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天成卻再不管她,大步往前而去,任她在後面怎樣喊叫都未理會。
楚清歡回頭看了一眼,那金色的龍輦徐徐遠去,輦上的人也漸漸模糊,然而那道狠厲的目光卻直直地盯著她,與那尖聲厲叫一起,似要將她生吞活剝。
她突然在心中浮現出這兩個字︰可悲。
腳下的路通往北祥門,這條路當初她已經走過一次,如今再次走來,就象人生的軌跡不期而合,而命運之神在高處漠視著底下芸芸眾生,看著這些如螻蟻一樣的生命為各種名利**生死愛恨而不停奔走,卻敵不過那神之手輕輕一撥手中棋子,命運便不受控制地滑向相反的方向,遠非人力所能操縱。
「屏兒,可以了。」蕭天成在後面一聲喝止。
北祥門已經到了。
陳屏兒手一緊,望著敞開的高大宮門外那片隱隱露白無限廣闊的天空,苦笑了一下。
楚清歡回望蕭天成,計算著彼此之間的距離是否能最快地將他挾持,但前提是那些圍在他身前的禁衛要設法引開。
「楚楚,帶她走。」嚴子桓的聲音突然低低響在耳側,「門外有馬。」
她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已瞬間掀起波浪,她只知那條路線往後門走,卻不知連前門都做了防備。
「你……」她低聲說了個字,卻第一次覺得不知該說他什麼。
耳邊似有一聲輕笑,「感動?那就別走了,留下來嫁給我吧。」
她知他是說笑,可在此等如此緊張的情形下說出來,卻是半真半假讓她分不清。
那話語里,分明含著真心。
也就在這極短的怔松間,一雙手猛力將她往門外一推,連帶著陳屏兒亦跌了出來,而鐘平與其他東宮侍衛已成半圓形護衛在她們身前。
楚清歡一步跨出,驀然回頭,人影重重,火光烈焰,男子一雙狹長眼眸宛若琉璃,似水綿長。
「攔住他們!」一直嚴密盯著此處動靜的蕭天成頓時大怒,「將太子拿下!」
禁衛軍陡然回神,立即朝門外幾人涌去。
「誰都別動!」只听見刷地一聲抽刀之聲,嚴子桓身形一轉立在門口中央,一柄禁衛專用佩刀橫架于脖頸間,他身姿修長,舉止又向來優雅,這一番動作做來雖然中看不中用,卻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象是事先演練過無數次,流暢迅捷連那些禁衛都趕不及。
一時無人敢上前。
蕭天成氣得臉色鐵青,「把刀放下!」
「等她們走了,兒臣自然會放下。」嚴子桓語氣尋常,象是與人隨意聊天一般,隨後,轉過頭來,朝楚清歡一笑,那笑漾在眼梢,似要飛將出來,「楚楚,看到那邊的馬了麼?快走吧,走了之後莫再回來……不過,要記得我,如果做夢的時候能夢見我,我定會開心。」
楚清歡緊抿著唇,那句‘一起走’在唇齒間轉了幾圈,終是沒有說出。
他是文晉的太子,蕭天成的獨子,不可能也不會跟她一起走,而她,如果叫他一起走,又能給他什麼?
嚴子桓斂了笑,語氣轉為凌厲︰「鐘平,楚楚與陳貴妃就交給你們,務必要護她們周全,若是有什麼意外,你們也別再來見我。」
鐘平眼眶泛紅,嘴唇動了幾動,最後大聲應道︰「是!公子……楚姑娘,走吧。」
楚清歡眸光深長,與那雙凝注于她臉上的眸子久久相視,終是轉身,拉了陳屏兒就走。
那些高壯的侍衛無不紅了眼圈,卻向來對嚴子桓的命令無一不從,此時恨恨一跺地面,隨在她們身後往遠處拴馬處跑去。
「你以為這樣她們就能逃得了?」蕭天成猛一揮手,「捉住她們!」
「你們若敢上前一步,我手里的刀便往里割一分,若是敢跨過大門,你們就等著撿我的人頭。」嚴子桓長身玉立,說得輕描淡寫,不輕不重,不見氣勢,然而就這輕輕淡淡的一句話,令所有人都不敢再舉步往前。
這是太子,皇帝就這麼一個兒子,誰敢冒險?
「蕭慕!朕廢了你這太子!」蕭天成大怒。
宮外馬蹄嘶鳴聲已起,此時不追,恐怕真的再難追上。
「父皇請便。」嚴子桓卻反倒笑了,「太子這頂帽子太重,兒臣早就想摘了它,父皇願意替兒臣去了,倒是給了兒臣一個輕快。」
蕭天成面色發黑,怒意更甚,正欲開口,眼中忽閃過一抹異色,嘴里的話便停頓了一下。
這一絲異色被嚴子桓看在眼里,他心中一動,未及細想,卻見耳邊一陣勁風掠過,緊接著手腕便是一痛,大刀‘ 當’一聲落了地。
「殿下,得罪了。」身後一人低聲致歉,手下卻不停,在刀落地的一剎便將他雙手反縛,一根繩子連纏數圈,令他再也動不得。
他一回頭,卻見是禁衛統領張成。
到底是沒有武功底子,敏銳度與反應都不夠快,被人趁了空隙。
蕭天成立即命道︰「張成,給朕帶人去追!」
「是!」張成放開嚴子桓,隨手指了幾隊禁衛追出宮外,卻見不遠處馬蹄聲起,楚清歡等人已解開馬索,上馬往北門方向而去。
靠兩只腳肯定是追不上了,只能回去騎馬,張成毫不猶豫地率人往宮中馬房沖去,同時專門為突發情況而設的報信兵已往另一條道奔向北門。
起步雖然慢了一籌,但城門此時沒有開,若想出城,多少都會耽擱些時辰,而一耽擱,報信兵便會緊隨而至,到時候,城門守軍自會出動,人還是逃不了。
嚴子桓遙望著那些漸行漸遠的身影,淡然薄唇輕抿成一線。
「將太子押回東宮……不,押入天牢。」蕭天成緩緩沉聲道,「今日之事,把人追回便罷,若追不回……就在天牢里待著。」
嚴子桓唇角輕輕一揚,無所謂地笑了笑。
這算是對他最嚴厲的懲罰了麼?比他想像的要好很多。
兩名禁衛低著頭過來,小聲說了句,「殿下,請。」
他悠悠轉身,走得不緊不慢,與蕭天成擦身而過時,他一步未停,本該最為親近的父子,此時卻比旁人還要冷漠。
天色一點點趨向于灰白,身後的人也離得越來越遠,直至再也不見,他踏著滿地霜色,一步步走向與天牢相通的西華門。
只要她好,他又有何可懼?大不了拼卻一身性命。
可他的父親,又怎舍得他死……他死了,誰來繼承這好不容易奪來的江山?
「撲通……」身後兩聲異常的聲響,他未及轉身,手腕上的繩索已被人解開,「殿下,您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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駿馬疾馳于空無人跡的長街,踏碎了清晨的寂靜,引得臨街的窗戶紛紛打開。
掛了一夜的燈籠已熄,天色卻已泛白,那一隊人馬快速奔來,想不引人注意都不可能。
睡于客棧二樓臨街位置的卓宛宛被這種疾如鼓點的蹄聲驚醒,她心性活動好動,對于各種事物都想湊一湊熱鬧,當下便一骨碌爬了起來,開了窗探出身去。
但願有點新鮮可以一瞧,在這里待了幾日,若不是為了幫著照看楚大哥那馬,等著他回來,她早換到城那頭去找人了。
忽然,她揉了揉眼楮,以為自己花了眼。
馳在最前面的那人黑衣束發,與一名女子同坐一騎,長得好生眼熟。
再揉揉眼,她頓時張了嘴——那不就是楚大哥麼?他怎麼……
剛想喊,眼角卻瞟到楚清歡身後那幾人,嘴巴張得更大——那那那,那不是嚴慕身邊的那個鐘平麼,還有那幾個五大三粗專門挑水劈柴干粗活的……
鐘平在,那些干粗活的也在,那嚴慕呢?嚴慕呢?
她使勁扒著窗台,使勁睜著眼楮,使勁往後瞧——嚴慕,嚴慕,嚴慕,你叫我好找,今兒個可算讓我找到了!
可任憑她怎樣扒窗子,半個身子都幾乎懸在外頭,可就是不見嚴慕,而這一隊人,很快就要從底下馳過。
她忽地一下縮回身子,來不及穿鞋就打開門沖下了樓,直奔客棧後院馬廄——楚大哥的馬還在這里,她正好可以騎著它追上去,揪著鐘平問個明白。
可情急之中,她根本忘了自己不會騎馬的事,更不懂如何與馬溝通打交道,而那馬又是被卸了鞍子的。
她一把抓住馬鬃,不管三七廿一就往馬背上攀,也不管自己的腿根本夠不著馬背,也不管雙手的蠻力是否弄疼了馬,只一味地爬,急得直念叨︰「馬兒馬兒,你倒是蹲下來些啊,你不蹲下來我怎麼上得去,我不上去怎麼能找到嚴慕,找不到嚴慕我就要死了……」
那馬被她抓弄得很不舒服,不耐煩地噴了個響鼻,身子更往旁邊讓去。
街面上的馬蹄聲已如一陣風般過去,卓宛宛累得滿頭大汗,一時氣急,抬腿就朝馬腿上踹了一腳,恨聲罵道︰「你這頭死驢子,我叫你不蹲下,我叫你不蹲下……嗷……」
那馬終于被她惹毛了,抬起後蹄就往她還未收回的腿上踢了回去,便听得一聲幾乎淹沒在慘叫聲里‘喀嚓’輕響,卓宛宛一**坐在地上,抱著條腿滿地打滾,叫聲響徹了一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