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後傾天下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恩仇

作者 ︰ 墨傾長風

沒有人發現這出人預料的突然變故,除了楚清歡。

鐘平等人正背向著朝嚴子桓跑去,嚴子桓則振作了精神加快速度朝她奔來,眼里只有一個她,而魯江一路護在他身邊唯恐出意外,精神體力皆有大耗,此時見他安然抵達,又有鐘平等人接應,反倒松懈下來,放慢了速度落開了一大段距離。

清河所率的騎兵還在繼續著掃尾,一個簡單的「殺」令,意味著沒有人可以留下性命,陳屏兒到底撐不住,彎著腰吐得天昏地暗,自顧不暇。

只有她,是那個最先也是唯一意識到危險的人。

她一驚,只覺得前後兩世加在一起,也只有當初得知阿七被困古墓生死未卜時的消息最讓她心驚,然後,就是這一次。

他要殺嚴子桓!

這絕不是個疑問,而是肯定的事實。

他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地寫滿了殺意,比之先前下令時更令人心寒,那殺意里是狠厲,是必殺,是勢在必行。

她想出聲詢問,想過去阻止,都來不及。

也就在她回頭看到那一幕的那一剎,夏侯淵松指,箭離弦,那金光穿越雨幕,激起朵朵水花飛旋,那尖利寒光挾帶風雷之聲破空,萬鈞之勢如雷霆,如慢鏡頭一般自她視線里飛越,似緩慢,實則一瞬,筆直呼嘯著射向那含笑奔來的男子。

金尾羽箭自所有人頭頂越過,凌厲的風聲響徹耳鼓,對面魯江猛然轉頭,只見那墨色金線橫貫長空倏忽而來,瞳孔驟然緊縮,鐘平幾人驚詫回頭,無不變色。

「公子!」

他們齊齊狂奔,魯江拼命抽馬,恨自己沒能緊跟在後,鐘平等人則恨自己跑得不夠快,怕自己來不及,來不及在最後時刻為他們最為敬重的公子擋箭。

來不及。

誰也來不及。

那箭是何等的快,又是何等的臂力射出,憑腳步又怎能追趕得上。

漫天的絕望幾乎將他們淹沒,以至他們都沒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幾乎幻化成一道虛影,在箭離弦的瞬間便沖向嚴子桓的方向,然後狠狠揮臂,雪亮光芒自她手中激射而出,在箭尖即將射中嚴子桓心口的剎那與那道黑線交匯。

「叮!」一聲清音悠悠,如山水雲間古寺中梵音將起的那一刻,那聲清悅悠揚的鐘響。

所有人的眼楮都停留在了交匯的那一點,心弦震顫。

一撞間,火星迸濺,長箭與匕首皆是一震,巨大的震蕩之下,匕首反彈而出,長箭偏了一偏,一偏之下,箭尖沒衣而入。

「噗!」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一朵血花綻開在那片素白之上,嚴子桓唇邊猶有笑容未褪,怔怔低頭看著胸前那支墨黑金羽的箭枝,笑容凝結成霜。

即使被撞偏了方向,這支必殺之箭還是射中了他的胸口。

「公子!」

鐘平等人痛呼一聲,奮力縱身一撲,堪堪接住斜身落馬的嚴子桓,虛虛地環他在懷,卻是連踫都不敢踫他,象是抱著稀珍的薄胎瓷品,輕輕一踫就會碎了。

都是流血不流淚的漢子,此時皆淚流滿面,與雨水混在一處,滿嘴都是咸澀的味道。

楚清歡一步步走了過去,雙腿一下子沉重得象是灌了鉛,每走一步都是艱辛。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殺嚴子桓,為什麼?

眼前都是嚴子桓虛弱又強撐的微笑,他在流血,胸前的衣襟都被血染紅,又被濕衣暈開,深一片淺一片地讓人更為心驚,他的唇角也有血緩緩流出,與蒼白的臉青白的唇交映著,濃烈而慘淡。

他躺在鐘平懷里,其他人月兌了上衣輪流為他擋住潑天的大雨,一人的衣服濕了,立即由另一人替上,不停地換,卻擋不住那透人肌骨的寒氣。

他在那方小小的庇護里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欣慰,微微地笑,在她走近的時候,輕輕地喚了聲,「楚楚。」

那一聲楚楚沒有聲音,只能從唇形里辨認,她卻听得明白,如響在心頭,整顆心都被喚得象是被一只手狠狠擰起。

橐橐靴聲匯了過來,數千雙戰靴整齊列在兩邊,中間那條通道上,篤篤蹄聲靠近,踩碎無數血窪。

「阿歡。」

她突然回身,仰著望著馬背上的男子,雨點砸在她臉上,她卻恍若未覺,只是面無表情地問︰「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他?」

夏侯淵眼里的那絲笑意漸漸淡去,在馬背上低頭看她,雙唇微抿,深邃眸中看不出情緒,半晌,不答反問︰「我殺他,自有我的原因,而你,為何要救他,還為了他來質問于我?難道你還不知他是誰之子?他的父親又跟你有著怎樣的仇?」

「他是他,蕭天成是蕭天成。」她淡漠地道,「我只知道,他對我有恩。」

「他對你有恩?」夏侯淵微微眯起眼眸,初見她時的喜悅已不復見,「我卻覺得他就是蕭天成,蕭天成就是他,父子之間沒必要分得那麼清楚。而我也與你不同,我只知道,他與我有仇。」

「什麼仇?」

「不共戴天之仇。」他靜靜地看著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輕,眼神卻很冷,仿佛有一種刻骨銘心般的東西在里面。

她望著他不語。

他放緩了聲音,朝她伸出了手,「阿歡,我們回去吧。猜你來了文晉,女乃娘他們都擔心得很,我這一路趕來也累了,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

她沒有動,「我跟你回去,然後,他們呢?你想怎麼做?」

他的手僵在半空,似是不信她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而對他冷淡疏遠,久久,他一點點收回無人回應的手,笑了笑。

「其他人的命,我可以不要,但他的命,我必取。」他勾起一抹冷笑,有著讓她陌生的冷酷,「不是讓你們殺麼?怎麼都不動了?」

後面兩句說得猶為冷厲,顯然不是對她說的。

清河看了楚清歡一眼,一動。

「想動手?」楚清歡淡淡看過去,「要殺嚴子桓,先殺我。」

清河與那些騎兵皆是一怔,再不敢上前。

「阿歡!」夏侯淵沉了聲音,「他只是一個外人,也值得你以性命相拼?」

她明知道,他不可能傷害她,還以此要挾。

更重要的是,從什麼時候起,嚴子桓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會如此重要,重要到超出他的想像,甚至已經介入到他們之間,影響到他們的關系?

陳屏兒被眼前這一幕震得驚住,不自覺地緊揪著胸口衣襟,緊張地看著楚清歡。

這孩子傻了麼?她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楚清歡卻沒有說話,她轉身,嚴子桓朝她輕輕搖了搖頭,她似乎未見,半蹲在他身邊,從鐘平手中去接他。

鐘平有些猶豫,此等情形之下,他怎敢輕易將嚴子桓交付于他人,尤其是與夏侯淵關系親密的楚清歡,哪怕她表現出與夏侯淵對立,他也不敢冒險。

然而在接觸到她清冷坦然有如實質的眸光時,他不由自主地讓開了身子,種種顧慮盡消。

這樣的眸光,有他竟愧于先前的不信任。

嚴子桓不明白她要做什麼,但他什麼都沒有說,長時間的冒雨奔波已經讓他筋疲力盡,全憑著一股堅執支撐著,剛才那一箭雖然偏離了要害,卻也緊挨著心口,莫說開口,就是眼楮也幾乎睜不住。

之所以一直沒有暈過去,亦是憑借著一口心力,想要多看她兩眼——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再看不到了。

然而當他意識到她在做什麼時,他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震動,吃驚得張了張唇。

夏侯淵也露出震驚與不信之色。

不僅是他二人,所有在場的人都不敢置信地望著她,因她的舉動無法發出半點聲音。

楚清歡伸出雙手,一手插至嚴子桓肩背下,另一只插入了他的腿彎處,她的動作很輕,小心地避開那支羽箭,抱住他身體的雙手卻很堅定,她平靜地抱穩他,然後,直起身子。

腳下用力,卻沒能站起,畢竟嚴子桓是成年男子重量不輕,而她自己又是多處受傷體力大損,這一站非但沒能站起來,反而險些跌倒。

嚴子桓臉色越發地白,任何一絲細小的動作都會牽動他的傷口,但他並沒有出聲,連呼吸也僅僅起伏了一下便趨于輕淺。

「姑娘。」鐘平連忙出手相扶,手下不著痕跡地用力,楚清歡明白自己的身體,順著他的力道慢慢站起,頓了頓,稍稍平定了喘息,轉身。

她的臉毫無血色,一雙眸子沉沉地黑,平靜地看著夏侯淵,「只要你今日不殺我,我就不會將他交給你。」

他攥緊韁繩,手背青筋暴突。

他連傷她都不願意,怎麼可能殺她。

她總是如此,總是如此心狠,對他狠,對她自己更狠,而把所有的好,都給了別人。

墨騅不安地動了動,朝楚清歡噴著鼻息,烏黑湛亮的大眼楮滿是疑惑,想要表示親近又不敢靠近。

它已明顯感受到空氣中的沉悶,夏侯淵情緒上的波動更是讓它煩躁不已,于是大眼楮里又有了懇求與期盼,期盼她來解除這種壓抑的氣氛。

楚清歡沒有給它回應。

夏侯淵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如此反復數次之後,他退了一步,沉冷地道︰「好,我可以放了他,但你必須跟我回去。」

「不,我不能。」未想,楚清歡想也不想地拒絕了,「我會回兆京,但要等我把他送回去,確定他安然月兌險之後。」

「你是在不放心我?」他的語聲猛然上揚,眼里閃過一抹受傷。

她沒有回答,眸光轉向一邊的陳屏兒,只淡淡道︰「你跟他回去吧,季婉瑤一直在盼著能與你團聚。」

「情兒,一起走吧……」陳屏兒忍不住哭出聲,「你若回去,蕭天成不會放過你。」

「你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她轉身,再也不去看夏侯淵,抱著嚴子桓越過墨騅。

鐘平幾人沉默跟隨在後。

「阿歡!」身後隱含怒意的呼喊傳來,漸漸被雨聲淹沒。

她一步步行走在槍戟林立鎧甲森森之中,一身傷痕,黑衣緊貼著瘦削的身子,有淡紅色的血順著衣衫流下,融入滿地的血水之中。

一步便是一個深深的腳印。

兩邊熟悉的臉龐一片片劃過,這些與她有著深厚情誼的軍人臉上分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一個個眼眶通紅。

如此情形之下一別,將來可還有歸期?

天空層雲堆積,狂風怒卷,她抱著嚴子桓,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吃力,但她的脊背始終挺直,腳步很穩,一步一步穿過森冷列隊,沒有回頭。

是,她是心狠,她是無情,可她的心不允許她棄他不顧。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都欠了他太多,她不能無情到無視他的生死,無視他的付出,無視他在見到她平安完好時露出的那個孩子氣的微笑。

他不求回報,她卻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女子的身影漸漸走遠,最後抱著其他男子艱難地上了馬,縱馬而去,不曾回頭,如斯決絕。

夏侯淵的心也跟著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為了她,他不顧烏蒙侵犯之勢愈烈,拋下手中一切事務,無日無夜一路急行,就怕她不顧後果不顧自身安危做出讓他肝膽俱裂之事,為了不讓文晉發現,他率著三千精兵專挑偏僻難行之路,只為了能早一點見到她,早一點確定她安好。

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雨勢毫不見小,他卻一動不動地在望著楚清歡消失的方向不言不語,猶如一座沒有生氣的木雕,憑風雨侵襲,神情木然。

「主子……」清河小心在站在他身後,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說什麼都是多余。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天色都黑了下來,整個人從里到外被澆得一身涼透,他忽然听到夏侯淵緩緩地開了口。

他說得極慢,一字一頓,每個字都象是蘊了千斤重量,「傳信給楊書懷,叫他調兵二十萬,陳至文晉邊境,我要在一個月內拿下文晉,取蕭天成父子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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