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東庭京都所在,在這個流火般的七月,迎來了高越的和親使團。舒愨鵡
使團一進入甘寧,便遭到了眾多百姓的沿途圍觀,為首一名坐在高頭健馬上的年輕官員更是吸引了絕大多數目光,墨發高束,容顏清絕,一身通體墨黑的窄袖錦袍只有衣袖與袍擺處隱隱有雲紋裝飾,更是將其映襯得清冷絕倫,肌膚勝雪,氣質高華卻不容人接近,引得滿城的少女芳心亂跳,面染紅霞,又不敢直視,只拿眼角偷偷地覷著,也有些膽大的,一路嬉鬧著跟在使團邊,直到那冷面俊俏的使臣入了官驛,這才遺憾地住了腳步。
使團中其他官員看了無不暗暗搖頭,這個招惹了一地桃花,身無任何官職,卻全權負責使團事務並具有至高話語權的楚清歡楚大人,從外表上看來確實是名英俊高貴的男子,可又有誰知,這身稱不上官服的錦袍之下,實際上卻是個如假包換的如花女子?
更令人驚奇的是,使團入住官驛的當日晚上,從來未曾在私下會見過他國使臣的東庭大皇子司馬如,輕車簡從,只帶著幾名貼身侍衛,大駕光臨官驛,不曾讓人聲張,親自敲開了楚清歡大人的房門。
房門打開,楚清歡看到坐在輪椅上笑容溫熙白衣墨發的男子,未有任何驚訝之色,微微一笑,語氣尋常得仿佛每日相見的老友︰「你來了。」
「我來了。」司馬如輕輕頷首,回應得亦是平常,只是在見到她的一瞬,眸中暖意更甚。
如此自然的相見,平淡中卻顯出一份難得的默契與溫情,這種感覺,很好。
楚清歡眸光微抬,看到他身後的任海,朝他點了點頭,未料向來沉穩的任海卻甚是欣喜地看著她,竟是頗為激動︰「楚青,真的是你!」
一聲楚青,立即將過去的那些時光拉至眼前,曾為友,曾為敵,曾經患難相交,曾經生死相對,如今再次相見,竟是這般身份,怎能不感嘆世事奇妙。
「任海。」司馬如語含提醒。
任海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再言語。
「進來說話吧。」楚清歡倒是不以為意,側了身讓在一邊。
將司馬如推入屋內,任海等人並沒有跟進來,將門虛虛掩了,便在門口行護衛之職,楚清歡將燈芯挑亮了些,回首間觸上司馬如寧靜注視的眸光,倒覺得這房間也似乎因這男子的到來而顯得更為明淨光亮。
將桌上的小爐點了火,煮上一壺新水,便听著司馬如道︰「我還以為,至少三年之內沒有機會再與你相見,沒想到,僅僅相隔半年,你我竟然再次見面。」
楚清歡隨口問道︰「殿下這意思,可是不想看到我?」
「恰恰相反。」他微笑,「得知有故友自千里之遠而來,不勝欣喜。」
她抬頭,見他眸光真摯,沒有半點虛妄之意,知他此言出自內心,不由一笑,道︰「這倒令我受寵若驚了。」
他笑著搖頭。
「怎麼?」她問。
「你說話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他側著臉,幾許發絲輕垂于頰邊,隔著光線更顯眸光溫柔,「說是受寵若驚,我看你半點驚的樣子都沒有。」
「是麼?」她不在意地應著,取出一個青花白瓷罐子,打開蓋子,又揭開里面的一層錫泊,用一個斜口小竹筒舀了些茶葉出來。
茶葉色澤翠綠,一經散開,一股淡淡的清香便盈于鼻端,光聞著茶香就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這是高越的碧竹絲?」司馬如只一眼便辨其形,觀其色,聞其香,伸手掂里一片置于鼻下聞了聞,贊道,「不愧為高越第一名茶,只這般聞著便已讓人陶醉其中,拿這種好茶招待于我,我今晚來得值了。」
水已沸,楚清歡將爐火熄滅,打開壺蓋,等著里面的大氣透出,這才將竹筒內的茶葉放入,道︰「殿下是至尊至貴的客人,當然要以最好的茶招待。」
「高越的青竹絲雖好,但要論最好,恐怕未必。」他看著她熟練的泡茶動作,道,「說起來,我倒是有些懷念大鄴祈山茶的味道了。」
楚清歡拿起茶壺,專心倒茶︰「身為高越的使臣,當然要以高越的好茶相待。」
他看著那裊裊的熱氣,有片刻未語,之後緩緩道︰「是啊,高越的和親
使臣……若非使臣名單上寫的確實是你的名字,我的確想不到你會以這樣的身份來東庭。」
她端起茶盞,隔著霧氣看他︰「以這樣的身份來東庭,事先我自己都沒有想到。」
他不語,眸中笑意微微,但與先前的溫熙又有所不同。
楚清歡垂眸看著茶盞中茶葉絲絲垂直懸浮,再徐徐沉澱,道︰「我知道你心里有疑問,但我此次來,只是受故人之托,你大可不必有所顧慮。」
「我很好奇,裴玉與你是怎樣的交情,能讓你甘以臣屬的身份為他出面。」
「怎樣的交情……」
她沉吟不語,黃城短短幾日的相處,說深不深,說淺不淺,有時她甚至于自己也會問自己,她到底與裴玉是怎樣的交情,讓她最終因為一句話而改變決定。
「萍水相逢?生死之交?」她搖頭,「你讓我回答,我確實回答不上,但你知道,人與人之間有時就是如此,有些人相處一輩子可能都無法相知,有些人卻可能只需要一句話。」
司馬如輕輕點了點頭。
對于楚清歡,他認識的時日不算久,但以他識人之能,卻是對她深有了解。
正如她說的這句話,有些人一輩子都無法相知,有些人卻只需要一句話,這種感覺,他在她身上就感受到過。
「既然是朋友之情,我便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他眸中沉然盡數散去,笑容恢復和煦如初,「在你到來之前,文晉已先你一步,向東庭提出了和親。」
「文晉?」楚清歡篤地一下放下茶盞,眸光一抬,「和親?」
「正是。」司馬如見她如此,笑意愈濃,「兩日前,文晉的使臣到達甘寧,替文晉太子向凌雪求親,父皇已行召見。」
文晉……楚清歡微微眯起眸子,若不是在鞏州遇到裴玉,她原本打算去的就是文晉,去會一會許久未見的蕭天成,如今這蕭天成未見,卻得來這麼個消息。
蕭天成,打的又是什麼主意?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哼笑一聲,「管他誰來,我楚清歡概不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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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楚清歡進宮覲見東庭陛下,身邊僅隨帶高越禮部侍郎一人,當她二人進入大殿時,上百道目光齊刷刷聚了過來。
她目不斜視,依照使臣身份向東庭帝行了大禮,並奉上和親文書。
東庭帝平日都由凌雪公主代為主朝,今日因為高越派來使臣,為顯鄭重與禮遇而親自接見,凌雪公主則坐于他左首,一同听政。
東庭帝看完裴玉所書的和親文書便陷入深思之中,一直沒有開口。
許久的沉默之中,楚清歡道︰「我國陛下對凌雪公主傾心已久,今日派小臣前來,便是想與東庭結為秦晉之好,與公主花開並蒂,結為連理,還望陛下成全。」
她語聲清越,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之上,字字清晰,東庭帝眉頭一動,這才從深思中回過神來,卻問道︰「裴玉……你家陛下,他可還好?」
這個問題問得奇怪,楚清歡雖覺得奇怪,但未表露,答道︰「我家陛下一切都好。」
「嗯。」東庭帝點點頭,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將文書交給司馬凌雪,「此次文晉與高越都提出和親,要不要同意,或者同意哪個,你自己決定吧。」
司馬凌雪起身,雙手接過,語聲輕柔︰「兩國和親事關重大,還需父皇決定……」
「不必了。」東庭帝已站了起來,擺了擺手,「父皇相信你會作出最好的選擇,況且,這是你的終身大事,自己的心意最重要。」
司馬凌雪捧著文書,不再說什麼,只是微微傾身恭送東庭帝離去,直到那片明黃色衣裾消失,她才回過身來,微笑著看向楚清歡。
出于使臣該有的禮節,再加上男子的身份,楚清歡一直未去看司馬凌雪,此時才抬眸看去,但見她笑意微微,姿態優雅,只是站在那里,便高貴得幾乎無可挑剔,而她精致的五官與柔和悅耳的嗓音,更是讓她趨于完美。
她的美不同于葉蘭雅的絢麗熾烈,也不同于裴瑗的甜美青澀,她的美嫻靜端莊,優雅從容,如一朵迎風
綻放的芙蓉,絕不會給人以反感。
不得不說,在氣質方面,她與司馬如很是相像。
「和親非小事,關系到兩國邦交,長遠相處。」司馬凌雪柔聲道,「文晉與高越都是東庭友邦,我心中並無偏頗,因此還需仔細考慮。貴使不如先回官驛休息幾日,待我作出決定,再行告知。」
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楚清歡自然明白不可能當場得到回復,拱手一揖,道︰「如此,小臣靜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