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殿門甫一合上之際,嚴子桓突然象是失去了所有支撐一般,後背重重靠著殿門,身子緩緩下滑。
「公子!」寶兒與鐘平大驚,急忙在兩邊將他扶住,想扶他起來,手臂上的重量卻軟綿綿不著一力,頓時讓他們再也不敢動上分毫。
嚴子桓雙眸輕闔,唇色青紫,連呼吸都輕微得幾乎听不到,寶兒一抬頭看到他這副模樣,眼淚刷地一下就流了下來,急聲輕喚︰「公子,公子,你怎樣……」
怪不得剛才公子要借著處理要事支開楚清歡,硬是拒絕了她的陪同,將她留在東宮,自己強撐著來到御書房,一路上不言不語,他只道公子是因為陛下駕崩之事傷心過度,再加上太過勞累,未想,未想……
心里駭怕到無以復加,他蹭地站起,打開半扇殿門就沖了出去,「我去找老院正來。」
嚴子桓手指微動,到底沒有力氣阻止他,只覺得萬般疲累席卷四肢百骸,連心也似乎跳躍不動,甚至連呼吸都隨時會棄他而去。
強撐著這一路,耗費了他全部精神心力,太累太累,可他知道後面一直有一雙眼楮在擔憂地注視著他,他不能倒,不能。
他不想讓她擔心,哪怕她已看出他的不支,只為了顧全他的自尊沒有要求跟隨,但,只做個表面也好。
「公子。」鐘平眼眶泛紅,強忍著聲音里的哽咽,半跪在他身側,「靠著我吧,門板太硬。」
他知道御書房最里面有蕭天成休息用的軟榻,可是此時,他比誰都清楚嚴子桓已不宜移動,至少要等到太醫診治之後。
嚴子桓沒有動,他象是跋涉了千山萬水的旅人一般,倒在最後的棲息地就再也動不得。
腦海里一直回蕩著葉蘭雅臨死之前的那句話——「蕭慕,你不得好死——」
或許,這真是他的宿命。
他的母親因為他的父親撞柱而死,他的父親又那樣死在一個女人手里,沒有一個是善終,身為他們的兒子,又怎可逃避得了。
只是以前能坦然面對的結果,如今卻反而不能接受,他不舍,因為心中有了牽掛,因為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腳步聲疾至,所有禁衛已被嚴令不許聲張,由魯江全權統領,一切等到天明之後再作決議,鐘平戒備地朝外望去,看清來人才稍安了心。
「老院正,您快看看我家公子。」寶兒一腳踏入內,便將老院正拽了進來。
老院正也不與他計較,借著燈光一看嚴子桓臉色,頓時一驚,二話不說便蹲在地上為他診脈,臉色凝如鐵灰。
「拿床厚褥子來鋪在地上。」他頭也不抬,取了顆藥丸喂入嚴子桓口中,吩咐,「殿下此刻不宜移動,你們替他把外衣月兌了,扶他躺下。」
鐘平一把扯過寶兒,「你來扶著公子,我去拿。」
等到寶兒接手,他立即將里面軟榻上的被褥都拖了過來,三兩下鋪平,才小心地月兌去嚴子桓的狐氅與外袍,扶著他慢慢躺下。
老院正從藥箱里取出金針,出手如飛,在他身上連下十數針,又一手搭上他的脈搏,神情凝重得幾近灰暗。
寶兒忍了又忍,才忍著沒有哭出聲,眼巴巴地望著嚴子桓,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鐘平卻一直在看老院正的神色,心里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多年前老院正就曾說過,公子這病切不可費心傷身,憂慮過甚,亦切不可復發,一旦復發,性命堪憂。
性命堪憂!
他從小便陪伴在公子身側,老夫人當年撞柱身亡,引發公子心疾初發,那時便如同此刻一般,面白如紙,唇色青紫,呼吸微弱得象是隨時都有可能離世……
後來好不容易撿了條命,在山上休養了好幾年病情才漸漸好轉,這些年一直沒再復發,公子也能象個正常人一般生活,他們都以為公子就此好了,沒想到如今……
如此相像的癥狀,就算老院正不說,他也明白這是潛伏于體內的心疾再次復發,這意味著什麼?
他不敢再想,不敢再想。
許久,嚴子桓的唇色漸漸轉淡,老院正才拿開的手,卻始終一言不發,只沉默地走到案桌邊,捻亮燈芯,寫了藥方交給鐘平。
鐘平不接,只執著地看著他,他默默將藥方放在桌上,背起藥箱就走。
「老院正!」鐘平追出御書房,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老院正默然望天,「你們都知道該怎樣照料殿下,老夫就不多叮囑了。」
鐘平眼楮一紅,卻不放手,堅持地問︰「老院正,請您告訴我,我家公子的病情到底如何?」
老院正回頭,久久地看著他,末了,黯然一嘆︰「多則一年,少則數月。」
「什麼!」鐘平心神俱失,手一松,衣袖倏忽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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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內。
嚴子桓緩緩睜開眼楮,入眼處,一雙紅腫得象兔子的眼楮幾乎貼著他的臉,見他醒轉,那兔子眼一彎,兔子眼的主人驚喜地叫道︰「公子,你醒了。」
他勉力勾了勾唇,眸光一轉,見旁邊只有寶兒一人,想了想,問︰「鐘平呢?」
「鐘平?」寶兒抬起頭,這才意識到鐘平不見了,疑惑道,「之前還在的,去哪兒了?」
木立在門外的鐘平用力吸了口氣,逼回眼中的淚意,扯了扯嘴角,笑著邁進了門,「我在這兒呢,剛剛去送老院正了。」
「送個人也送這麼久。」寶兒不滿地嘀咕,突然又想起什麼,急聲問道,「對了,老院正怎麼說?公子的病可還好?」
「沒什麼大礙,老院正說,只要將養得當,公子的身子很快就會好起來。」
「真的?」寶兒眼楮大亮,開心地道,「那太好了。」
「當然是真的。」鐘平不敢去看嚴子桓,假裝忙碌著去收拾軟榻,「地上太硬,公子還是睡到上面來吧,以免受寒。」
「對對……」寶兒不疑有他,只被這好消息沖昏了頭腦,樂得不知東西南北,幫著去收拾,「我都給忘了,地上寒氣重,可不能一直躺著。」
「就你這小腦瓜子,能記得多少東西。」鐘平取笑。
「你才小腦瓜子!」寶兒不服氣地反駁,「平時那麼多的事兒,還不都是我記著,你們這些大老粗都只知道舞刀弄槍,能知道啥?」
「是是是,我們是大老粗,你是小女敕細……」
兩人互相打鬧的聲音在這寒夜里萬分熱鬧,嚴子桓靜靜地看著,眸底幾分寂寥。
「叫傅一白進宮,我有事要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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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從宮中傳出的喪鐘響徹齊都,匆匆趕來的群臣還來不及悲痛,便被告知文晉危急,覆滅在即,當即位高權重的傅相提議,事急從權,請奏太子登基,一切儀式簡化,待戰亂平定之後再行補辦。
群臣附議。
太子即日繼位,下旨傾其一國軍力,以擋大鄴軍隊來犯,並擢升傅相之子傅一白為輔國侯。
若說前一道旨意尚在情理之中,後一道旨意則著實讓滿朝大臣皆傻了眼。
輔國侯?傅一白?
且不說傅一白在朝中資歷尚淺,論官職,其父也不過位居宰相,他卻一躍登頂,坐上了百官之首,連傅相也要矮他一頭。
傅一白與新帝雖然私交頗好,可新帝也不能徇私到這種地步,這叫滿朝文武如何能服?
可不服又能如何?
拋開這是新帝親下的旨意不說,傅相在朝中多年,根深蒂固,誰人能撼動?傅一白為他的獨子,極富學識,便是高他一頭又如何,那也是他傅家的榮耀,傅相又如何會不樂意?
更何況,此時平息兩國交戰才是最緊要之事,為這種事而引起爭端,反讓人覺得糾結于自身利益,私心太重。
如此,便是有人想出列反對,最後亦只能作罷。
傅一白任輔國侯一事,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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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當日即位之後,嚴子桓便再也沒有回過東宮,他讓人傳話給楚清歡,說初登大寶,又逢先帝駕崩,有太多的事需要處理,就在御書房住下了,讓她在東宮安心住著,外頭的事不必理會,並調撥了一些宮婢來伺候她。
寶兒與鐘平等人都去了御書房值守,東宮儼然成了她專屬的地方,她等了兩日,等到蕭天成被安葬入皇陵,她才去御書房找他。
他說外頭的事讓她不會必理會,她卻不能不管。
兩日前的軍報已經表明夏侯淵攻破邊境線,取下兩城,可見行軍何等神速,來勢何等猛烈,而這軍報一路送來又費了些時日,戰事瞬息萬變,此時還不知激烈到了何種程度。
她怎能安心。
尤其他還病成這個樣子。
御書房外站著鐘平與幾名東宮侍衛,見她過來就要進去通報,她擺了擺手,站在門外等著里面議完事,一眾大臣出來,再過了片刻,才走了進去。
將黑的天色,御書房內光線暗淡,里面也未點燈,她緩步走入,依稀听到里面有說話聲傳來,隨著距離的接近而漸漸清晰。
「陛下,微臣斗膽,請陛下就此讓楚姑娘離去。」清朗溫潤的聲音里皆是懇切,「眼下戰事吃緊,大鄴軍日益逼近,眼看將至齊都,陛下再喜歡她,也不能不顧文晉百年基業,如若您執意要娶她做皇後,大鄴皇帝怎能善罷干休。」
「你說我喜歡她,還要娶她做皇後?」嚴子桓低低笑起,似乎頗為好笑,「那些話都是隨口說的,也就你信。你不知道我一直都是在利用她麼?說到底,我父皇之死也與她有關,我怎能要她……再說了,就她那連肉都挑不出來的身材,模著就象模骨頭架子,誰會有興趣踫她……哎,你也不想半夜醒過來,一模身邊模著副骨頭吧?嚇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