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天下列國,注定波折紛爭不斷。舒愨鵡
先是在年初,天下兩大國大鄴與東庭便大戰了一場,兩國最為出色的統帥親征,最終東庭敗于大鄴,這其中,關鍵人物楚清歡與當時的何以念功不可沒。
七月,與大鄴相鄰的烏蒙擾邊,大鄴皇帝陛下親自前往平亂,殺退烏蒙的同時,卻也被烏蒙大將希圖之箭射傷。
同月,高越與文晉分別遣和親使團前往東庭提出和親之請,東庭長公主不顧皇後反對,堅決同意與高越和親,並婉拒文晉。
九月,高越皇帝陛下裴玉與東庭長公主司馬凌雪大婚,其他諸國齊賀。
而在九月末,又有震驚各國的消息傳來——受邀前往高越觀禮的莒衛文筠公主,在返回莒衛橫渡南水河之時,所乘船只與其他渡船相撞,文筠公主與其隨行婢女侍衛皆一同落水,生死未明。
因南水河位于莒衛境內,莒衛無法向高越責難,莒衛皇帝久病在床不能治事,聞此噩耗更是病情加重,口不能言,從不過問政事的莒衛皇後挺身而出,下懿旨著文慶侯督兵部迅速派出上萬兵力,沿南水河鋪網找人,出動數百艘船只日夜在水中搜尋,連續數日毫無音訊。
如此一來,莒衛朝中大亂。
皇帝病久成痾,多年來由文筠公主代為執政,政績有目共睹,贏得朝堂上下一片稱贊,讓那些暗存別樣心思的人找不到理由與機會作亂,此時朝中無主,于文筠下落不明,生死未知,那些人便明里暗里地開始蠢蠢欲動。
然而,向來不干政的皇後與很少上朝的文慶侯一出面,誰都得惦量惦量自己有沒有能力斗得過他們兩人,皇後可以不放在眼里,文慶侯卻不同,雖然平時基本不問事,但其世襲爵位,家世地位在莒衛不可撼動,自有極高聲望。
很人持了觀望之態,認為即使文筠公主未能找到,至少也要等上一段時間事態才有變動。
也有人認為,文筠公主生死不明,朝中恐怕很快就要有大變。
也有人緊密關注著宮中動靜,準備伺機而動。
就在人心不穩,各懷心思之際,出乎眾人意料,文慶侯在朝中提出,國不可一日無主,如今文筠公主下落不明,不如由皇後暫時代為主政,處理政事。
此議一出,便有數名要臣附和,並聯名上請由文慶侯輔政。
由皇後代為主政?
除了那幾名附議的大臣,其他文武無不驚詫。
且不說皇後只有管轄後宮之職,從無涉政之權,即使有,以皇後潛心向佛之心,可能處理好一國政事?
況且,自從太子失蹤之後,皇帝雖然未再立太子,可其他皇子還是有的,哪怕庸才了一些,到底也強過後宮專權不是?
當下有數名老臣出列反對,其他大臣紛紛附和,怎料皇後突然從旁邊走出,妝容精致,眉眼冷厲,一反平時恬淡安適之態,厲色斥責群臣,並當場罷免了十數名官員的官職。
一舉驚了滿堂。
此時方有久居朝堂的大臣想起,當年皇後未曾遇得佛緣之時,性子是如何的執烈,手段是如何的狠辣,只是多年來未在世人眼前展現過,便漸漸地忘了,此時見了,才再次想起來。
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無人得知,卻人人心驚。
文慶侯卻對此毫無訝色,只冷眼望著底下眾臣,淡淡說了一句,皇後主政,由他輔政,這事就這麼定下了。
無人敢反對,反對的不是被革職,便是被殺頭,就連那些藏了謀逆之心的不敢再動,後宮嬪妃或皇子亦不敢出聲,因為沒那個能力。
只因為他們發現,幾乎所有與軍中有關的官員,朝夕之間都成了文慶侯的人。
這就是以前在他們眼里吃齋念佛的皇後,這就是以前在他們眼里一身輕閑的文慶侯,兩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人,要麼不動,一動便讓人心驚膽戰。
如此,朝堂中再無人有異議,南水河依舊不分晝夜地打撈于文筠,而執掌莒衛的大權,則已然在皇後與文慶侯手中。
時勢已成定局。
消息傳遍京都安陽,再
傳至整個莒衛,待到一個月後,皇後下詔召回在南水河搜尋于文筠的所有士兵,船只也盡數撤回,此舉表明,皇後已放棄了對文筠公主生還的希望,等于間接宣告了文筠公主的死亡,舉國皆哀,皇後下旨,取消一切喜慶節日,安陽城內人人素縞,以表對文筠公主的哀痛之意。
此時的皇後,儼然已成為莒衛新主。
秋意深濃,就在這件意外事件已成為事實,皇後與文慶侯已于早朝時讓眾臣商議為文筠公主建陵一事時,三名身著素服頭戴風帽的年輕男子來到宮門外,向守門的禁衛遞上了一枚小巧的金色令牌,並稱有文筠公主的消息。
如此大事,禁衛不敢有誤,雙手捧著那令牌一路疾奔至早朝議事的德政殿,由殿前內侍轉呈至皇後面前,小聲通稟。
皇後眉色不動,沉默少頃,宣三人入殿。
這一路動靜早已驚動半座皇宮,不召見又如何堵得住悠悠眾口。
槍戟如林,三人腳步沉穩,一步步走向德政殿,上了玉階,跨過高檻,在百官齊齊注視之下,走至大殿中央,頭微垂,風帽遮住大半臉頰,看不出模樣。
「大膽!」數聲齊喝,「見到皇後竟敢不跪!」
喝聲止,便見一人風帽下淺色雙唇輕勾,緩緩抬手放下風帽,一張女子清顏徐徐展現,立時叫眾人屏了呼吸,連殿中光線也似亮了一亮。
看三人裝束,只道都是男子,未想竟是女子之身,而容貌氣質更如天山之蓮,清雅冷艷到了極處。
坐于龍座上的皇後驀地臉色一變,呼地站起,緊緊地盯著殿下的女子,眼中瞬間閃過數種神色。
群臣本驚訝于女子的容貌,此時卻更驚于皇後的這一舉動。
這女子到底是何人,能讓八風不動的皇後如此震驚失色。
坐在龍椅旁邊的文定侯亦是臉色一變,卻比皇後更快反應過來,不著痕跡地輕輕一扯皇後鳳袍,眸光中那抹意外之色亦極好地隱去。
除去風帽,將兩人神色都看在眼里的楚清歡眸色不動,眉梢卻微微一挑。
皇後驟然回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坐了回去,半身倚靠于一側龍椅扶手,神情已然恢復了冷傲高貴之色,看似漫不經心,卻誰也沒看到她袖下微抖的雙手。
除了離她最近的文定侯。
文定侯眼角一瞥,遂看向楚清歡,語氣很淡︰「見到皇後,為何不跪?」
楚清歡亦淡淡道︰「我非莒衛臣民,沒有規定必須要跪莒衛皇後。」
此言出,眾臣俱是一驚。
一驚這女子竟不是莒衛人。
二驚這女子膽量,竟敢在一國皇後面前如此放肆,即便不是莒衛人,見到他國皇後下跪行禮也是應該。
奇的是,皇後與文定侯竟然沒有發怒。
文定侯往椅背上一靠,道︰「你三人既稱有文筠公主的消息,那麼,消息呢?」
楚清歡望著這個年近四十卻保養得極好的男人,忽地一笑,伸手往旁邊一引,「在這里。」
語畢,她身邊比她略矮幾分的那人抬手揭去風帽,一張溫婉秀美的臉龐隨即顯露出來。
大殿內剎時靜若死寂。
「公主!」驀然,有人率先反應過來,一時忘了禮制,激動地快步走上前來,「您沒事,太好了,您沒事!」
一語驚醒殿中人,其他人皆迅速圍了過來,將于文筠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更有老臣禁不住落淚。
早已認定了死去的人,突然就這麼活生生地站在眼里,不僅沒死,還完好無損,毫發無傷,這是怎樣的一種驚喜。
「文筠無事,讓大人們擔憂了。」于文筠垂首,款款行了一禮。
眾大臣連說不敢,紛紛退開,不敢受她這禮,這一退,便意識到此時不是噓寒問暖的時候,便漸漸退回兩側列好,目光不由飄向上面的皇後。
于文筠既然回來,皇後自然要退回後宮,可眼下這情形……
「公主安然回來就好。」皇後卻並未站起,只是坐直了身子,露出
笑容,「先前本宮命人在南水河日夜搜尋一月有余,毫無所獲,還以為公主殞命,傷心不已,如今見了公主,才算是安心了。」
「文筠不孝,勞母後掛心。」于文筠微笑道,「許是命不該絕,讓文筠遇上貴人,不僅活了性命,還有了意外的收獲。」
貴人?
皇後若有似無地瞟了眼楚清歡,才甚為感興趣地道︰「能讓公主感到意外,想必不是尋常之物。」
「母後錯了,」于文筠道,「文筠所指的並不是物件,而是一個人。」
她朝旁邊抿唇一笑︰「把帽子揭了吧,讓母後看看。」
皇後笑容端雍,與文定侯互視一眼,眼底卻是深沉。
默立一邊身形瘦高挺拔的男子默默地抬起手,四周目光如潮,他的手穩如堅石,一點一點往後撥下風帽,緊抿的雙唇,筆挺的鼻梁,飽滿的額頭,直至烏黑如墨的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