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份簡單的飯菜一一擺放在桌上,小二躬身笑道︰「二位,菜齊了,請慢用。」
「等等。」楚清歡出聲制止他離開,道,「小二,跟你打听個事。」
小二一听這話頓時來了興致,「公子您盡管問,只要不是芝麻綠豆那麼點大的事兒,這齊都還沒有小的說不上來的。」
「沒本事盡吹牛。」卓宛宛眼楮一瞟,哼了一聲,「那你倒是跟我說說,我要找的人在哪兒。」
「姑娘,不是我說您。」小二被人拆了台,有些尷尬,「這齊都那麼多人呢,要找一個人哪那麼容易,再說了,您那畫上的人別說我沒見過,就是這大大小小街道上的人您都問遍了,也沒個認識的。依小的看哪,您還是出齊都去別的地方找找。」
「我就在齊都待著,哪兒都不去。」卓宛宛重重一拍桌子,拍得菜湯都濺了出來。
小二咧咧嘴,取上肩膀上搭的布巾將桌上湯汁擦去,邊擦邊問︰「公子想要問的是什麼?」
「我也想向你打听個人。」楚清歡道,「嚴子桓,這個名字有沒有听到過?」
「嚴子桓?」小二低頭想了半天,搖頭,「沒有。」
「你好好想想。」楚清歡也不急,「他在朝里當官,二十多歲,臉皮白淨,長得人模人樣,還算過得去,就是有個毛病不好︰潔癖。嗯,平時喜歡穿顏色鮮艷的衣服,擅長招蜂引蝶,尤其喜歡美人,注重享受,極盡奢侈,出行的馬車瓖金嵌玉,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銀子。哦,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他全身上下里里外的香氣濃得能把人給燻暈過去……這樣的人,但凡見過一次就該有印象,你不知道名字沒關系,只需告訴我,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
說完了,拿起筷子吃飯,卻許久不見人回應,她一抬眸,但見小二與卓宛宛都張口結舌地看著她。
「怎麼?」
「楚大哥,你說的那個,他他,他確定是個男人嗎?」卓宛宛說話都有此不利索。
「千真萬確。」楚清歡予以肯定。
當初那讓人驚悚的不著寸縷投懷送抱的那一跳,完全可以證明他的性別。
「天哪……」卓宛宛眼神發直,喃喃道,「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男人……要是嚴慕這樣子……呸呸,嚴慕才不是這樣子……」
「公子,您確定您說的這人是在齊都當官?」小二說得嗑嗑巴巴,「小的是土生土長的齊都人,如果真有這麼一位人物,不可能沒見過。」
「也就是說,你不僅沒听說過這個名字,也沒見過這個人?」
「沒听過,也沒見過。」小二連連點頭。
楚清歡靜默了片刻,揮了揮手,「沒事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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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的齊都跟其他國家的都城略有不同,這點不同之處在于,在亥時三刻之後,各條街巷就不允許再有行人出沒,不管是做生意的,或是出門閑逛的百姓以及外鄉客,都必須回自己的居所。
便是青樓妓院也是如此,去那些銷金窟里消費的恩客,要麼在這個時辰之前離開,要麼就在那里過夜,若是到了子時還在外面游蕩,一旦被巡視的士兵發現,則一律下獄,按罪論處。
這個條例,每一個入住客棧的客人都會由小二告知一遍,並再三叮囑出門玩賞不可誤了時辰,楚清歡問了問,得知這條例原先並沒有,是自去年蕭天成上位之後才重新修改律例規定的。
蕭天成的謹慎提防之心可見一斑。
由此可見,皇宮中的戒備將比她離開那時更為森嚴,也就意味著,她若想要進去,僅憑著自己的身手潛行進去,恐怕並不能保證萬無一失。
由此,她並沒有趁著夜色潛入內,而是在宮城的後門外,一處視線望不到的死角一動不動地蹲了兩個時辰。
從天黑之後的戌時一直守在子時初,她一直在遠遠地觀察著宮門換防值守的情況,尋找著進宮的最佳時機。
相比較正門,後門進出的人更多更雜,機會也就更多。
十一月的天氣已經很冷,尤其在入夜之後,一層層寒氣自衣衫透進來,將人身上的所有熱氣一點點蒸發,直至全身冰涼,如浸冷水中一般,尤其是這樣絲毫不動地蹲伏著。
她的衣衫與暗夜融合成一色,就如她本就是這黑夜的一部分,只有那雙冷冽的眸子,如銀槍上的那一點寒光,濯了周遭的濕露,更加熠熠生寒。
已然到了子夜,齊都城的一切喧鬧都已散去,此時整座城池都已陷入了寂靜之中,因此,當遠處一陣吱嘎聲響起時,那聲音便猶為明顯。
守宮門的禁衛軍並不因此而有所動作,象是早已習慣了,直到一輛專門拉貨物之用的馬車到了近處,才有人大聲詢問︰「什麼人?」
看那樣子,顯然也只是出于例行公事,語氣並不見嚴厲。
「送馬桶的。」趕馬車的人揚了揚趕馬索,亦大聲回答。
如此對答了一番,那禁衛才笑著罵了一句,「快進去吧,燻死了。」
「哪能燻得著您們哪,這批馬桶可是劉公公讓我家老爺新做的,簇新的,一次都沒用過。」
「新的?」有人覺得奇怪,上前來察看,「不是前些日子剛送來一車,這麼快就不夠用了。」
那趕馬的左右看了看,一臉的神秘,壓低了聲音道︰「各位爺不知道麼,听說皇上身邊那位新來的娘娘很是講究,別人有的東西她都得有,別人沒有的她也得有。還有,從來不用別人用過的東西,尤其是馬桶,便是她自己用過的,第二日也必須要換新的。」
「是麼?」那些守門的禁衛哪里听說過這些,一個個地倍覺新鮮,也有人咋舌,「這娘娘的氣派可真夠足的,就算是陛下,也沒听說過一天換一個馬桶的。」
「可不是麼,這每天換一個,一年得多少個。」
「不就是個馬桶麼,又不是什麼金貴物事,天天換也花不了多少銀子。」
「那你們就不知道了。」那車夫本舉起趕馬索要進去,听著這話又停了下來,拿起就近的一個朱漆描金的馬桶,「看看,這可是咱家最好的師傅做的,上面用的木料和朱漆也是最上等的,還有這金漆花紋,一個馬桶就得用掉半兩金子……嘖嘖,這麼一個馬桶都夠我全家吃一年的了,金貴著呢。」
「還真是。」那幾個圍觀的禁衛軍不由連連抽氣。
一天換一個馬桶,那馬桶還是瓖金的……好浪費。
也不知那些換下的馬桶都落在誰手里了。
「不說了不說了,再說下去就要誤了時辰了。」車夫將手里的馬桶放了回去,抖了抖桿子,馬車便從後門里駛了進去,轆轆的車 轆聲與車椽的吱嘎聲綿延了一路。
那些禁衛軍退回到門兩邊站好,卻都在回想著那個涂了金子的馬桶,誰也沒有注意到,一條黑影竄入馬車底部,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進了宮。
裝著鎦金馬桶的馬車一直往里走,趕車的人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藏在了車底下,也絲毫沒有察覺到藏在車底下的人無聲無息地離開,沿著既定的路線,行往指定的地方。
楚清歡隱于牆角,等著一隊巡邏的禁衛軍過去,才如一只狸貓般攀上就近一座宮殿殿檐,伏子。
處于殿頂,她才知道隨便一上就上了座宮里最高的建築,整座宮殿的布局盡收眼底,此時宮中多半燈宮已熄,後宮卻有幾處顯得比別處更明亮些,想必是那幾處的嬪妃還未入睡。
她對這座皇宮並不熟悉,當初從天牢穿過西華門,又被夏侯淵帶著盡往偏僻處走,再後來從北祥門離開,她經過的地方並不多,此時這麼看下去,卻連天牢的位置都看不到。
太大。
如此大的一座皇宮,她該去哪里找陳貴妃?
那個看似柔弱實則堅強的女子,因為她與季婉瑤得以逃生,所以一定還活著,而她那時在心里承諾過,要回來給她自由。
有一處的燈光尤其明亮,她唇邊勾起一抹冷冷笑意,或許,她可以從那里著手。
看準了方向,避開嚴密的布防,楚清歡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陰影與角落,如一道薄薄的葉片穿行于宮牆殿宇間。
一路上崗哨巡隊無數,比以前嚴密了不知多少,蕭天成似乎是不將這皇宮打造成銅牆鐵壁不肯罷休。
而楚清歡接近的這座被命名為蘭香殿的殿外,守衛的嚴密程度更是堪稱此地之最,除了烏蒙,其他幾國的皇宮她都去過,卻沒有一處能比得過這里。
到了此時,她已經能確定今晚是誰留宿在這蘭香殿。
如此,她更要闖一闖。
本以為里面的戒備會以外面更嚴密,然而進去之後才發現站在院子里的禁衛還不到十人,但她一眼就明白為何蕭天成敢如此放心——前後內外的宮燈將整個院子照得亮如白晝,有人從里面經過一目了然,根本無處藏身。
相比較之下,那里面的寢殿反而顯得暗昧朦朧了許多,雖說此刻子時將過,那里卻還隱隱傳出笑聲,那笑聲軟膩動人,嬌媚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