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沉了下來,涼亭里已只剩下一人,高處風大,將近夜晚的風更冷,夏侯淵望著宮中漸次亮起的燈,久久未動。
他在想一個人。
那個嫌棄他口水讓他又愛又恨的女人,此時正在做什麼?跟誰在一起?有沒有在想他?
這幾日死撐著面子沒有跟她好好說話,今日早晨起來之後也沒踫到過她,此刻竟格外想念——就是看看她冷颼颼的小眼神,听听她冷冰冰的冷嘲熱諷也好啊。
如果,能再進一步,再嘗嘗那種美妙的滋味……
心頭一燥,他有點沉不住氣了。
要不要自己先去服個軟……听那幾個小子說,女人都是要哄的,去試試?
「當啷……」一聲輕響,驀地打破了這片小天地的安靜,也令夏侯淵面色一沉,霍然轉身盯著亭子後面的那片假山,眸中頓現冷利之色。
他站在此處這麼久,別說是人,就是只貓也沒見上來過,而上來的路只有一條,此時假山後出現聲音,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在他來之前,那里就已藏了人。
是誰這麼大膽,竟敢偷听他說話!
「出來!」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假山後靜了一靜,隨後一抹黑影從後面轉了出來,他微眯了眸子,停留在那身黑衣上,天色已晚,這里光線不明,他只能最先從衣飾入手判斷。
普通的黑衣,這身形卻看著有點眼熟,他越發沉了眼神,是哪個不要命的,敢挑戰他的底線。
楚清歡也不看他,提著酒壺就往石階走去。
累死了,等了半天他就是不走,曲得雙腿發麻稍稍動了一下,就不小心踢到了酒壺,踢到了也好,要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耐心再等下去。
「站住!」夏侯淵火氣不小,見過膽大的,也沒見過這麼膽大的,偷听不說,還敢大搖大擺地從他眼子底下走過,連聲招呼都不打。
楚清歡當作沒听見。
「我叫你站住!」夏侯淵沉著臉,幾個大步跨出,一手搭在楚清歡肩上,掌下用力,就想把她扳過來。
楚清歡在假山後憋屈了一下午,心中也正窩火,也不打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下盤一沉,矮身,頂肩,肩部一個用力,就來了個過肩摔。
他未提防她竟大膽至此,被她一著得手,反應亦快,一手撐地旋身站起,雖未落地,卻也著實應變得有些倉促。
「哼!」她發出一聲冷哼,繼續往前走。
夏侯淵不怒反笑,突然朝她撲了過去。
兩邊都是山石,中間就一條陡峭的石階,想要不被撲滾下去,就必須回過身來與他正面交手。
「呼!」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迎面砸了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女子清冽的聲音,「你還有完沒完!」
他一怔,險些忘了躲閃,情急之下只能往旁邊側身一讓,那東西就擦著他的面頰呼嘯而過,砰地落在一側的山石上,摔了個粉碎。
一股淡淡的酒香從碎片地散發出來,就算他不聞,也從剛才落地的剎那看出那是個酒壺。
「阿歡?」他蹬蹬蹬幾步攔在她面前,眼里先是一喜,隨即眉鋒一蹙,「你來多久了?」
楚清歡淡瞥著他,心虛什麼?
「至少比你要久。」
這個答案夏侯淵早就自己猜到,但听她說出來總覺得哪里感覺不對。
「比我要久……也就是說,你明知道我來,故意沒有出來,是麼?」他慢慢地過濾著腦子里的想法,臉色有些不好看了,「你什麼時候也有這偷听別人說話的癖好了?」
「我並不想偷听,可有些人我也不想見。」她聲音冷了下來,「再說,我先來的地方,不想走又怎麼了?想說些不能見人的話就挑個好地方,或者先看清楚周圍有沒有人,省得到頭來還要埋怨別人。」
夏侯淵火氣一拱,眸中火星爍動,這女人說話就不能好好的?但一想到剛剛自己進行的思想斗爭,他又硬是把這火氣壓了下去,好不容易兩人有單獨相處的機會,該忍的還是要忍。
「阿歡,我們好久沒有好好說話了,我不想一見面就跟你吵。」他率先放低了姿態,去牽她的手。
楚清歡雙手往身後一負,繞過他下階。
夏侯淵轉身走在她身後,邊走邊打量,她這束著男子發式的背影,要遠了看還真有點分不清男女。
「我與皇後的話,你都听見了?」
楚清歡沒有回應。
「听見也好,至少能讓你明白我對皇後的態度。」走到開闊處,他走到她身邊,道,「以前的事,你如今也都知道了。對于皇後,我對她從未存在過感情,甚至連妹妹都算不上,但是對于她所做的一切,我也不能視若無睹。不可否認,攻取兆京如此順利,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歸功于她……送她離開兆京,這是最好的安排。」
她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可以把她留在宮里。」
「你存心給我添堵不是?」他無奈,「其一,我本對她無情,不想讓自己平添煩惱。其二,我不想讓她影響了你與我的關系,節外生枝。」
「我與你沒什麼關系。」
「你說了不算。」他唇角一勾,「就算不說婚約之事,你與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你覺得還能與我撇清關系?」
她腳步一頓,面無表情地回頭︰「我跟你什麼時候有了肌膚之親?」
「這麼快你就忘了?」他眉心微擰,眸光落在她的雙唇上,隨即一笑,「沒關系,你若忘了,我會讓你想起來。」
說著,便極快地傾子在她唇上一點,在她的拳頭揮過來之前又極快地收回並退開一步,修長的手指撫著自己的嘴唇,挑眉得意地看著她︰「現在可想起來了?」
楚清歡木然,這就是他所謂的肌膚之親?
「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什麼才是真正的肌膚之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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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半夜,楚清歡正要回房,清河端著個托盤追了上來。
「姑娘,回去啊。」
「有事?」她掃了眼盤子里的瓷盅,腳步未停。
「沒什麼事。」清河呵呵地笑,「晚上主子沒吃飯,我現在給他送點宵夜去。」
楚清歡不置一詞,不吃飯是他自己的事,送什麼點心。
「哎喲!」清河忽地叫了一聲,痛苦地彎了腰,「姑娘,幫我端一下。」
不等她發話,他已將托盤往她手里一塞,捂著肚子邊跑邊回頭︰「姑娘,我肚子不舒服,得去趟茅房,這宵夜就麻煩您幫我送一下……主子沒在御書房,他已經回去了……麻煩姑娘了……」
楚清歡看一眼跑得比兔子還快轉眼已經沒了影的清河,直接將他硬塞過來的托盤往地上一擱,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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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退了迎上來伺候的宮女,夏侯淵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楚清歡住的本就是個不起眼的小院,他為了與她住的近一些,也挑了個相鄰的院子,將那些富麗堂皇的宮殿都棄在一邊,就這一點,也讓朝廷宮里的人有了無盡的猜想。
房間不大,沒有亮燈,他心中不爽利,也懶得去點,直接月兌了衣服就上床。
被子里很暖和,平時宮女們都會用暖爐熨過,即使光著身子躺進去也不冷,他舒適地伸展了長腿,將被子往上拉了拉,一拉便覺得有些不對。
以前被子里燻的都是龍涎香,他嫌味道濃,命她們什麼香都不要放,可今晚這被子里卻有股淡淡的花粉氣,哪來的?
念頭這麼一轉間,他便覺察出不對,利眸緊凝著黑暗中的床內側,驀然出手成爪往被子里一抓,入手處卻是溫熱軟膩的滑,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嬌呼。
眼眸一沉,他立即放手,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身上一熱,一具不著寸縷的身子靈巧地撲了過來,雙臂緊緊地摟著他的腰,那最柔軟的部分就緊貼著他未穿上衣的後背。
「放手!」他冷了聲。
身後的女子卻更緊地貼向了他,雙唇在他身上輕輕游走,靈活地點著火。
他眼眸微眯,冷硬的手掌毫不憐惜地抓住她的手腕,微一用力,身後的人便因疼痛而「啊」了一聲。
「再不放開,我就掐斷你的手。」
「今日就算你斷了我的手,我也不放!」葉蘭雅咬著牙,死死地抱著他的腰。
他一聲冷哼,雙手抓著她往兩邊一分,她的手就被輕而易舉地分了開來,他倏然起身,抓過一旁的里衣穿上,還未及系帶,瑩白的人影又撲了過來,他一閃,她便撲了個空,跌倒在地。
葉蘭雅一聲冷笑,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不顧身上的疼痛,發了狠地再次朝他撲去,竟讓她抓住了衣角。
他心下微慍,沉聲道︰「穿上衣服,離開這里。」
「我偏不!」葉蘭雅趁勢抓著他的衣角抱住了他,在他耳邊吐氣若蘭,「夏侯,別推開我,我會難過……」
他氣息冷硬如鐵,不去推她,卻只冷冷地道︰「你的自尊,你的驕傲,都到哪里去了?」
「我的驕傲,我的自尊,早在遇到你的時候就沒有了。」她輕笑了一下,喃喃地道,「如今見了你,更是徹底地被我拋棄……你不要我,我還要那些東西做什麼……」
「你不要,我卻不能任你如此作賤自己。」
「作賤?你說我是在作賤?」她的聲音里有了分受傷,「對,我就是在作賤……不這樣作賤自己,恐怕這一輩子我都無法這樣抱著你。」
他皺了下眉,反手擒住她的兩只手腕,將她推遠了些,轉過身去︰「穿上衣服走吧,我不想驚動別人。」
「你是在乎我,不想讓別人發現,還是有別的擔心?」她的赤足踩著地面,走到他面前,姣好的身段在微弱的光線里輪廓朦朧,她挺直了身子仰望著他,隱在黑暗的眼里有了脆弱,「夏侯,接受我就這麼難?如果沒有別人,只有你和我,你還會如此對我麼?」
「娘娘,今日在亭子里我已經說得很明白,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夏侯淵走到一邊,凝視著窗縫里漏進來的那一線光,「由始至終,我都沒有對你產生過男女之情,從看到你第一眼起,至今已過去十六年,如果我喜歡你,會等這麼久?這麼些年我都沒有喜歡過你,又如何接受你?」
「你就不能為我試試?」葉蘭雅搶上一步握住他的手,「就當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試試好不好?」
他擰著眉︰「怎麼試?」
「一年為限。」她的手微微顫抖,話語堅決,「給我一年時間,如果一年之後你還是不能接受我,我就離開。」
他回頭,在一線燈光中看著她的臉︰「對于一個認識十六年都沒有喜歡上的人,再多一年,你覺得有何意義?」
她有些急切︰「可終歸,要試試不是?」
他便無法認同地搖了搖頭,沉著聲道︰「夏侯昱等了你那麼多年,那麼多寵愛,把整顆心都給了你,你可有接受他?」
「那不一樣的!」她斷然否決。
「哪里不一樣?」
「我……」她一時語塞,怔怔地看著他,只茫然道,「那不一樣的,不一樣……」
夏侯昱……夏侯昱……
眼前浮現出那個永遠對她百依百順,永遠都對她痴痴微笑,永遠都為她敞開懷抱的夏侯昱……
她肩膀一垂,整個人的力氣都似乎一瞬間被抽走,只低低地重復著同一句話︰「不一樣,不一樣……」
夏侯淵沉默不語,那個比他年長一歲的皇佷,本是個性子溫潤的男子,偏偏愛上了一個性烈如火的女子,從此,誤了終生。
而這個性烈如火的女子,卻偏偏執著于冰山寒鐵,試圖以燃燒的烈焰將之融化,卻不知反灼傷了自己。
「 !」房門突然大敞,廊上的燈光頓時鋪瀉進來,如瀑的光亮中,一人背光而立,手端托盤,正緩緩收腳。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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