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屏息而望,當一張清俊的臉完全從風帽中月兌離而出時,殿內的大臣無不暗下猜測這少年的身份,還有于文筠對他說話時所用的那聲稱謂——「母後」,讓他們更是疑竇暗生。舒愨鵡
更有細心者,已然發現這少年的長相與立在一起的于文筠有數分神似,那一雙眼楮更是如出一轍。
皇後微微變了神色,盡管恢復得極快,但仍被一直注視著她的楚清歡捕捉到,而文定侯的臉色也沉了沉,眼里起了絲陰郁。
于文筠的目光在大殿內各人臉上逡巡一圈,才微微笑道︰「母後,各位大人,這就是文筠這些年來一直在尋找的弟弟,也就是莒衛的太子——于琰。」
一語出,滿堂皆驚。
太子啊,失蹤了十二年的太子!幾乎被人遺忘了的太子!
沒有人認為他還活著,誰也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回來,如今他就這樣以一種誰也沒有料想到的方式出現在眾人眼前,不可謂不震驚。
那些原先便看出兩人長相相似之處的稍好些,雖然仍是意外之極,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準備。
而多數人則在極度吃驚之後便面面相覷,繼而大殿內便響起竊竊之聲,許久之後,德政殿內才漸趨安靜,直至落針可聞。
「太子?于琰?」皇後緩緩站起身來,舉步走下御階,眼楮輕睨著于琰,「看著倒是與你有兩分相像,只是這些年來,來冒認太子的也不在少數,公主何以見得他就一定是?」
于文筠也不解釋,只是對于琰道︰「琰兒,把上衣月兌了吧。」
于琰看皇後一眼,並不多言,沉默地解開腰帶,一件件月兌去上身衣物。
于文筠雖還帶著淡淡笑容,但語氣端肅沉然︰「讓一國儲君在大殿上當眾月兌衣實為不妥,且有損太子威嚴,但為了能讓大家信服,不得不行此下策。但,只此一次,絕無下回。」
如此一說,原本都直直盯著于琰月兌衣的大臣們皆目光垂了垂,不敢太過直接——如果這個少年果真是太子,如此毫不避諱的直視是便是大不敬,誰敢如此犯上?
皇後輕勾了唇角,在于琰旁邊慢慢踱了半圈,目光淡淡在他白皙削瘦卻不失結實的身上掃過,眼眉一挑,落在他左肩那枚朱紅色的月牙上。
位置,顏色,形狀,無一不相符。
抬手輕輕一掠鬢發,寬大的衣袖後,眼中冷光萬千,一瞬,即逝。
「琰兒幼年時,母後也是見過這胎記的,想必還記得。」于文筠將里衣半披在于琰身上,只露出左邊肩膊,往旁邊讓開了些,讓在場的大臣都能看清楚,「太子出生便帶有朱紅色月牙形胎記,此事當時朝中無人不知,十三年前便在朝為官的大人們也該對此有印象。」
立即有年長的大臣道︰「確實如此。陛下最為鐘愛太子殿下,殿下滿月之際,陛下在宮中設宴群臣,欣悅之余將殿下左肩展露于眾臣,稱諸皇子中獨有殿下有此月印,可見是命中之真龍天子。臣當時亦在場,有幸一睹,確實與此無異。」
此言立即得到幾位老臣的附和。
那些近年來才列班的大臣不由得偷偷多看了幾眼,卻無人再敢直視,另有一些則看向上面一直沒有說話的安定侯。
楚清歡走過來,拿起垂落的半件衣服披在于琰左肩,「穿上吧,天冷。」
「嗯。」于琰唇角一軟,入殿來第一次出了聲,微垂著眼將衣服依次穿上。
「即使有與太子一模一樣的胎記,也不能說明他就是太子。」安定侯忽而起身,緩步走了下來,「且不說這世上長有胎記的人何止百千,便是長得相像,誰又能知道他這個不是偽裝作假的?要知道,這世人能人頗多,要在身上做這麼個東西並非難事。」
于文筠本為于琰整理衣襟,聞言手中一頓,緩緩抬起頭來。
「听說這段日子以來,文定侯協助母後頗多,文筠心中感謝。但是,」她腰身挺直,直視著他,「文筠不知安定侯此言是何意?太子吉人天相,大難未死,此乃莒衛之福,文定侯卻為何不見高興之色?」
「公主見諒。」安定侯微微一揖,「若是太子果真安然回來,臣定然高興不及,只是臣見此子與陛下龍顏半無半分相像,且未有皇儲該有之相,懷疑他不過又是個貪圖
富貴作假訛詐之人。」
「那以安定侯之見,如何才是皇儲該有之相?」于文筠笑意微冷,「文筠倒認為,琰兒與父皇長得頗為相似,神韻更與父皇年輕時一般無二。」
「是麼?」安定侯轉身面向群臣,「各位大人以為如何?是認同本侯之言,還是贊同公主所說?」
密切關注著殿中情形的群臣一時沒有反應,從方才的對話以及這些日子以來皇後與安定侯所做的種種,誰還能不明白他的心思,把這個問題拋給他們,看似征詢,可面對著那隱隱森寒的目光誰敢直言?
然而,也有一部分大臣沒有半分遲疑地站在了安定侯這邊,表示了認同。
這些大臣,多數都是軍部與兵部的官員,平時對安定侯所言都是最先附議,從不反對。
于文筠沉了眼底。
皇後紅唇微翹,返身徐步上階。
就在殿中氣氛遲滯間,卻見寒光一閃,一人手起刀落,鋒利的刀刃在于文筠與于琰身前劃過,動作快得所有人都未及反應,先前只作冷眼旁觀的楚清歡已轉身,掌心間兩滴血珠鮮紅滾圓,砰然相撞,無聲卻驚心。
刀鋒雪冷,令大殿內的空氣也似滲了層寒霜。
沒有人會想到她會說動刀就動刀,包括皇後與安定侯,也沒有人會想到彈指之間她已有取了兩人之血,如此快,如此狠,如此果斷,連個招呼都不打。
「本來不想用這麼狗血的方法,」楚清歡托著手里已漸漸融為一體的血,舉到安定侯面前,「既然有人不信,那就只好委屈一下文筠與于琰。」
安定侯不去看那血,卻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令她有些看不懂。
沒有厭惡,沒有憎恨,沒有狠戾,卻有絲陰沉的復雜。
她看不明白,也不去想,攤著掌心在兩列大臣面前緩緩走過,「滴血驗親是最為普遍的認親之法,相信在場的各位都了解,現在文筠與于琰的血完全相融,各位還有什麼想說?」
無人開口。
于文筠不禁露出笑意,小指指尖還有血不斷滴下,絲絲的痛,她卻覺得這痛很痛快,轉頭看向于琰,卻見他似忘了手指猶在滴血,只將目光定定地膠著在前面那抹背影上,清湛的眸子里透出縷縷綿長。
心里一動,不免心中輕嘆,取出帕子就要為他包扎,帕子一觸到他的手,他才恍覺過來,卻反手拿過帕子將她的小指包扎好,自己將那受傷的手指放在嘴里一吮,頓時口腔里都是鐵腥味。
一殿寂靜中,楚清歡抬頭看向坐上龍椅上的皇後,淡淡一笑,「皇後,你說呢?」
皇後沉沉地看著她,眼神卻更為讓她不能理解。
她竟然,在那片沉郁之中看到了一絲欣賞與喜悅。
「你問我麼?」等看夠了,皇後不急不徐地笑了笑,抬起手來看著指端紅艷的丹蔻,很滿意這新涂上去的顏色,「要我說,我倒不在意這太子真假……是真如何,是假如何?就算他真是三歲時失蹤那于琰,以後這莒衛的皇位也輪不上他來坐。」
這話說得輕巧,卻令滿殿大臣相顧失色。
皇位輪不到太子來坐,那該由誰來坐?
「母後此話何意?」于文筠笑意盡失,面色冷然,「尊您一聲母後,是因為文筠敬您多年來照拂父皇,掌理後宮,待人寬慈,從未有過逾制之處。可若是母後手伸得太長,管了不該管的,且不說文筠如何,父皇便首先容不得母後如此。」
「你父皇?」皇後眼梢一挑,似是不屑地輕笑一聲。
于文筠眼底一冷。
楚清歡抹去掌心里的血滴,手里的匕首慢慢轉動著,有幽幽冷光折射,她的語聲也如這刀光一樣冷,「莫不是皇後心中已有心儀的皇位繼承人選?」
皇後點頭,並不否認︰「正是。」
頓時人人可見驚詫之色。
安定侯折身上了階,在上坐定,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楚清歡回頭看了眼于文筠,想當初她懷疑皇後有問題,于文筠還堅決地說不會,但後來發生的事,以及今日這一切,到底讓她看清了皇後的真實面目。
于文筠回給她一絲苦笑,確實,若非今日親耳听到皇後這席話,她還不相信前些日子發生的事與皇後有關。
楚清歡復又面向皇後,淡淡道︰「即便有,皇後也沒有資格來決定皇位的承襲之事。于琰是御定的皇位繼承人,是陛下親立莒衛臣民認定的太子,皇後有何權力來說這話?」
「你不知道麼?」皇後笑意更濃,「陛下已經將主政之權交于本宮,由本宮全權負責朝中一切事務——包括皇位後繼人選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