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朗的笑聲穿過厚厚的朱紅色大門,飄到了寢宮之外。舒愨鵡
似乎有片刻的死寂,而後那扇大門猛地被人從外面推開,轟然一聲,寢宮中的明黃帷帳被鍍上了一層皎潔銀白的月光,隨之而來的便是穩健而略顯凌亂的腳步聲。
但見一人大步流星的走進來,身後還跟著數名手持長槍的御林軍,他頎長的身形在地上投下遇到暗影,將照入寢宮內的光線悉數擋住。
遠遠看去,地上帷帳隨風而舞,宛若鬼魅王i昂,將那道頎長的身形時而遮掩時而拉扯時而夸張化,為這明黃珠玉的寢宮平添了幾分沉郁陰冷的氣息。
待看到寢宮內詭異的情景時,那人狠狠的怔愣了下,下一刻,他已經快速反應過來,猛地沖過去,卻被那蒙面人厲聲喝住!
「站住!堯王爺,為著你父皇的生命安全,我勸你還是安分點好!」
蒙面人時刻注意著他的舉動,露出外面的雙眼陰鷙冰冷,只望一眼,如置千年冰窖,再望第二眼,又似是被火爐烘烤。
冰火的雙重折磨與煎熬,幾可將世間所有的恩怨道義善惡因果盡數毀去。
段天諶緊緊攥住了袖中的手,展臂擋住身後御林軍的腳步,臉上溫和有禮的神色驀地裂出一道猙獰的痕跡,面部弧線冷峻,彰顯出此刻他極其不悅的情緒。
他往前一步,冷峻冰寒的氣息驀地撲向蒙面人,冷冷叱道︰「快點放開本王的父皇!」
他的聲音並不是很大,乍一听,也稱不上有氣勢。
可此刻听來,這話竟像是被誰拿了擴音器急劇擴散而出,飄蕩在偌大的寢宮里,甚至還能听到裊裊回音。
一波一波,一重又一重,無數次的疊加,到頭來竟排山倒海般傾覆過去,震撼人心,幾可撼天動地。
蒙面人暗自心驚,凌厲的眸光在他的臉上逡巡,許久,卻找不到任何他想要獲取的信息。
盡管他蒙著面,看不清此刻的任何神情變化,甚至雙眸里冰芒遍布荒涼闊遠,可那眼角眉梢竟詭異的上挑,似無謂,又似挑釁,教人忍不住去猜測黑巾下的那張臉該是如何欠扁。
架在蒼帝脖子處的匕首被他推進了幾分,月色皎潔,灑在輝煌奢華的寢宮內,蜿蜒在蒼帝明黃色的里衣上,兩相混合之下,明黃和銀白正好被反射出凜冽刺眼的寒光。
他看著蒼帝下意識眯上了眼,又回頭瞥瞥長身玉立于前的段天昊,一計頓生。
「堯王,你不是一直都對那個位置念念不忘嗎?怎麼,面前擺著如此好的一個機會,你居然也舍得放過?」他眸光含笑,卻淬滿了裂冰,看似渾身放松了下來,語氣也變得懶洋洋的。
段天昊怔愣了下,腦袋里有極其短暫的空白。
待回過神來,他暗淬了一句卑鄙無恥,竟趁此刻對峙的特殊時刻,說出這番挑撥離間的話。
可他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長年累月為皇宮里吃人不吐骨頭的殘酷所逼迫,已經學會了最基本的生存法則——喜怒不形于色。
雖心中恨極怒極,他也不顯山露水,只靜靜的盯著蒙面人,仿佛注意力集中一點,就能把那塊黑巾盯出璀璨的花朵來,並不急著為自己辯解。
四目相對下,他忽然從此番行徑中明白了對方的根本目的!
可一旦想到這樣的目的,他立時警惕萬分,薄唇緊抿,冷聲呵斥︰「本王原本還以為,你的膽子就是大些,行事還是有分寸的。誰成想,你竟然如此狂妄自大,把主意動到本王的父皇頭上。你以為你的本事能夠有多大,就不怕有去無回嗎?」
一旁,張公公瞳孔猛地一縮,不敢置信的看向段天昊,其間迸射出來的冷冽凜然的視線,幾欲將他整個人洞穿。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為何看起來,堯王爺竟像是與蒙面人熟識似的?
難不成,此次蒙面人能夠輕而易舉的潛入皇帝寢宮里,還是得到了堯王爺的默許和幫助,而他們此刻的「談話」,不過是彼此之間所做的一場戲而已?
可是,堯王爺又怎麼可以如此狠心,竟可以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下如此毒手?
相較于張公公的
激動,蒼帝則顯得冷靜了許多,只是在听到段天昊和蒙面人之間的對話時,臉色有一剎那的冷肅和凜冽。
他並不說話,細看之下,隱隱能看到潛藏在他眸底深處的一抹期待,仿佛是在期待著事情的後續發展。
所幸他隱藏得極好,縱蒙面人和段天昊如何精明睿智,也難以發現。
「什麼難得的機會,本王听不懂。」段天昊徐徐道,神色格外平靜坦然,「不過,本王可以告訴你,既然本王能夠來到這里,並且身後還跟著御林軍,自然是做好了準備,並且斷了你的後路的。若是識趣,你還是乖乖的放了本王的父皇。」
蒙面人緊緊蹙眉,心中警惕頓生,手下一用力,便猛地扯起蒼帝,饒到龍床後的位置,似是在查看什麼。
段天昊不予理會,橫豎對方的後路已經被他切斷,除了堂堂正正的走出大門,諒他插翅也難飛。
他走到張公公旁邊,伸手解開了穴道,卻見張公公猛地蹦起來,也不顧及自身的身份,抖著手指指責他,「堯王爺,您怎麼可以這樣?皇上可是您的親生父親,更是蒼朝的一國之君,您怎麼可以與他人聯手加害皇上?」
段天昊沒答,一方面是覺得自己沒必要對一個奴才交代,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蒙面人已經押著蒼帝繞出了龍床,滿目陰鷙。
他知曉此前所做的布置,已經收到了成效,此刻自然不敢有任何放松,只把注意力全部放到蒙面人的身上,以至于連旁邊張公公眼里閃過的暗芒也無從發覺。
「堯王爺,你可真是好本事。以往我倒是小看你了。」
盡管後路被封,他也不見絲毫慌亂,尤其是看到被擋在身前的蒼帝時,那份底氣也更足了些,根本就不在意外面是個什麼情況。
此前,他在蒼京的勢力,幾乎被段天諶一鍋端了,元氣大傷之後,很多更加隱蔽的勢力也慢慢被他啟用。
而此次行動,他所啟用的,便是那一股最隱蔽的勢力,世上也就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借此力量,他才能悄無聲息的繞過蒼帝身旁的天子隱衛,順利到了此處。
這寢宮,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若是對方能夠發現那處隱秘通道的存在,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蒼朝皇宮那麼大,早已被他的勢力滲透到了天上地下數尺,其間錯綜復雜的關系,除了他和近身侍衛外,並無人能夠了解清楚。
在他看來,段天昊能夠封住他的去路,本就是撞上了狗屎運而已,若說段天諶有這份本事,他還深信不疑,可段天昊……
那就算了吧。
這個人,也算是在他的監視注目下長大的,有幾斤幾兩,他難道還不清楚?
不過,他似乎忘記了,段天諶也是在他的掣肘下成長起來的。
而此後很多次給予他重創的人,卻是被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監視著,且不曾露出絲毫反抗意識的段天諶!
段天昊一派淡然從容,也不試圖去否認彼此的關系。
他的父皇,並非常人,或許在他說出第一句話時,就已經猜透了其中的關聯,既如此,他又何必再去浪費那麼多的精力,顧及太多辯解太多?
見他不語,蒙面人卻是朗聲大笑起來,滿帶嘲諷的瞅著蒼帝,出言諷刺,「皇上,想不想知道,你在你兒子心里是個什麼地位?又或者,想不想了解,你這個父皇做得夠不夠稱職?」
「你想怎樣?」蒼帝不回頭,只是神色復雜的看著對面的段天昊,脖子上架著一柄匕首,森寒之氣直逼面頰,他也依舊泰然如山。
蒙面人冷哼了聲,並不打算回答他的話,而是直接看向段天昊,語氣里似乎還帶著些許笑意,「堯王爺,你不是一直都對那個位置心生向往嗎?如今,只要讓我把你的父皇帶走,再以你此前的部署,迅速的控制住整個皇宮,你還擔心坐不上那個位置?」
段天昊默不作聲。
他靜靜的站在光影中,背後仿佛繞了一層光環,直讓人閉上了眼楮,無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緒。
唯一能夠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只有他听了那些話後長久的沉默。
沉默中,蔓延出來的,是無止境的恐慌。
張公公心中焦慮,看著蒼帝臉色慘白還被蒙面人控制在手里,連忙竄到段天昊身旁求道︰「堯王爺,您別再沉默了,快點救救皇上啊!皇上可是您的親生父親啊……」
蒙面人冷嗤,「親生父親?堯王爺,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的親生父親可不止是你一個兒子,想要盡孝道,也不該選擇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只要你讓我帶走了他,蒼朝就盡在你手,以往魂牽夢縈的人和事,也盡在你的掌握之中了。你確定你要放過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
段天昊依舊不答,那袖中的手,緊緊攥了起來,觸模到幾張薄紙,神色瞬間變幻不定。
就在他跟隨大理寺卿離去的路上,忽然收到了幾張薄紙。
其上所言,不過是前些日子所謀劃的幾件事情的回稟。
——派去西北接掌三十幾萬大軍的章勤,于半路被人追殺,幾番躲藏,才從西北逃回了蒼京城外。
據章勤透露,刺殺他的人,出手狠辣無情,似是要將其趕盡殺絕。若非他逃得快,恐怕早已成了世間冤魂。
——而在那日吏部尚書出城迎接東梁國使臣的過程中,另有一批人出手,攪亂了那日的局面,將他派人安排給他那個六哥的「證據」,盡數栽贓給了他。
起初,他還沒能想透其中的關系。
這兩件事兒雖小,有些不值一提,可他卻隱約覺得,其中透著一種詭異,甚至是出乎意料的巧合——
但凡是他想要對他那個六哥不利的,都在半路被人攔下。
而在整個蒼京,乃至是整個蒼朝,能夠有這個能力,並有這個動機的,除了眼前這個人,他還真是想不到還有誰。
難怪,在他監國期間,他的父皇會如此安靜。
也難怪,他那個六哥明明不在,而他卻隱隱覺得不安,甚至是威脅遍布。
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知道,原來此前的諸多部署,皆是他人眼里的笑話。而他自己則像個白痴般,自導自演著自以為是的戲曲,賣力而認真,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那些人的戲中小丑。
不甘心嗎?
他想,答案是肯定的。
不為別的,只因為自己付出了那麼多,本以為會賺到盆盈缽滿,結果卻成了要犧牲的那一個。
他就是一塊墊腳石,又臭又硬,往常所持的尊嚴和高傲,于那幾張薄紙的回稟面前,已然變得蒼白無力。
不是沒想過這樣的可能。
也不是不感到出離憤怒!
甚至,此刻在瞪著蒼帝的眼神中,還躍動著兩簇火紅炙熱的火苗。
他沒有掩藏此刻的情緒,將視線由蒼帝緩緩移動到蒙面人身上,薄唇輕吐,「你到底都知道些什麼?」
「知道什麼?」蒙面人低笑,濃眉微挑,「我知道的,估計你現在也知道了。不過,有件事兒,你可能不是很清楚。早在諶王南下時,你這位好父皇,已經把他身邊的龍鱗衛撥給諶王了。我想,你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話無異于晴天霹靂,讓段天昊努力壓制的不甘情緒爆發出來。
他急速往後退去,仿佛受了極大的刺激,身形還略顯不穩,蹬蹬蹬的腳步聲起,混亂而難听。
意味著什麼,身為皇室中人,他又豈會不清楚?
龍鱗衛俗稱天子隱衛,世人只知道,這是隸屬于蒼帝的精銳,卻不知道這樣的一批人,只效忠于歷代帝王。
之所以會清楚其中的關系,還是數年前他前往上書房探望他的父皇時,偶爾間知曉的。
猶記得當時他的父皇跟他說,等他長大後,就將這些人悉數交到他的手上。
如今,這才過了幾年,他還記得如此天大的謊話,卻不知說這話的人早已換了心思換了對象。
一時間,憤怒、震驚、悲哀、諷刺等諸多情緒齊齊涌上心頭,他仰天長笑,呼出胸中的激憤不甘。
可事實上,他穩住身形站定後,就什麼都沒
做。
那雙眼楮里盛滿了激烈的情緒,恍若海浪翻滾騰掠,剎那間傾江倒海,洶涌澎湃,只一眼,就讓人無比驚心。
他在進行著天人交戰。
那個位置是他自幼就懷揣著的目標,而他所做的一切也皆是為此。
放棄?
或是抓住此次難得的機會,榮登大寶?
他腦中飛快的繞著這兩個問題旋轉,微垂著頭,看著兩鬢斑白的蒼帝,卻不期然的想到了很多久遠的事情。
其余三人時時刻刻注意著他的神色變幻,或平靜,或得意,或擔憂。空氣也因這短暫而考驗心髒承受能力的抉擇而格外凝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段天昊重新抬起頭來,眸光里霎時劃過一道陰冷,如一盆冷水當頭兜下,在冰天雪地中凝成冰劍,刺穿蒼帝的心髒。
蒼帝見狀,心里不由得咯 一聲,饒是之前有多鎮定自若,此刻也露出了崢嶸而凜冽的殺氣,毫不猶豫的直射向一臉堅定的段天昊。
蒙面人得意一笑,還沖段天昊微微頷首,「我收回方才的話,如今也不小看你了,而是直接佩服了。」
不過,不得不說,這樣的結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本來他所打的主意,就是要悄無聲息的擄走蒼帝。
誰成想,一個不察,竟會橫生出那麼多枝節,並將動靜鬧得那麼大。
如今由寢宮通往外面的隱秘通道已經被封住,他想要不費吹灰之力的帶走這個王朝的最高統治者,恐怕事情並沒有那麼容易。
何況,就算他可以順利帶走人,恐怕以後在這個皇宮里來去自由的資本,也將會被人發現了。
如此得不償失,可就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是以,他才會不遺余力的挑撥蒼帝和段天昊之間的父子關系,為自己謀求最大的利益。
所幸,段天昊沒讓他失望。
蒼帝卻像是讀懂了他心中的想法,不怒自威的臉上布滿冰霜,不看段天昊,反而是看向他,緩緩問道︰「要把朕擄走,也得給個理由吧。」
他說得很鄭重,不想,此話卻引得蒙面人冷笑不已。
待笑聲停止,蒙面人才以冷到零下幾十度的聲音緩緩道出︰「蒼帝不愧是貴人多忘事。今日是什麼日子,你忘記了,可你總該記得,十七年前你派顧埋伏在落霞谷里而導致的慘絕人寰的一幕吧?」
這話就像是一個引子,剎那間點燃了塵封在蒼帝腦海里的干柴。
火苗轟地竄向高空,映亮了他無比慘白的臉色。
「你……你是……你居然是……」他不敢置信的指向蒙面人,雖早有預想,卻沒猜到對方會是最不可能出現在這里的那一個。
「我什麼?這才十七年而已,你應該還能想得起來吧?」
蒙面人卻自己撕下了覆面的黑巾,露出一張妖孽絕美遠勝于女子的無雙容貌,不出所料的看到蒼帝見鬼般巨震的神色,薄唇冷冷勾起一抹弧度,卻冷冽至極。
短暫的震驚後,蒼帝也快速反應過來,眸光里似是蘊滿了興奮,蒼白的臉頰也因此染上了些許不正常的紅色。
他喉間溢出一抹冷笑,淡淡道︰「這麼多年,朕還真是小看你了。」
佘煜胥唇角輕輕勾起,宛若彎刀,刀身森冷鋒銳,「的確。你是小看本宮了。當年的血海深仇,本宮可是時時刻刻都銘刻在心的,若是不努力將自己變得強大,哪里能報得了這仇?」
他冷冽的眸光傾斜而出,仰首環顧著四周,又繼續道︰「不過,說起來,你也討不到好處。落霞谷埋葬了本宮的舅舅和東梁國數十多萬的士兵,而這泱泱宮廷森森斬刀,也除去了雲氏滿門和你最寵愛的女人。似乎,本宮也不算是很虧!」
「你說什麼?」蒼帝卻忽然激動起來,欲要上前揪住他的衣領,豈料稍微前進一步,脖頸處就已經鮮血斑斑。
與此同時,絲絲疼痛以肉眼難見的速度蔓延至四肢百骸,驚得他身子抖了抖,抬起的手也隨之頹然的僵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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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當年的事兒……當年的事兒……你到底……到底……」他似乎有些語無倫次,甚至還有些恐慌,向來殺伐果決連手都不會抖一下的人,卻在猜想到當年之事時,忽然顫抖了身子。
許是覺得他此刻的情緒還不夠激烈,佘煜胥繼續打擊他,「當年的鎮國公雲同奉,該是如何驚才絕艷的一個人呢!最後卻平白蒙受了這等冤屈!還有那艷冠群芳的雲貴妃,嘖嘖,論起來也算是人間絕色啊,只是可惜了……」
縱然蒼帝再如何不敢相信,此刻也猜到了其中的關系。
他自詡睿智無雙,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卻沒想到,最後竟會在陰溝里翻了船。
十七年前,眼前這個人,也不過是個未長成的毛頭小孩兒吧。
他竟然折損在了一個毛頭小孩兒手里,也足夠諷刺了!
如今最悔恨的事情,便是誤信讒言,將他最心愛的女人推上了斷頭台。
他恨!
前所未有的恨!
可惜,他這般追悔莫及的模樣,落入佘煜胥的眼中,竟變得無比諷刺。
「正好。今日是本宮舅舅的祭日。就拿你這顆人頭去祭奠他,想必在九泉之下,他也會感到萬分歡喜的。」佘煜胥詭異一笑,轉而重新看向段天昊,微抬起下顎,詢問道,「堯王爺,你可想清楚了。此事于你有利無害,若是你袖手旁觀,不僅全了與本宮的情意,還能省卻一番功夫,輕而易舉的得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段天昊依舊思考著,並不急著做出回答。
可站在寢宮內的人都明白,如今考慮得越久,事情就越容易往最惡劣的方面發展。
蒼帝開始急了,他可不想去做什麼祭祀品,如今明白了當年的真相,只恨不得為雲卿操刀于路,手刃此人。
「昊兒,你也不必想了。」蒼帝終于正眼看了他,「朕給你個任務,把這人給朕擒拿下來。只要你把他給朕拿下,那個位置,朕就直接送給你。」
佘煜胥繼續冷嘲熱諷,「現在才知道求助,是不是太遲了?想起來,你當初要將顧收押入牢、將你兩個兒子遣入大理寺時,不是很果斷的嗎?」
蒼帝不予理會,雙目赤紅,死死的盯著段天昊,等待著他的回答。
段天昊默然,看著眼前這個叫了二十幾年的父皇,眸光復雜。
不過眨眼之間,他的眼楮里就布滿了猩紅的血絲,越發襯得整個人憔悴不堪。可在那份不堪里,卻隱隱透露出令人心驚的毀滅和殺氣。
段天諶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看到這樣的父皇了。
似乎是從十七年前那一場巨變開始吧。
那次的事情,徹底改變了他六哥段天諶的人生命運,也將原先溫潤威嚴並存的父皇奪走。
如今看到這個男人懊惱悔恨的模樣,他忽然懂了些許什麼。
有些心虛的別過臉,他轉而將視線投到佘煜胥身上,淡淡道︰「既然要走,那就趕緊走吧。否則,一會兒人就該來了。」
「昊兒……」
「王爺……」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或憤怒,或驚慌,落入佘煜胥的耳中,卻顯得格外動听。
他唇角輕勾,緊緊押著蒼帝,慢慢與段天昊錯身而過……
……
凹凸不平的山路上,顧惜若一襲白衣當先策馬在前,脊背挺直,動作干脆利落而又格外謹慎。
身後緊緊跟隨著那一批人,黑衣勁裝,神情冷峻,氣勢煞然,即便是在夜間行路,依舊不見絲毫疲憊和慌亂。
他們一致看向前方那挺直的縴瘦背影,眼底皆是掩飾不住的欽佩。
他們都是歸顧將軍管制,平日與王鈺也算是熟識。
盡管他不說,旁敲側擊之下,他們也多少都知道,前面那人是顧將軍的掌上明珠,也即現今的諶王妃。
他們一直待在滄州這片山林里,一年當中,總有那麼一個月是在顧手底下受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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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訓練之余,也听顧將軍屢次提起過這位諶王妃,雖說語氣里頗多嫌棄,可他們都看得出來,這嫌棄里透露出來的濃濃疼愛之意。
如今一見,這位諶王妃可真是超乎了他們的預料。
這一路上,蟲蟻蛇鼠橫行,山路坎坷曲折,卻不曾听到她哼過一聲,皺過一下眉頭。
偶爾斜瞥過去,那雙明亮眼眸里漾滿的瀲灩光芒,足以叫人感佩萬分。
只是,他們卻不知道,此刻顧惜若內心里並沒有他們所想的那麼輕松淡然。
這樣的環境,她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夜間趕路,她也是第一次經歷,說不覺得辛苦,那是騙小狗的。
可再苦再累,她也不能耽誤了正事。
她那年輕爹爹和蒼帝在打算著什麼,她不是很清楚,可這是頭一次,有人敢把如此緊要的大事交付給她,既不親口囑咐她要如何如何,似乎也不擔心她會把事情給辦砸了。
就沖著這一份相信,她沒有理由去敷衍去辜負。
她一直都希望,她能夠強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所謂的「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便是她努力學習的宗旨。
她沒有穿越女那般隱忍的性子和頂尖的心計,也不用處于那麼波詭雲譎的環境中,兼之前世出身于書香世家,也不需要去考慮大家庭里或腌或無奈的事情。
如今換了個環境,想要變強,唯有一步一步鍛煉自己。
滄州城外的北部山林,群山連綿起伏,格外壯觀。
不多時,一行人就走出了一座小山。
前方有個分岔路,一左一右,山路崎嶇,皆通往另一座小山深處。
顧惜若駐馬凝視,仔細辨別著方向,恰逢王鈺從天而降,拿馬鞭指了指前方,清冷問道︰「往哪里走?」
王鈺一臉為難,「大小姐,這……這屬下也不是很清楚。」
「嗯?」顧惜若鼻音冷哼了聲,下巴微抬,斜睨著他,毫不客氣的斥責,「人都走到這里了,你居然跟我說。你不知道?」
王鈺忙不迭的抹汗,「回大小姐,當初將軍也沒跟屬下說起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是以,屬下雖然也知道此處有分岔路,卻也不敢多問啊!屬下知罪!請大小姐責罰。」
顧惜若癟癟嘴,想著如果責罰有用,她倒是十分樂意。
可如今兩條路擺在面前,若是走錯了,可不是能夠直接走回來那麼簡單的。
她抿了抿唇,又垂眸看向王鈺,不確定道︰「你確定,我爹什麼都沒跟你說起這回事兒?」
王鈺下意識就搖頭,卻在半路猛地停下來,斟酌良久,才小心翼翼道︰「回大小姐的話,將軍是沒說,咱們該往哪里走,不過卻格外囑咐了句……」
「你不早說!到底囑咐了什麼?」顧惜若霍地探身,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王鈺默默的吞了幾下口水,有些心虛的低頭,不敢看她,低聲回道︰「將軍說了,您若是不知該如何選擇時,根據往常的習慣去走就是了。」
顧惜若真想狠狠拍他。
這算是什麼囑咐?
往常的習慣,往常的習慣……
她往常的習慣就是遇路往左拐!
等等!
往左拐?
難不成她那年輕爹爹想要表達的是這個意思?
想了想,她憤然轉頭,亮得過分的雙眼里卻是盛滿了堅定和自信,指了指左手邊的那條路,不容拒絕道︰「就走那條路!」
她記得,小時候顧曾經跟本尊說過,真正的成長,不是害怕做錯抉擇,而是在做錯了抉擇之後,能夠勇敢的承擔起最後的後果,不管好的,還是壞的。
她要做強者,首先就要學會如何去承擔責任。
如果這個習慣都不對,那也沒關系。
她身後那麼多人,總不至于
全部被埋葬在了這里。
啊呸,大難當前,就不能想點好的嗎?
顧惜若狠狠的鄙視自己,馬鞭在身後揚起又落下,啪的一聲,駿馬便如。離弦的箭般倏地沖了出去。
身後諸人緊緊跟上,踏碎了一地的皎潔月光。
今夜,注定不能圓滿。
……
佘煜胥押著蒼帝,恰好與段天昊錯身而過。
就在這時,段天昊卻霍然側身,五指抓成鷹爪狀,直撲佘煜胥的面門。
佘煜胥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麼一招,下意識抬手去擋,握著匕首的手不免卸了幾分力道。
段天昊瞅著空檔,欲要將蒼帝扯過來,不想,手臂卻被什麼東西捶到了般,突然麻了起來,極其短暫的停頓後,佘煜胥已經重新將蒼帝控制在手中。
最好的時機已經錯失!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守在寢宮外的御林軍還沒看到有何動作,兩個人就已經各歸各位。
若不是彼此氣息不穩,衣袍下擺擺動,幾乎看不出他們在那狹窄的空間里快速移動過。
段天昊霍然扭頭,低頭看了看腳邊圓滾滾的一個瓷瓶。
想到就是這個小東西砸過來,讓他手臂出現極其短暫的發麻狀態,胸腔里的熊熊怒火驀地爆發出來,雙目里血色彌漫火光曈曈,殺氣強烈。
再抬眸看向張公公時,他整個人幾乎陷入了癲狂當中,瞪圓了眼,恨不得直接將他扒了皮抽了筋,喝其血啖其肉。
張公公也傻了,怎麼都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到這樣一個地步。
居然是他……居然是他阻止了堯王爺的相救!
他……他是萬死難辭其咎啊!
「皇……皇上……奴才……奴才該死……奴才該死……」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跌坐在地上,朝蒼帝重重的磕頭,咚咚咚的聲音,飄蕩在寢宮內外,似古寺傳出的鐘聲,沉重哀痛里寫滿了懺悔。
段天昊憤恨回頭,眼神遞過去,寢宮外候著的御林軍全部涌了上來,將那扇朱紅色的厚重大門圍堵住。
「你逃不掉的。還是趕緊把本王的父皇放了!」段天昊周身戾氣縈繞,此刻的他,就如一把倒懸的寶劍,鋒刃直直對著佘煜胥,殺氣滿滿,凜冽森寒。
佘煜胥將匕首離得更近了些,剛才是他失策,竟真的以為段天昊會任由他隨意帶走蒼帝,如今機會錯失,他自然要牢牢抓緊手里的這個籌碼。
越過段天昊的肩頭,他瞥了眼額頭處血流不止的張公公,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堯王爺,你可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了。只不過,今日你的運氣似乎不大好呢!」
段天昊心中發堵,耳旁又听到那一聲聲撞擊,怒從中生,指著張公公冷冷叱道︰「給本王帶下去!就地處置!」
立即有人上前,將滿臉絕望的張公公帶了下去。
蒼帝面無表情的看著,直接無視掉他無聲的掙扎。
佘煜胥在旁嘖嘖稱嘆,重新看向段天昊時,冷冽光芒直射而出,襲向他的面門,「堯王爺,一直以來,你不是最想要得到那個位置嗎?如今這大好的機會就此放棄,但願日後你不會後悔。」
段天昊冷哼了聲,看向蒼帝,眼里滿是歉意,「父皇,您且撐著會兒。待六哥回來,定會保證您平安無事的。」
蒼帝沒立即回話,眸光平靜,卻是沉得很深,教人辨不清其中的情緒。
段天昊心里苦澀,知道自己已經在他心里留下了極其惡劣的形象,喉頭干澀發苦,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暗嘆了聲,麻木的吩咐御林軍,務必要將寢宮內外圍得緊緊的,自己則與佘煜胥進行無聲的對峙和較量。
這時,龍床後忽然發出一道轟然之聲,以言暢為首的黑衣人快速聚集到佘煜胥身後,神色冷肅,氣勢凜然。
「怎麼了?」覺察出言暢的異常,佘煜胥擰了擰眉,不悅叱道。
言暢神色凝重的看著他,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在他冷冽
銳利的目光之下,竟像是豁出去般,硬著頭皮稟報起來︰「主子,屬下無能。屬下等人一路走來,竟被人發現了行蹤,皇宮里的地道,都被人發現並毀去了。」
「什麼?」佘煜胥睚眥欲裂,倏地低頭看蒼帝,見他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心中頓時了然。
「高!高!高!」他放聲大笑,滿帶嘲諷,「本來還想讓你多活一會兒,可惜你不識好歹,那就怪不得本宮了。」
待咽下滿腔的不甘之後,他手下一動,那柄匕首就劃過蒼帝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