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昕慈恍惚間以為她正趴在鋪了厚厚褥子的牛車上,那板車高高低低隨著道路顛簸,速度卻並不很快。(鳳舞文學網)
她覺得自己身上處處都很痛,有什麼厚重的東西牢牢罩在她身上,她出了很多汗,可還是冷得打顫。
張氏用手來來回回拍撫她的後背,盡量把嗓音抬高︰「昕娘,昕娘,你醒了?」
顧昕慈慢慢眨了眨眼楮,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張嘴想說些什麼。
可她喉嚨里痛得厲害,努力半天卻什麼都沒講出來,手腳又動彈不得,只好無力地看著張氏。
張氏倒也通透,只看她眼神便也猜到一二︰「你病了,嬸娘陪你去縣里瞧病,昕娘,臨走前你爹給你吃了藥,好些沒?」
雖說身上還是難受得厲害,顧昕慈也還是努力點了點頭,讓張氏知道她好了許多。
見她已經能听懂話語,張氏立馬欣喜起來,她一邊仔細幫顧昕慈擦了擦臉上的汗,一邊念叨︰「這次多虧了瑞哥幫忙,要不然哪能這麼快就能去縣里,你這急癥可耽誤不得。」
瑞哥?顧昕慈用有些混沌的腦子想了半天,也到底沒想起來瑞哥是誰。
李家的人挨個數,長輩行木小輩行水,可沒有玉字頭的名。
張氏見她清醒過來,心中也頗有些高興,知道她這次雖然凶險,但能醒過來便已經不會有什麼大礙了。
這人一高興,話難免就多起來。
顧昕慈雖說身上難受,也還迷迷糊糊,但多少把她的話听了進去,末了才知道這個瑞哥就是雲瑞。
說真的,她原本還以為是李家嬸子趕牛車送她去縣里,這一想到是雲瑞背她一路走去,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身上穿的衣服再多,也能感受到雲瑞扶著她的手掌寬大有力,也覺出他的後背結實溫熱。
這樣想著,她便覺得臉上似火燒,比剛才更熱了幾分。
索性她臉上本就很紅,張氏也沒瞧出她有什麼不妥,只仍舊絮絮叨叨跟她講話。
這整個過程里雲瑞都沒講話,他只穩穩走在路上,似沒發覺身後的任何動靜。
興許是回春丹藥效好,顧昕慈能在這時候醒過來,可她到底還未吃上專治傷寒的藥,人也乏得厲害,沒多久就又漸漸闔上雙眼。
張氏見她又睡了,溫柔地幫她攏好帽子,才加快幾步走到雲瑞身邊。
「沒講幾句就又睡過去了,這丫頭啊,可頭一回叫人這樣操心。」張氏跟雲瑞念叨一句。
可不是嗎,這些年來顧昕慈家里外面一把罩,她不僅性情堅韌,而且在經商一途上十分精通,就連當初她家說要改種藥田,顧昕慈也是頭一個說好的,她從不喊累,從不抱怨,也從不生病。
張氏雖然待她如親生,可也總是覺得這孩子結實頑強,眼下見她這樣病得滿面倦容,才有終于覺得她也不過是個十幾許的姑娘家。
她是知道顧昕慈跟張細柳性情很不一樣,所以對待兩個一般大小的姑娘也並不都是一個樣子,她跟張細柳說話就更柔和含蓄,而跟顧昕慈則直白爽快,這樣的日子長了,他們也都默默把顧昕慈當成不會倒下的「小顧當家」,而忘了她其實也還是待字閨中的「昕娘」。
張氏想到這里,心里對顧昕慈越發憐惜,跟著嘆了口氣︰「在我眼里昕娘千百般好,卻到底抵不過外人那三兩句風言風語。」
青葉村山清水秀百姓富足,是個適合祖輩繁衍的好地方,可似乎就是日子太好,村中便總有那麼幾個婦人喜歡嚼舌根,說出來的話也不嫌髒了心,是從來不忌諱的。
章安晴臥病在床足不出戶,顧長生和顧弘毅也要忙著生計,早先事兩家人里也只有張氏偶爾去村中的鳳凰樹下瞧瞧別家媳婦做活的手藝,有些人到底還顧忌顏面,不會當著張氏面說些不好听的。可有些就全無估計了,張氏潑辣直爽,最不看不慣他們說這些,每每听見總要跟那些婦人們叫罵幾句,卻也到底覺得心里堵得慌。
李楊樹疼老婆,見她為了這事整日不高興,索性就勸她︰「那些個腌漬舌頭婆你搭理做什麼?大哥這就要說親了,你便少去那里,多在家收拾收拾新房子要緊。」
張氏听了這話,也覺得自己男人說得在理,便也就不再去跟那些人置氣,日子反而覺得舒坦起來。
想到這里,張氏又偷偷去看那些長舌婦老念的雲瑞。
自打他們從顧家出來,雲瑞就一句話都未講,行為規規矩矩,到底是個好孩子。
雲瑞見張氏說完話不住打量自己,便應道︰「李嬸娘,我們過我們自己的,跟旁人有什麼關系?」
剛才顧昕慈醒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一直緊繃的神經也松懈了下來,這會兒張氏同他講話,他才漸漸回過神來,末了又加了一句︰「我們好好過,日子總會好的。」
是的,他欣賞顧昕慈,頭一條就因他們兩個為人處世的態度十分相似。
就算生活再艱難,只要肯努力,也總會好的。
當年他帶著重病的母親背井離鄉來到青葉村,如果不是村長好心讓他們住了那間茅屋,恐怕他們連遮風擋雨的地方都無,那時候他才十三四歲,去做苦力根本掙不到幾個錢,可他咬咬牙,多做幾份工,到底沒有斷了母親的藥食,時至今日,雖說他家看上去家徒四壁,可青葉村的人到底沒有去過。
只有一個顧弘毅知道,他母親的那間臥房,不比村中許多人家差。
這些年他四處打短工,扛著挨打挨罵也硬認真學了很多門手藝,現在也混成了經驗豐富的老伙計,再去給人家做工,掙得都比旁人多些。
這些事情,就連他母親都不知道。
張氏抬頭打量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心中對他越發贊賞起來。
「你說得對,日子總會好的,你和昕娘都是好孩子,好日子還在後頭,讓她們那些碎嘴子瞧瞧,光憑一條爛舌頭,能有什麼樣的好日子。」
雲瑞听了她的話,難得露出笑容來。
他這一笑,倒叫張氏看呆了去。
雲瑞長得本就高大挺拔,一雙長眉顯得眼楮十分精神,他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嚴肅氣派,但笑了之後卻又顯得俊朗飄逸,就算身上的衣服再怎麼破舊,也讓人覺他不是凡人。
張氏細細端詳他的面容,只覺得他和他娘說不定是大戶人家的落難少爺夫人,就算是落到雞窩的鳳凰,也到底看著不是一個品類。
這些念頭只在張氏心中打了個水漂便了無痕跡,她慣不是個會說三道四的人,心中又對雲瑞起了幾分贊賞,想了想便說︰「瑞哥,你明年便要弱冠了吧?」
雲瑞點點頭,道︰「是呢,家母近來也一直念叨這個事情。」
張氏笑笑,又不放心地慢走幾步瞧了一眼顧昕慈,這才繼續道︰「瑞哥,嬸子也不跟你外道,你們孤兒寡母在村里也不容易,以後你要是有什麼事,只管過來找嬸子幫忙,我家里混小子多,別的沒有,出把力氣是使得的,等你冠禮的時候,你要是不嫌棄,也請我們過去吃個茶啊。」
雲瑞雖說一直忙著掙錢照顧母親,也不愛跟旁人講話,但村里的事情他卻每每都認真听進耳朵里,他知道李家一家在青葉村口碑極好,張氏素來熱心潑辣,李楊樹厚道良善,闔家也找不出一個慫貨。
雖說他並不想跟別家走得近些,但張氏這樣熱情爽朗,雲瑞心里還是十分感激的,他認真對張氏說︰「嬸娘是個極好的人,到時候您不來母親肯定還要催我去請的。」
張氏倒沒想到雲瑞說得這般鄭重其事,她笑著看雲瑞,一雙眼楮都要眯成月牙︰「瑞哥,嬸娘多嘴問一句,你的親事定了沒?」
這幾年在青葉村落戶生根,雲瑞接觸的也多是各家的勞力漢子,像張氏這個年紀的婦人,也只接觸了他母親一個,如今猛地被張氏這樣問一句,一向穩重沉默的雲瑞竟有些紅了臉,他張張嘴,好半天才悶悶答一句︰「未曾。」
張氏見他這樣笑得更歡,這麼大個的漢子,害羞起來也挺可愛。
可笑過之後,張氏便又覺得可惜,末了斂起臉上的笑容,想了想道︰「那……瑞哥想娶個什麼樣的媳婦?嬸娘幫你看顧看顧,你年紀也大了,找個貼心體己人照顧你母親,你也能放開手做事。」
雲瑞一愣,下意識用手托了托顧昕慈,好半天才道︰「嬸娘,我家里情況村中無人不知,哪里有姑娘肯嫁到我家。」
他半真半假說了一句,好多話也都沒說出來。
他們家的情況,又哪里能隨便娶個好人家的姑娘回來,將來許多事情都說不得準,他怕害了人家一輩子。
張氏倒不知他心里想的什麼,只恰好注意到了他下意識的那個動作,霎時間心中一個古怪的念頭冒了上來。
她是個有一說一有二論二的人,這念頭一旦盤恆在心里,就再也揮之不去。
她的目光在顧昕慈和雲瑞兩處打量,終于決定等看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