲說著,可回應她的,只有呼嘯的風。
她努力向前走著,似乎走了許久,似乎早就走到盡頭,可巷口那抹光還是那樣遙遠,她覺得自己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有人嗎?!」顧昕慈終于忍不住大聲喊了出來,那聲音隨著風飄了很遠,卻還是沒有任何人來解救她。
顧昕慈心中害怕起來,她渾身似墜入冰窖,凍得她一直打顫,雪越下越大,天地間再難看到其他風景。
她覺得自己神智都已不甚清楚,只茫然而又執著地向那道光走去。
突然,一塊漆黑的布蒙到她臉上,也遮蓋住了她眼前最後的光亮。
只消片刻間,她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天地之間只有無盡的黑。
可雪似乎還在下,她覺得自己骨頭里都帶著寒冷的顫意,因著什麼都看不見,她只能害怕地站在原地,絲毫不敢動。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久到雙腿都站得毫無知覺,她的世界還是這個樣子。
顧昕慈越發驚慌起來,她站在那里高聲喊著︰「爹?娘?小毅?」
她叫了半天,卻還是無人回應,顧昕慈終于有些崩潰,她毫不顧忌地蹲體,環抱著雙膝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段時光,她似乎經常哭鼻子的。
顧昕慈恍惚之間憶起近日的許多事情,可一轉頭卻又什麼都想不清楚,在這個沒有任何光亮的地方,顧昕慈只覺害怕不安。
這個漆黑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她一個人,似還活著。
就這樣過了許久,她突然听到很遠的地方有人在呼喚她的乳名。
那聲音十分熟悉,醇厚的嗓音是她每日都能听到的,可她一時半會兒竟想不起來那人是誰,她只听那人不停呼喚她︰「囡囡,囡囡……」
是了,我的乳名是囡囡。
顧昕慈覺得自己似乎想起來些什麼,但好半天之後卻還是茫然地蹲在原地。
不多時,她的這個漆黑的小小的世界突然顛簸起來,那顛簸時快時慢,卻也非常平穩,顧昕慈一開始頗有些害怕,卻也漸漸安靜下來。
可安靜之後,她卻覺得有什麼東西似乎緊緊束縛著她,那東西又厚又重,壓得她渾身難受,壓得她越發痛苦。
顧昕慈臉上滿是掙扎的神色,她突然又叫了起來︰「停下!放開我!」
束縛她的東西實在太緊,勒得她渾身骨頭都在叫囂著寒冷疼痛,而那束縛卻變本加厲,到了最後簡直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顧昕慈忍無可忍,再一次開口道︰「停……停下來,好痛。」
她本以為不會有人回答她的話,卻又听到一個熟悉的嗓音叫她︰「昕娘?昕娘你不舒服嗎?我是嬸娘,你睜開眼楮看看我。」
睜開眼楮?我本來就睜著眼楮啊!
顧昕慈下意識想要瞪大雙眼,卻覺得一雙眼楮酸痛無力,她使勁睜開一條縫隙,模糊的視線里,是張娟兒欣慰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