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安意屏退其他人,獨留下香芹,寫了個藥方,遞給她,問道︰「知道我要你去做什麼嗎?」
香芹雙手接過藥方,「姑娘要奴婢去買藥。」
「只是去買藥嗎?」安意淡笑道。
香芹低頭道︰「奴婢愚鈍。」
安意勾起唇角,目光微凜,語氣依舊平靜,「我喜歡聰明的人,討厭裝傻充愣的人。」
香芹一驚,跪了下去,「姑娘……」
「我家來京城只有三四年,沒有世代的老奴,府中的奴僕,除了芳蓉是我帶回來的,杏仁四個是我買的,其他的人,大多是官奴司送過來的。不管你們是怎麼來到我家的,你們都已經烙上了安家的印記,是安家的奴僕,安家若是倒了霉,你們也不會安然無恙。我這人說的好听點,是恩怨分明,說的難听點,就是眥睚必報。」安意沒有那閑功夫去查每個人的底細,大致了解了一下府中奴僕的來歷。
「奴婢不懂什麼大道理,只記得教規矩的媽媽曾說過,三姓家奴,不得善終。奴婢寧願死,也不會背主的。」香芹磕頭道。
「香芹,你的話,我會記在心里。」安意往後靠在椅背上,「你去換身衣服,到濟懷堂找韓四少爺買藥。」
「奴婢知道,奴婢這就去。」香芹知道安意讓她去買藥是幌子,真實用意是探听那位受傷公子的消息,回房重新梳了個雙丫髻,用頭繩綁好,沒戴釵環,換了身粗布棉衣,從後門悄聲離開。
安意去井籬園陪羅氏吃過早飯,帶著杏仁和桃仁到順宜堂處理完內務,正要返回明珠閣,守二門的婆子跑了進來,「姑娘,鄭女官來了。」
鄭蘊來了!
安意微微蹙眉,若是為了小龔爺的事,來得應該是李谷雨,鄭蘊突然到訪,是為了什麼事呢?
人已到了門口,不容安意深想,起身去門外將鄭蘊迎進來,相互見禮,分主賓坐下,婢女送上熱茶。
「鄭女官今日前來,有何要事?」安意開門見山的問道。
鄭蘊沒有回答,目光淡淡地掃過屋內眾人,放下手中的盒子,端起茶杯,低頭抿了口茶水。
安意眸光微轉,抬了抬手,管二家的帶著眾奴僕退了出去,並將抱廈的門掩上。
鄭蘊把杯子放回桌上,「安姑娘是不是許久沒有去六順巷看看了?」
「家中事多,沒顧得上,過幾日我會過去看看。」安意垂瞼道。
鄭蘊輕哼一聲,「姑娘貴人事忙,忙得跟公主的約定也不記了。」
安意確實忘記了與嵐漪公主的十日之約,抬眸看著鄭蘊,聲音微冷,「鄭女官今日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如果安姑娘只是羅郎中,那麼今天我就是來興師問罪的。」鄭蘊直言諱地道。
安意明白鄭蘊話中之意,微微一笑,問道︰「那鄭女官今日前來有何要事?還請明言。」
「璩國公老夫人病重,公主要去你給她治病,你務必要想辦法治好她的病。」鄭蘊把盒子遞給安意,「這是你的郎中證書。」
安意眼波微動,接過盒子,從里面把證書拿出來,上面寫的名字是安意,把證書卷好,又放回去,看著鄭蘊,問道︰「請問璩國公老夫人今年高壽?」
「七十三歲。」
「鄭女官,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老夫人年事已高,郎中不是神仙,治得了病,續不了命。」安意直接道。
「你盡力而為,就算續不了命,也讓她多拖幾個月,最好能拖到明年春暖花開。」
「我會盡力而為,但我現在還沒看到病人,我不能保證一定讓她多活幾個月。」安意有所保留地道。
鄭蘊從衣袖里拿出公主府的名帖,「明天你拿著這個去璩國公府,你是個聰明人,該怎麼應對,相信不用我教你,你也知道怎麼說。」
安意接過名帖。
「我走了。」鄭蘊站起身,盯著安意,「希望你不要忘記下次的約定時間,公主是不會一再容忍的。」
「十月二十二日,我會去見公主。」
安意送鄭蘊離開後,就回明珠閣,看著手中燙金描鳳的名帖,眸色微沉。這是嵐漪公主要她做的第一件事,太醫院的太醫都沒辦法治好璩國公老夫人的病,嵐漪公主憑什麼認為她可以做到?嵐漪公主為什麼延長璩國公老夫人的生命?
安意對京中各府的關系,所知有限,沒有在這些問題糾結太久,打算等安康回來,問問他一些情況,當然不管是什麼樣的情況,璩國公府她都必需去。
安意隨手拿起一本詩集翻看,還沒看幾頁,桃仁進來道︰「姑娘,胡姑娘打發人送東西來了。」
安意放下書,下樓見客。
來得是胡清月身邊的大丫頭南芳和兩個婆子,南芳手里捧著個小箱子,兩個婆子抬著個大箱東西。
南芳手里的小箱子分成兩層,第一層是一盒子拇指大小的珍珠,粗略一數,至少有二三十顆,散發著瑩潤的光芒。
安意不是不識貨的人,知道這盒子珍珠的價值。
「我家姑娘說,這珍珠磨成珍珠粉敷臉,皮膚會又白又女敕的。」南芳笑道。
敷臉?
安意輕笑,她這個十八師姐還真會暴殄天物,這麼貴重的珍珠拿來磨成粉敷臉,她還拿去瓖珠釵吧。
第二層是幾塊寶石,瑪瑙、翡翠、紅寶石、藍寶石和玳瑁。
「我家姑娘說,這些寶石是送給姑娘瓖首飾的。」
那個大箱子里是十幾張獸皮,狐皮五張,貂皮三張,灰鼠皮十張。
安意沒有推辭,收下了胡清月送來的禮物。等南芳走後,就讓人把東西全送去了井籬園,羅氏看了,笑道︰「胡姑娘實在是太客氣了,送這麼多貴重的東西來。」
「我會去好好謝謝她的。」安意笑了笑,挑出一塊玄狐皮,「娘,這個給爹爹好不好?」
「好。」羅氏模了模皮子,「皮子很厚實,冬天穿在身上,一定很暖和。」
母女倆商量著,挑了五張出來,送到針線房去做衣裳,其他的入庫。
午時正,安意陪羅氏吃過午飯,回到明珠閣,正準備小睡,香芹回來了,「姑娘,韓四少爺說這幾天,有人跟蹤他,他不方便過去看龔少爺,就讓冬青留在那里照顧龔少爺,冬青昨天讓人傳話過來,龔少爺一切安好,風平浪靜,四少爺讓姑娘放心。」
安意笑道︰「辛苦了,快去吃飯吧!」
香芹行了禮,退了出去。
傍晚,安康有事,未歸,安清和先回來,還帶回一個讓羅氏驚慌失措的消息。十月三十日兵部尚書李大人的母親李老夫人,過七十大壽,安清和要攜眷參加。
「我不去,我不去。」羅氏神情緊張地擺手道。
安清和笑,「秋妹,你不用這麼緊張,就是去吃餐飯。」
「她們說的話,我都接不上,我會給你丟臉的。」羅氏被人笑話,擠兌了幾回,對應酬有了心理陰影。
「她們說的話,你根本就不用去接,笑笑就行,你是我安清和的夫人,身份擺在那,沒人敢小瞧你,你大大方方的帶喜兒去跟那些人應酬。」
「你帶黃妹妹去吧,她知道應酬,說話也得體。」羅氏自卑地道。
安清和目光微閃,輕嘆一聲,沒再說什麼,背著羅氏把這事告訴了安意。
「爹爹放心,我會說服娘的。」安意道。
「有你在你娘身邊,爹爹很放心。」安清和把羅氏交給安意負責。
「爹爹,您知道璩國公府和嵐漪公主府有什麼關系嗎?」安意見這麼晚了安康還不回來,干脆問安清和。
「京城各府之間,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交情的。璩國公府的老夫人和惠聖太後是親姐妹,惠聖太後是先帝的嫡母。璩國公的三弟,現在的工部尚書甘善余是當今天子的侍讀。」安清和回答完安意的問題,再問她,「為什麼突然打听兩府之間的關系?」
「璩國公老夫人病重,公主要我去給她看病。」
安清和雙眉緊鎖,「甘老夫人年紀太大,她就算是生小病也能變成大病,她臥病在床已數日,璩國公和甘大人都已告假待疾,公主讓你去她看病,是不懷好意,你明天不要去,我去找卿大人談談。」
「爹爹,您不要去找卿大人,那樣會得罪公主府的。公主只是讓我過去看看,並沒有要求我一定要治好甘老夫人的病。我是學醫之人,治病求人是本分,我想去看看。」安意道。
安清和看著安意,沉吟良久,「好,明天我送你過去。」
「爹爹不用了,我有公主府的名帖,拿公主府的名帖去,璩國公府不會把我拒之門外的。」
「那我明天去接你。」
「好。」安意笑著點點頭。
第二天,安意先讓人送了個帖子給胡清月,告訴她,後天到訪;辰時正,帶著香芹和桃仁,拿著公主府的名帖,前往璩國公府。
安意拿著公主的名帖求見,璩國公夫人李氏沒有托大,親自來迎,見安意年紀幼小,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臉上的笑容半點未減,「姑娘請進。」
兩人進到屋內分主賓坐下,上了熱茶,李氏笑問道︰「姑娘貴姓?」
「免貴姓安。」
「安姑娘今日登門,有何貴干?」
「小女是郎中,前些日子小女治好了縣主的反胃病,公主得知貴府老夫人病重,讓小女過來略盡綿力。」
「縣主的反胃病是你治好的?」李氏質疑地問道。
「小女若是沒有幾分本事,也不敢去公主面前班門弄斧的。」安意輕笑道。
李氏目光一閃,笑道︰「姑娘請隨我來。」
安意跟著李氏去了甘老夫人的臥房,守在甘老夫人身旁的是她的三兒媳梁氏、她最小的女兒林甘氏和兩個孫媳,四人看到李氏進來,起身行禮。
因為安意是女郎中,無須避諱,李氏示意婢女撩開帳幔,讓安意看甘老夫人的臉色。
安意給甘老夫人診完脈後,問道︰「老夫人是不是一直有心月復疼痛的毛病?」
「是的。」李氏道。
「每次發作是不是胸悶嘔吐,手足俱冷,面赤唇麻,咽干舌燥?」
「安姑娘,這些太醫們都診斷出來了。」李氏道。
安意挑眉,「太醫們是用痰火上升為老夫人治療,可是卻屢止屢作,用了藥,病情反而加重了,對不對?」
「姑娘這話是說太醫們斷錯了診,開錯了方子了嗎?」林甘氏沉聲道。
「的確如此。」安意道。
「姑娘你年紀輕輕,說話可不要這般的武斷。」李氏道。
「小女不是武斷,是依據老夫人的病情下的判斷,老夫人脈息洪弦有怪狀,是脾氣虧損,當溫補胃氣。老夫人若是年輕十幾歲,一服就能令洪脈頓斂,怪脈頓除,諸癥釋然。」安意道。
「姑娘說的可全是廢話,老夫人怎麼可能年輕十幾歲。」梁氏嘲諷地笑道。
「所以老夫人要連服三劑,病情才能緩解,慢慢調理,才能痊愈。」安意道。
「你真的有把握治好我母親的病?」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安意早就听到腳步聲,並不驚慌,轉身看到走進來的四個中年男子,「治病求人非兒戲,小女不會拿病人的生命開玩笑。」
為首的中年男子盯著安意,目光銳利。
雖然中年男子的年紀足以當安意的父親,但是他這樣死死盯著安意,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李氏輕咳了一聲,上前攔在了安意面前,道︰「國公爺,這位安姑娘是嵐漪公主推薦過來的,她治好了縣主的反胃病。」
中年男子正是璩國公甘善行,听到李氏這麼說,收回審視的目光,道︰「你開藥方。」
安意走到桌邊,提筆寫下,人參、黃 各四錢,白術,當歸各三錢,陳皮甘草各二錢,柴胡、升麻各一錢半,還添了大棗五枚,半夏兩錢,茯苓、吳茱萸、木香各一錢。
甘善行拿過藥方看了看,道︰「這藥方並無出奇之處。」
「藥方能治好病就是出奇之處。」安意淡然道。
甘善行把藥方遞給李氏,「把藥配齊,熬來給母親喝。」
「國公爺,夫人,小女給人治病,會親自抓藥熬藥。」安意道。
甘善行微眯了眯眼,「你很謹慎。」
「給人治病應當謹慎。」安意道。
「謹慎是好事,夫人,帶她去藥房。」甘善行道。
安意抓了藥,熬好藥,伺候甘老夫人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