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傍晚最後一道余暉從重樓片瓦中消失,齊都城門轟然關閉,最後一拔進城的人紛紛匯入這座文晉都城的各個方向,多半行色匆匆。
楚清歡牽著馬慢慢行走在這條久違的街道上,一年多前,她從這里離開,如今,她再次回來。
齊都依舊,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再血腥殘忍的政變也與他們無關,只要他們依然能過上安穩的日子,所不同的不過是換個人當皇帝而已。
熙熙攘攘的人流從身邊經過,熱火朝天的吆喝叫賣聲充斥耳鼓,身處于這樣一個市井喧鬧的地方,人間煙火氣撲面而來。
一襲簡單的黑衣,一騎普通的黑馬,一張膚色微黑的臉,在這個各色人等齊聚的都城毫不起眼,頂多算是清秀模樣的楚清歡坦然自若,不急不忙地一路看過去,打算找家客棧入住。
「大嫂,你真的沒見過這個人嗎?他叫嚴慕,你看他長得多好看,你再好好想想,如果見過一定會有印象的是不?……真的沒有啊……好,謝謝你……」
「大姐大姐,麻煩你看一下,有沒有見到過這個人……沒有?怎麼會沒有,他長得多好看……他叫嚴慕,嚴慕,大姐你好好記一下這個名字……」
「大娘,你見過這樣的年輕公子沒有?……麻煩你再看看,他叫嚴慕……」
「大哥……」
「老伯……」
一道年輕清亮的女子聲音從一邊時不時傳來,楚清歡順著聲音看過去,見一個十六七歲左右的姑娘手里拿著一張紙,不分老少逢人便問,問的時候必定要強調一下名字,然而答案無一例外都是搖頭。
「姑娘,你將這條街上的人都問遍了,從昨天問到今天,我們若是看到過這位公子,怎麼可能不告訴你?」一個年老的婦人忍不住說道。
「是啊是啊。」周圍好幾個人都跟著附和。
那姑娘嘻嘻地笑著,對這樣的話不作理會,繼續找下一個人問。
楚清歡多看了一眼。
尋常人若是這樣問下去,多少難免失望,精神亦會跟著萎靡,信心大挫,這個女子卻始終鍥而不舍,一個一個不知疲倦地問過去,不見失望,熱情依然。
這得對那個被尋找之人抱有多大的希望,才能在這樣的情形下還能有如此飽滿的信心?
一眼之下,她便看到那姑娘手里的畫像,一名年輕男子背倚青松而坐,衣袂欲飄不飄,神態似懶非懶,鼻子眼楮長得都不錯,只是畫工手法拙樸,未有多少技巧,只是將畫面平實地表現出來,神韻不足,意境欠缺,顯得那男子比較平淡,不夠顯眼。
只不過尋人的話,這些倒也不重要,只要五官畫得相像即可。
眸光從畫像上移,便見持有畫像的女子長得干淨利落,眉黑眼大,雙唇嫣紅,皮膚不是很白,但是很健康的小麥色,拿著畫像的手一看便是做慣了粗活的,一襲棉布衣裙樸素整潔,看那說話走路的模樣便知是個尋常人家善于操持家務的姑娘。
那姑娘轉身抬頭間對上楚清歡淡然平靜的眸光,一雙眼楮靈動非常,當即朝她一笑,走過來︰「看這位大哥的樣子是剛進城的,不知有沒有見過這畫上的人?」
說著,就把畫像遞到她面前。
楚清歡看著那畫,沒有立即回答,剛才遠看時不覺得如何,這樣近看著,倒覺得這口鼻眉眼也不是全然陌生,可搜遍腦海,又沒有與這相似之人。
那姑娘已兀自說道︰「好看吧?可惜我畫得不好,若是大哥見了他本人,定是要驚為天人的,他叫嚴慕……哎呀,我畫得不象,大哥還是別看這畫了。」
楚清歡抬眸,只見這姑娘眉目飛揚,唇角含笑,看著那畫中的人滿滿皆是發自內心的歡喜之色,尤其是當她說到驚為天人這幾個字時,那眼梢里的眼神似要飛起來一般。
這是一個純真質樸的女子。
她是真的喜歡他。
楚清歡心里得出這兩個結論,便覺得這畫里的男子有福,能得到這樣一個女子的真心喜歡,是種福氣。
「一看大哥就是沒見過。」那姑娘收回畫像,習以為常地笑了笑,抬頭看了眼天色,「算了,先回客棧,明天再繼續找。」
抬腿要走,又想起什麼,轉過身來問︰「大哥還沒投宿吧?我住的那客棧人不多,但很干淨,價錢還算公道,大哥要不要隨我去?」
隨即又意識到什麼,笑道︰「大哥別誤會,我可不是替那客棧拉客人的,就是看大哥實在,不象那種不著邊的公子哥兒或是江湖人,才這麼一說,大哥自己看著辦,要覺著不合適就當我沒說。」
一長串的話說得象倒豆子,又快又清晰,听得楚清歡不由勾了勾唇角。
「沒什麼不合適的。」她道,「有姑娘推薦自然好,省得我自己去找了。」
那姑娘大大的眼楮一彎,「我姓卓,大哥可以叫我宛宛。」
楚清歡不由又微微一笑,再怎麼說,她現在也是個年輕男子的裝扮,這卓宛宛與她不過說了兩句話,便將自己的閨名這般直白地相告,真不是一般的不拘小節。
這在別人眼里,恐怕就會被看作不夠矜持,不過,她喜歡。
「我姓楚。」她只簡略地提了下姓氏。
「我是山里人,從小粗野慣了,楚大哥別見怪。」卓宛宛立即便對她親近起來,與她並肩走在一處,並沒有因為初初相識男女有別而有任何的不自在,很隨意地道,「不瞞楚大哥,我也是前兩天才到的齊都。以前在山里長大,一輩子沒出過遠門,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山腳下的鎮子。這次一出門就是好幾個月,走過的大大小小的地方少說也有十幾個,之前什麼都不懂,盡挨人騙,現在我也學乖了,到一個大點兒的地方就先轉轉,不急著落腳,把吃飯的住宿的地方都打听個遍,先比較了再決定住哪家,那樣才不吃虧。」
楚清歡只听她講,也不說話,見著對面或者旁邊有人擠過來,就不著痕跡地將她往身邊帶一帶,讓開了再跟她稍微保持些距離,她講得興起,只顧著說話,哪里能注意到這些。
「這些日子我也算長見識了,以前在山里的時候哪見過這麼多新鮮玩意兒,更別提這麼多人了……山上就那座廟里偶爾能見著幾個香客,還有幾個和尚可以看……嘁,有嚴慕在,誰稀罕看那些個禿瓢和尚。」一說到嚴慕,她興奮得兩眼放光,眼楮晶亮,「要說這些日子我也算是見了不少人,但還真沒見著誰比嚴慕更好看的。嚴慕這人啊,最喜歡坐在山頂上看書,興致好的時候就拿笛子吹首曲子,一身白衣服穿在身上,看著就象個神仙似的……嘖嘖,就是看人總是愛搭不理的,這點不好。」
「你喜歡他。」楚清歡看她一眼。
「誰喜歡他。」卓宛宛想都不想就否決,臉卻不覺間紅了,「怎麼說我們一起在山上住了那麼多年……雖然我住在山西邊兒,他住在山東邊兒,但山就那麼大,走個小半個時辰就能到了,好歹我也每天爬過山頭去陪他,他倒好,說走就走了,連個招呼都不打,也不說住在哪兒,想找都找不到。」
楚清歡听出這話里的問題,問︰「他不是山里的人?」
「不是。」卓宛宛搖頭,「听伺候他的人說,他是身體不好,來山里靜養的。可一養就是十年八載的,誰知道他會說走就走呀,前一天還什麼都看不出來,過了一晚上就人去屋空了,瞧那空蕩蕩的屋子是根本不打算回去了。」
「所以你就來找他。」
「當然。我得問問他,為什麼要走也不告訴我一聲。」她氣鼓鼓地道,「我知道他煩我,平時也盡躲著我,可我就不信他煩我煩得連走都不願意跟我道個別。他越是這樣,我就越要煩他,煩他一輩子。」
她的嘴微微噘著,圓鼓鼓的臉透著紅,象個賭氣的孩子。
楚清歡有絲好笑。
「他連住在哪里都沒有告訴你,你想怎麼煩他?」
「那就找。」卓宛宛信心十足,眼楮里閃動著堅定的光芒,「他那樣的人,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里出來的公子。雖說伺候他的人不多吧,可個個都是極有規矩的。屋子里用的東西也不多,可每一件都是頂好的,就算我什麼都不懂,但好壞還是看得出來的,還有……」
「客棧到了。」她突然停了下來,朝前面一塊招牌指了指,「不說他了,要真說起來,兩天兩夜也說不完。反正啊,他絕不是小地方出來的人,我往大地方找就是了。再說,他養個病也不會跑到幾千里之外的地兒,我就把山附近的那些地方都好好轉一遍,總會找到的。」
楚清歡側過臉,卓宛宛的臉龐籠在漸次亮起的燈光下,泛著自信的光彩,這種光彩,讓人由衷地心生喜歡。
「人活著要有希望,有希望是幸福的。」她望著火紅燈光下,那些舉著糖葫蘆蹦跳著的孩童歡樂的笑臉,「我相信,你一定會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