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後傾天下 第六十六章 夢醒

作者 ︰ 墨傾長風

承順三年,十二月初二。

是夜,被魏平賢二十萬大軍阻在兆京之外的淮南軍突然發起進攻,來勢極快,且毫無預兆。

魏平賢聞訊立即披衣而起,一道道指令發下,心中並無急亂,只因他對自己有極大的信心,應對淮南軍亦有極大的把握。

就在魏平賢等著淮南王在遭遇他的鐵壁銅牆再度知難而退時,以魏平賢為總帥,由其他各路將軍分率的二十萬大軍突生異變,紛紛各自為營,不再服從統一調度。

牢固如一塊鐵板的陣營出現一道道裂痕,隨著淮南王一馬當先沖殺而入,緊隨其後的淮南軍先鋒營如同一把尖刀深深插入,再被驍騎營與左右翼兩營從兩邊破殺,這些裂痕越擴越大,直到魏平賢再也無法控制。

牢不可破的軍陣以不可逆轉的速度分崩離析,淮南軍以摧枯拉朽之勢將魏平賢大軍沖擊得四分五裂,魏平賢被生擒,其余者多數歸降,只有少數不願降者被當場斬殺于馬下。

淮南王直取兆京,天光將亮之際,兆京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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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歌舞升平,一夜的飲酒作樂,直到後半夜,承順帝夏侯昱才在聲色犬馬中摟著他心愛的皇後沉沉睡去,臉上還掛著縱情滿足的笑容。

天還未亮,殿門突然被人推開,進來之人腳步倉促,神情慌亂,以致忘了該遵守的規矩,直直奔了內殿︰「皇上,皇上……不好了……」

睡得正香的夏侯昱被人攪了好夢,眼楮未等睜開,隨手便抓過身邊的枕頭扔了出去,罵道︰「混帳奴才,拉出去砍了!」

被責罵的太監咬了舌頭,見枕頭飛過來也不敢躲,縮著脖子挨了這一記,見夏侯昱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不禁大急,再也顧不得太多,站在原地著急地喊︰「皇上,大事不好了,淮南王攻城了!」

「胡扯!」夏侯昱睡得迷迷糊糊,十分惱火,「來人,把這奴才拖下去!」

「皇上!」太監急得滿頭大汗,又不敢上前,心神無主之下不知如何是好,正好見一個滿頭白發的年老太監走了進來,頓時如同看到了救星,「李總管,您看……」

「你先出去吧。」李一全擺了擺手,「這里有我。」

那太監連忙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相較于先前那太監的慌張無措,李一全顯得平靜很多,他轉頭看了眼床上的夏侯昱,微微嘆息一聲,走了過去。

「皇上,奴才伺候您起身吧。」他行到明黃幃帳兩步外,躬著身,等著床上的人回應。

回應他的卻只有低低的打呼聲,後半夜才睡的承順帝早已習慣了晚睡晚起,現在這個時辰對于他的睡眠來說,才只是個開始,離起床還早得很。

李一全蒼老的臉上現出一陣淡淡的哀傷,他默立了片刻,走上前去,搖了搖夏侯昱的肩膀︰「皇上,起身吧。」

「嗯——」夏侯昱發出一聲不滿的哼哼,抬手就是一巴掌打了過去,「不長眼的奴才,沒看到朕在睡覺?」

「啪!」一記響亮的巴掌聲在大殿內回響,李一全不避不讓,生生受了這一掌,臉上立即浮起一個紅手印,他沒有去揉,只是沉默地受著。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嘈雜,無數人影在大殿長窗上閃過,凌亂的腳步聲,克制不住的驚叫聲,打破了這座沉睡于夢中的皇宮。

「皇上,您該醒醒了。」李一全低低的聲音象是自語,目光在夏侯昱臉上久久停留,「做了這麼多年的夢,您還不想醒麼?奴才也想讓您多睡會兒,可如今,王爺回來了,就算您不想醒,也沒法子……」

「皇上……」又有人跌撞著跑了進來,一抬頭看到床邊的李一全,幾乎是哭著說道,「李總管,外面有人來報,城門……守不住了……」

「我知道了。」李一全頭也未回,「你讓宮里的御林軍守住宮門,誰也不許臨陣月兌逃,就說是皇上吩咐的。」

「是。」

殿內再次恢復寂靜,李一全收拾好臉上神色,掀開了夏侯昱的被子,音量也拔高了幾分︰「皇上,快晌午了,奴才伺候您起身。」

大殿內雖然放著火盆,但畢竟是冬天,去了被子寒意立即侵入身體,夏侯昱冷得一哆嗦,張開眼楮就要罵,卻在看清對面是誰之後閉了閉嘴,那句話就沒罵出來。

「朕不是說了不需要你來伺候麼,怎麼還來?」他探身一看,不悅道,「其他人呢,都死到哪去了?」

還未等李一全回答,又發現不對,轉頭看了眼窗戶,頓時沉了臉︰「外頭天還黑著,怎麼叫快到晌午了?李一全,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還是朕太放任你了?竟敢戲弄朕!」

「皇上,」李一全面色未有一絲波動,只是平靜地回答,「奴才絕不敢戲弄皇上,只是有件緊急的事,不得不叫醒皇上。」

「什麼事能有朕睡覺重要?」夏侯昱抓過被子蓋在身上,更加不快,「連朕的被子都敢掀,李一全你真是活到頭了。」

李一全低著頭,看不清面目表情,只道︰「皇上,王爺攻城了。」

「攻城就攻城……」夏侯昱不耐煩地說了一句,話到一半,猛然清醒,死死盯著他,「你說什麼?」

「奴才說,王爺攻城了……」

「不可能!」夏侯昱大聲打斷他,「魏平賢跟朕保證過,絕不讓夏侯淵踏入城外十五里一步,怎麼可能攻城!」

「皇上,魏將軍敗了,敗給了王爺。」

「你撒謊!」夏侯昱呵斥,「朕知道你一直想著他,盼著他回來,沒想到你都想出臆癥來了。就憑你這句話,朕就可以命人馬上將你拖出去斬了。」

李一全沒有說話,沉默著。

夏侯昱冷冷一笑,正要繼續諷刺他幾句,卻听得外面一陣嘩然,窗外人頭亂晃,驚叫連連,四處奔跑的腳步聲雜亂不堪。

「淮南王來了……淮南王來了……」

「宮門快守不住了……」

一聲聲雜亂的驚叫直直傳入,他臉色一變,冷汗突然滲了出來。

靜了一靜,他一把推開床前的李一全,連鞋子也沒穿就沖了出去,一直沖到外殿的殿門前。

用力拉開殿門,冷風忽地吹了進來,吹入他單薄的衣衫內,他渾然不覺得冷,只是定定地看著外面慌亂奔走面色恐慌的宮人內侍,臉色一寸寸白了下來。

夏侯淵來了。

不僅破了魏平賢二十萬大軍,還攻破了兆京城門,如今,已經到了他的宮門口。

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但總是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這個可能只會是可能,如今,可能成為了現實。

一瞬間腦子空白,眼前燈光人影交錯,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門檻內,竟不知外面天寒地凍,而他只著了一件單薄的寢衣,連腳都是光著的。

「皇上,保重身子要緊。」身上一暖,一件輕暖的貂裘將他裹住。

他似無所覺,怔怔片刻,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就往回奔。

一直奔到床前,連被子都翻了個遍,卻沒有他想要看到的人,他忽然就慌了起來,一把抓住跟進來的李一全︰「皇後呢?皇後呢?」

「奴才不知。」李一全垂著眼瞼。

「你不知?」夏侯昱生氣地甩開他,又往外奔去,「朕要去找她……她明明就睡在朕的身邊,怎麼就不見了……」

赤著的雙腳奔跑在冰冷的地面上,養尊處優的承順帝象個瘋子一般披散著頭發奔出大殿,眼前光線忽地一暗,一幅大紅裙裾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險些就要撞了上去,一抬頭,眼中迸發出欣喜,伸手就將那人抱住︰「蘭蘭,你去哪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不管……」

「皇上,」頭戴鳳釵的美貌女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柔聲笑道,「我當然不會拋下你,我還有很多事要告訴你呢。」

「真的?那我們回去說。」夏侯昱拉起她的手就往回走,門檻跨到一半,他想起她剛才的話,滿心歡喜,「蘭蘭,你剛才沒有自稱臣妾了,我早就說過讓你不用拘泥那些。」

大鄴的皇後,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葉蘭雅抿起紅唇一笑,站在門檻之外,笑意卻沒有延伸到眼底。

她看著眼前這個滿臉笑容的男人,依舊笑得溫柔︰「皇上,因為從今日起,我將與皇上再無干系,所以‘臣妾’這個詞,再用就不合適了。」

夏侯昱笑容一凝。

「況且,在我心里,我也從來沒有將皇上當作是我的夫君,這‘臣妾’一詞用著實在有些不暢快。」

「蘭蘭,你……」夏侯昱臉色一白,但隨即又笑了起來,「蘭蘭,你是不是被嚇著了?別怕,有我在,沒有人敢傷害你。」

「我沒有怕。」葉蘭雅看著他,紅唇輕吐,「相反,我很高興,很期待。」

「蘭蘭,」夏侯昱的笑漸漸消失,眉頭皺起,「你說的話我怎麼听不懂。」

「你還不明白麼?」她輕笑,「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等了很多很多年,如今,這一天終于到了,你說,我能不高興麼?」

夏侯昱臉一沉︰「蘭蘭,你在說什麼?」

「很意外?」她憐憫地看著這個同床共枕了無數個日夜的男人,說得很殘忍,「夏侯昱,你還在做夢?還是在自欺,認為我當年嫁給你,是真的愛上了你?」

他微微一震︰「難道不是?」

她輕蔑一笑︰「可能麼?」

望著她絕不作假的神情,夏侯昱眼中漸漸蒙上一層灰色,震驚,質疑,不敢相信,僥幸,在她這一笑中,最後只剩下痛心與失望。

「你不愛我?」他喃喃地問,光影映著他慘淡的臉色,「如果你不愛我,當初為什麼要答應嫁給我,為什麼沒有反對?」

「反對?你要娶我,我反對有用?」葉蘭雅冷笑,「你明知道我愛夏侯淵,卻還要先帝下旨賜婚,夏侯昱,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

最後一句恨你,幾乎是從她齒縫中迸出,帶著濃濃的恨意。

「可那時候夏侯淵已經離開兆京,遠在淮南!」夏侯昱驀然怒吼,額頭青筋暴突,「就算你愛他,可這些年來我為你所做的一切,難道還不夠讓你愛上我?為了你,我不惜被萬民痛罵,不惜被大臣們當廷罵作昏君,只要你喜歡的,你想要的,我沒有不想方設法為你尋來……」

「可你能給我尋來夏侯淵麼?」葉蘭雅冷酷地笑,「不過,現在這些都無所謂了,反正他已經來了,我很快就能看到他……夏侯昱,能看到你今天這個樣子,我真的很開心。」

他連連搖頭,看著她就象看一個陌生人︰「蘭蘭,你太讓我失望了。」

葉蘭雅遙望著宮門的方向,紅唇一勾︰「你的失望,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你!」夏侯昱萬想不到她會如此絕情,猛然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一用力,卻發現絲毫力氣用不上,象是不知不覺間被人抽了個干淨。

心中一驚,一驚之下又是不敢置信。

眼前的女子被他掐住了要害,卻無一點害怕之色,反而冷冷地朝著他笑,眼角眉梢間盡是對他的不屑。

突然心里就明白了什麼,卻仍然不願相信心里的想法,直至他的皇後輕啟朱唇︰「皇上,今日的血燕羹好喝嗎?」

整顆心頓時被撕成了碎片,他連退數步,直到身後一人扶住了他的背,他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女子卻還嫌不夠,揚起紅唇,語氣溫柔︰「皇上,再想一想,為何這些年來你所寵幸過的女人,沒有一個能為皇上誕下子嗣,哪怕是我這個日夜蒙受眷寵的皇後?」剎那時臉色慘白,血色全無,繼承了皇家優秀容貌的夏侯昱眼神空洞,目光呆滯,了無生氣地象個木偶。

殿外的女子已翩然轉身,火紅衣裙綻放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下,姿態決絕而輕快,全然不覺自己的行為有多殘忍,似乎覺得把一個人的心割開,再撒上兩把鹽是件很痛快的事。

同床共枕了八年的女人,卻過了八年同床異夢的日子,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她。

過去的種種恩愛,就象一幕幕戲,走馬燈一般在眼前轉過,到如今,戲罷,落幕,人走,茶涼,最終不過是一席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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