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山上不歡而散,在楚清歡面無表情地回到大營之後,夏侯淵過了很久才回來,臉上陰沉得如同要下暴風雪,嚇得石堅等人如同濃雲壓頂,行事萬分謹慎小心,連大氣都不敢喘。
到了晚上,天色將黑之際,伙頭軍差了人來,看到王帳前站樁望天的石堅幾人,連忙行禮問道︰「幾位將軍,整羊都按王爺的吩咐剖殺洗淨,篝火也已備好,不知可否問問王爺,何時可以開始烤炙?」
「烤羊?」幾人面面相覷,齊齊拍額,竟把這事兒給忘了。
原本今日下了大雪,夏侯淵體恤將士們這幾個月的辛苦,吩咐烤全羊犒賞全軍,誰知與楚清歡出去一趟,回來之後就一身的低氣壓,誰進去誰挨罵,以至于後來誰也不敢進去,也早把這事給忘到了腦後。
「這羊還烤嗎?」石堅瞥著那緊合的簾子,嘀咕,「我看是烤不成了。」
「就算主子不吃,這麼多將士們都是一早就得了消息的,怎能出爾反爾。」楊書懷略作沉吟,便對那伙頭軍說道,「你回去準備吧,稍後我們都會去。」
伙頭軍得了回復,立即離去。
「主子到底去不去?」清河看著那沒有半點動靜的大帳大愁,「看樣子,應該不會去了吧?」
「去不去,總得請示一下。」楊書懷道。
「請示?」石堅連忙退後一步,「要去你們去,我可不去。」
清河與楊書懷對視一眼,齊聲道︰「就你去。」
「我不去。」石堅濃眉一擰。
「不去?」兩人突然一個大步,一左一右抓了他的胳膊。
「喂喂喂,你們,你們干什麼?」已經預料到他們意圖的石堅使勁墜著身子,怒瞪著他們。
「干什麼,你不已經猜到了。」兩人互相一點頭,同時發力,拽著他猛力往里一推,「去吧。」
石堅只來得及拿已經不能用憤怒來形容的眼神瞪著這兩人,腳下卻不受控制地一個踉蹌跌了進去,哪里還能回頭。
頭還未抬,前方就響起一聲冷喝︰「沒我的吩咐擅闖王帳,自己下去領軍棍!」
石堅一頭的汗。
心里暗罵那兩個不仗義的,他撐著膝蓋想要起來,想了想,還是決定維持半跪的姿勢,這樣比較不太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怒意。
「主子,」他盯著地面上的織錦花毯找螞蟻,嘿嘿笑了兩聲,盡量讓聲音听起來不那麼緊張,壓著嗓音問,「剛才伙頭軍來報,說羊和篝火都已經準備好了,這吃烤全羊的事兒,您……還去不去?」
話說完,他自我感覺良好,問得這麼委婉,主子應該不會發火吧?
未想屏息等了半天,非但沒听見上面的人回應,整個大帳靜悄悄,更是半點聲響都沒有,不由得偷偷抬了頭,卻見夏侯淵正望著某個方向在出神。
石堅抹汗,去還是不去,您倒是給句話不是?
心里又不免納悶,順著夏侯淵的目光看過去,那不就是一面帳子麼,雖說比他們的要精致強韌些,但也沒什麼可看的,難道還長了花不成?
想著想著,他突然靈光一現,隔壁的那座大帳,不就是楚清歡的?
一想清楚這一層,一股心酸便涌上心頭,主子您若真想去看姑娘,直接過去不就完了麼,用得著這麼隔著帳子兩地相思?
慢慢地站了起來,試探地往前走了幾步,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主子?」
夏侯淵眼楮一眨,回過神來,看著幾步之過的石堅,眼里有了絲不悅︰「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不知道進來之前要先通報?」
「噗!」石堅心里吐出一口老血。
心里吐血,臉上卻是絕不敢流露出半分,他咧著嘴賠笑︰「主子,我進來好一陣子了,剛才還跟您說了話,您沒听見麼?」
「是麼?」夏侯淵眼里有著明顯的不信,「你跟我說了什麼?」
石堅無語問蒼天。
不得已,只好硬著頭皮再重復一遍︰「我剛才問您,今晚吃烤全羊的事兒,您還去不去?還是讓伙頭軍另外給您準備一份晚飯送過來?」
「烤全羊……」夏侯淵無意識地敲了兩下桌面,似乎才想起這事來,轉而望向隔壁的方向,突然起身,「為什麼不去,這就去!」
石堅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拿起一旁的黑狐大裘給他披上。
夏侯淵系上帶子大步朝外走,邊走邊道︰「通知下去,除了負責戒備的之外,全營所有人都給我去,一個都不許落下。」
跟在後面的石堅應了一聲,心里琢磨著這話是怎麼個意思,等出了王帳,目光無意間瞟到楚清歡那帳子,頓時福至心靈。
一個都不許落下,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轉身就要去落實主子的吩咐,清河已一把抓住了他︰「還要去做什麼,跟著主子走啊。」
石堅沒好聲氣地揮開他︰「我去請姑娘。」
「姑娘已經跟書懷先去了。」
「先去了?」石堅一愣。
一回頭,本來站在不遠處象是在等什麼人的夏侯淵已轉過身,緩緩往前而去,頎長的身軀包裹在黑色裘衣下,衣擺拂過地上積雪,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他的身影漸漸融入夜色中,竟有種說不出的寥落。
「發什麼愣呢。」清河捶了他一拳,「還不快走。」
「走什麼走!」石堅悶著頭越過他,粗聲道,「要走自己走,你離我遠點兒。」
「怎麼,還真生氣了?」清河追了上來,瞅著他的臉色。
石堅狠狠瞪他一眼︰「換你,你不生氣?」
清河一拍胸脯︰「不生氣,咱們是兄弟不是,這事兒生什麼氣?」
「還兄弟呢,有你們這麼出賣兄弟的?」
「你向來最仗義,就因為是兄弟,才要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是吧。」
「你怎麼不挺身而出?你們這兩個最不仗義的。」
「好了好了,是我們不仗義,你消消氣,待會兒給你全羊腿。」
「哼,別以為這樣就能討好我。」
「行行行,那你說怎樣才能不生氣。」
「罰你喝酒三壇。」
「好,三壇就三壇。說好了,三壇子酒喝下去,你可不能再生氣了。」
「我是這麼不守信用的人?」
「是是是,你最守信用……」
「這還差不多……」
夏侯淵緩步而行,飄著零星雪花的空氣冷冽如霜,腳下積雪嘎吱輕響,身後兩人跟隨的距離不遠不近,聲音不輕不重,恰好隨著清冷的夜風清晰地傳入耳中,他垂眸一笑,緊抿的唇角線條不再冷硬。
跟隨了多年的人,他們的心思又豈能不知,換作平時,誰又會在他面前如此多話。
「主子,您來了。」還未到最大的篝火堆旁,翹首以待的楊書懷便已迎了上來。
「嗯。」夏侯淵眸光一掃,在某個點上一頓,又滑了開去。
整座大營人數眾人,因此各自在分營架起篝火熱鬧,而各營的將軍則都趕了過來,圍成一圈,此時見到夏侯淵紛紛站起相迎。
「主子,您坐……」楊書懷不著痕跡地將夏侯淵往楚清歡身邊引。
未想「您坐這邊」這句話還未說完,楚清歡突然轉過頭來,道︰「石堅,我旁邊有位子,過來坐。」
跟在夏侯淵後面的石堅腳底一滑,險些摔倒。
「這雪,真滑,呵呵……」‘受寵若驚’的石堅笑得十分憨厚,指著腳下的位子,「姑娘,我這邊有空位,就坐這兒吧。」
「你跟清河有兩個人,位子只有一個。」楚清歡淡淡地瞥著他,「你若是坐了,清河坐哪兒?」
「就是,還是姑娘考慮得周到。」清河眼明腳快,也不等夏侯淵落沒落座,搶先在那位子上坐下了,還不忘推石堅一把,「快去。」
石堅朝他咬牙,手指著他的臉,半天說不出話。
「怎麼,還怕我吃了你不成?」楚清歡涼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不是,我……」石堅覺得臉上的笑已經快掛不住,用眼角偷偷去瞄夏侯淵的臉色,卻正對上一張萬年冰山般的臉,頓時被激得心肝一顫。
夏侯淵冷著聲道︰「姑娘都發話了,還不去?」
石堅欲哭無淚︰「是,主子,我這就去。」
經過楊書懷,石堅沖他暗暗作了個手勢,楊書懷十分浪漫地望著天空數星星,石堅暗恨——這就是兄弟,關鍵時刻一個個都裝聾作啞。
幾步路的距離,石堅卻象是過刀山火海一般,可再怎麼走小碎步,也總有到頭的時候,望著楚清歡身邊的位子,他吸了口氣,象英雄就義一般昂首坐下,腰板挺得筆直。
一坐下,就迎上了周圍數道不明就里探究詢問的目光,他嘴角一陣抽搐,只得誰也不看,只盯著火堆上的那兩只羊。
衣袍輕拂,身邊一陣冷風吹過,他的左側已多了一個人,他拿眼角余光一瞟,全身寒毛瞬間豎起,真冷。
「你坐得這麼過去,不怕擠著你家主子?」楚清歡拿手里的樹枝點點自己身側,「你若再過去些,這里倒還能坐下楊書懷。」
楊書懷立即星星也不數了,動作敏捷地在夏侯淵另一側坐下。
「沒听到姑娘說,你擠著我了?」夏侯淵看著中間那堆跳躍的火苗,冷冷吐字。
石堅忍著搓胳膊的沖動,只得往楚清歡身邊挪了挪,冷,更冷,原來只是一邊冷,現在兩邊都跟沒穿衣服似的。
他突然覺得自己就是那兩只架在火堆上烤的羊,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原本熱鬧說笑的眾人都閉起了嘴巴,再怎麼愚鈍的人也能感覺出情形的不對勁,夏侯淵冷則冷矣,但絕少象眼下這般一個眼神飛過來能凍死個人,在如此詭異的氣氛下,沒有模清楚門道之前還是少說話為妙。
翻動著烤羊的伙夫不知是被這火給熱的,還是怎樣,不停地冒汗,很快連衣領都濕透了。
香氣漸漸濃郁,隨著各種調料的加入,烤全羊的香氣已飄滿了整個上空,終于,伙夫將烤羊下的炭火調小了些,恭敬地對夏侯淵道︰「王爺,羊已經烤好了。」
「嗯。」夏侯淵只是淡淡地回應了一聲,並不說話。
伙夫汗流浹背︰「王爺,是否要小的把羊切開?」
這回,夏侯淵連「嗯」都省了,沒給任何回應。
伙夫冷汗直流,雙手無措得不知該怎麼擺,王爺這意思,是切還是不切?
等著吃羊的眾人誰也不敢開口,都不知道夏侯淵這是怎麼了,難道是被魏平賢阻在此地多日以致心情不好?還是……跟姑娘發生了矛盾?看樣子,似乎後者可能性更大一些。
「這里沒你的事了,下去吧。」在這片揣測與忐忑中,楚清歡淡淡開口。
伙夫大為感激,卻不敢擅動,躬著身等著夏侯淵的同意。
王爺不表態,他怎敢走。
可是夏侯淵就是不表態,他什麼都沒說,甚至連個眼神都未給,只是望著火堆,一語不發。
「走吧走吧。」楊書懷朝伙夫作了個手勢,小聲道。
伙夫這才如蒙大赦,低頭一躬,快快退了下去,腿肚子卻明顯地打著顫。
伙夫一走,整個篝火旁又陷入一片寂靜,十來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明明知道該出來個人把烤羊給切了,就是沒人敢上去。
「我來分羊。」石堅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準備起身。
「我來。」楚清歡比他先站了起來,走到其中一只烤羊旁,手里已多了一把匕首。
眾人如釋重負,頓時渾身放松下來,不管怎樣,只要有人打破這份詭異的沉默就好。
目光都很隨意地落在楚清歡面前那只羊上,只要等羊一切開,大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氣氛自然就會熱鬧起來。
然而,也就在眾人松懈下來之時,隨著楚清歡的動作,他們的眼楮卻漸漸睜大,直直地盯著那雙飛快來回的手,只覺得嗓子被什麼卡住,而他們卻根本想不起來還要呼吸。
那雙女子的手,那雙握著匕首的女子的手,靈活而迅速地在羊身上回旋進出,在明艷的火光中,只能看見薄刃飛旋之間帶起來的雪亮流光,如流星交映劃過天際,如螢蟲流轉彼此交織,形成無數道驚艷光帶,在這光帶下,是一團團因為動作太快以致于產生的虛影,那是女子的手。
沒有人看清她的動作,只看到她手中的流光不斷劃過羊身,卻未見有任何羊肉掉落,驀然,女子的手一頓。
眾人心一懸。
只見她慢慢地劃動手中的刀,動作很輕很緩,隨後,猛然刀尖一挑,只聞豁啦一聲,烤羊整張酥脆油亮的表皮被挑起,里面軟女敕的羊肉如泥土般撲簌簌落下,盡數落在底下的銅盆里。
全場肅靜,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銅盆里的羊肉與那張完整的表皮上,眼里全是驚詫與不可置信。
這是怎麼做到的?
只有夏侯淵,看著那個立于場中的女子,眸中若有所思。
「姑娘,」許久,清河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您剛才是怎麼做的,我明明看您在上面劃了很多刀,這羊皮……怎麼沒破?」
一問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楚清歡眸光一掠,道︰「其實很簡單。筋與骨相接之處都有縫隙,刀刃很薄,順著骨節間的空處進刀並不難,插入有空隙的骨節中,里面實際上很寬綽,給刀刃的運轉留有很大的余地。只要刀進去了,遇骨時從骨頭接合處批開,無骨處則就勢分解,看似很難下刀,實際上只要集中在一點,按照剛才所說的方法,再加以練習,達到這樣的效果並不難。」
看到眾人連連點頭,她稍稍一頓,讓他們把這些話都消化了之後,才接著道︰「其實,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就好比這只羊。」
她走到另一個烤羊邊,用匕首指著上面的表皮,「看上去,這只羊很難皮肉分離,唯一的辦法是用刀劍利器將它連皮帶肉切開,但實際上,只要找到最重要的關鍵,找對解決問題的方法,方向準確,就能一下子擊中它的要害,就象這樣。」
她將匕首刺入羊肚中,放慢了手中的速度,將剛才的整個過程重新演示了一遍,在場之人久握刀劍,對于這種問題的理解力本就較常人更勝一籌,此時經她再次用慢動作示範之後,雖然只了解了大概,並不能真正其中技巧,卻也是驚嘆連連。
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奇妙的手法,更難得的是,竟有人用這種方法與實際作戰相結合,言傳身教,方法簡單,里面蘊含的道理卻奧妙無窮。
「我明白了。」楊書懷站了起來,「姑娘的意思是,魏平賢雖然看似堅不可破,但實際上,只要我們找到他骨節之中的空隙,一刀而入,遇堅則批,遇軟則解,魏平賢自然就分解成一堆無用的散肉,自然就不能再起到作用。」
楚清歡點頭︰「沒錯。」
眾將軍皆興奮不已︰「如此,王爺攻取兆京指日可待。」
楚清歡淡淡一笑,轉身,卻迎上一道幽深綿長的眸光,那眸光深深,映著烈烈燃燒的火光,似乎能將她的眼眸點燃。
她略略一頓,眼睫一垂,隨即與他交錯而過。
「這頓酒肉先留著,等到大破魏平賢,攻下兆京之後,再設宴共歡。」夏侯淵緩緩起身,道︰「去大帳,今晚若不定出破魏之法,誰也不許睡覺。」
「是!」眾將軍聲音洪亮,應聲震天。
盡管肚子空空,酒未喝,肉未吃,但人人激動得只想今晚就把魏平賢的大軍給破了,明日就能攻進兆京城。
就在眾人起身之際,一直未作一詞,眼楮始終盯著那堆羊肉的石堅突然蹭地站起,大聲問︰「姑娘,您剛才那一手叫什麼?」
聲音之大令好幾個都險些絆倒,一回頭,卻見石堅正目光熾熱地看著楚清歡,一臉的熱情。
夏侯淵臉一沉。
楚清歡擦著匕首上的油光,頭也不抬,隨口答道︰「皰丁解羊。」
「我要學。」不想石堅的反應卻大得驚人,「姑娘,這招皰丁解羊我要學,還請姑娘教我。」
「你想學?」楚清歡抬起頭來。
「對,我想學。」石堅答得有力而堅決,胸口因激動而不停地起伏著。
整個軍營誰不知道他是個武痴,對于一個新學的招式可以練上兩天兩夜不睡覺,眼前這招皰丁解羊更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聞,怎能放過。
楚清歡挑眉︰「想跟我學,就得拜我為師。」
「好,我拜姑娘為師。」石堅二話不說,就要下跪行拜師禮。
「先不急。」楚清歡一手托住他,「我說需要拜我為師,但也沒說要收你為徒,如果你真想學,得先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誠意?」石堅一呆。
「對。」楚清歡緩緩勾起唇角,「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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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啥,下面說幾件事︰
1,最近這些天的更新大家將就著看,字數只能這麼多,每天忙著自查修改什麼的,我已經快抓狂了……本來就是龜速,這得龜到大西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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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好象還有別的什麼事要說來著,現在想不起來了,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