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想著還有半年多孝期就滿了,到時候難道我真的嫁進宮去。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如果,不嫁進去,我又怎麼給小柳報仇。姬瑤,也許在宮廷生活中也長進了,我進宮又該怎麼做呢?
我也要去構陷姬瑤麼?而她肚子里這個生下來,還能輕易扳動麼?是,作為後宮身份最尊貴的貴妃,她其實有點傻乎乎的,可是于公于私六哥都要保她的吧。
那我,豈不是和六哥作對。
而那些手段,其實一直是我心底隱隱不屑的。
可是,不進宮,又怎麼報得了這個仇。而我也沒有其他能力可以做到。
姬少康眼看捷報頻傳,姬家的地位雖然有所削弱,沒有一家獨大,但有個爭氣的兄弟,姬瑤就倒不了。除非六哥不願意留姬家。我要去推波助瀾麼。這樣一來,害的就是別人滿門良賤。那也是姬少康的家。
而我的作為也會在中間起什麼作用呢?
姐姐心底,真的如她面上表現出來的一樣歡迎我進宮去麼?就是子玨,日後還會在心里待我一如此時麼。
可是,不進宮又能怎麼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進宮就是林家人也容不得我。
早知道,早知道,當初在谷底丟什麼木牌牌。那樣小柳也不會枉死,我也不用面臨這個局面。六哥,他身邊不缺人撫慰身心,我不再回來,也許對姐姐也更好。她可以使盡水磨工夫慢慢的收他的心。
進不進宮?進了宮要不要做那些事?
煩躁的翻個身,不進宮,不進宮難道我當姑子去麼。進了宮,就算我無害人意,但人有害我心啊。後宮那個地方,不管是做皇後,還是寵妃,那都是在火上烤。
而且,我會不會隨著身份的變化,也逐漸和後宮眾人一樣,陷入‘香餑餑’爭奪戰。甚至,讓六哥覺得原來我林蒔宜其實也就爾爾,沒什麼特別的。
我心頭一緊,我其實,還是很在意六哥的吧。
還有個一了百了的法子,我干脆在盛年香消玉殞了,那樣我就變成他心頭永不凋謝的最美的那朵花。可是,我還沒活夠呢。我才十五歲,其中一歲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十歲後有三年半是讓關著的,死了不白來世上一趟。再說,如果我尋短見,頭一個看不起我的就是我自己。
「小姐,你怎麼了?睡不安穩麼?」在外頭守夜的翠儂听到點動靜,披衣執著燈過來。
「沒事,你去睡吧,我有點存食。」
「那要不起來坐坐,翠儂陪你說會兒話。」
「嗯,你上來吧。」
多是翠儂在說,她告訴我,她在林府也是跟著水漲船高,年紀不大也見到不少前倨後恭的嘴臉。
「哈哈,六哥當了皇帝,咱們都是跟著升天的雞犬。」
「奴婢是,小姐你怎麼是呢?皇上可是把您捧在手心里呢。奴婢說句不當說的話,有些事您實在不必理會。柳將軍,奴婢也有耳聞,是個對人很和氣的人。他會希望小姐變成另一個人替他去報仇麼?他當然是希望小姐過得好好的。」
是,小柳一定不希望,他是那麼的善良。
「可是,我也不想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只能認命進宮去。」
翠儂沉默了,我也沉默了。在皇帝就是天之子的時代,不但我,誰都不能悖逆他的意思。
「懶蟲,起床!」
「唉喲!」誰隔著被子拿什麼用力敲我,我呼啦一下坐起來,翠儂是早不在了。一手挽著帳子,一手拿扇柄敲我的是四姐姐。
「就起就起,四姐坐吧。」
她笑吟吟坐下,「昨兒出去玩兒累了?」
我一邊穿衣服,一邊說︰「不是的,出去吃了碗元宵,我回來消食後才睡的。」
「老爺叫你不必晨昏定省,你就這麼睡啊。我可記得,以前小十一總是姐妹里最早到的。」
這不是懶起了頭,就很難再那麼勤快麼。又沒有孫媽跟我娘督促。我關起門來睡家里也沒人知道沒人管。
「四姐姐一早來是有事吧?」
翠儂進來奉上茶,然後出去。
「嗯,昨天散了老四就歇在這邊,我找他聊了聊。」
「哦,他怎麼說?」
「他也沒怎麼說,就說跟皇上很多想法相悖了。他是學醫的,仁心仁術,有些時候就下不去手。那個叫法明的小道士,听說是安王私生子。四弟曾說他有法子叫法明終身不得生育子嗣,可皇上還是堅持要殺。」
「這事兒,恐怕同咱們還有點關系。那次綁咱們的就是他的手下。可能是因此皇上才下的辣手。」
「可是,老四說,在那之前就決意要殺了。暫且留著不過是為了釣那些人出來。」
厄,那麼,我們也是釣餌麼?我拒絕往這個方向想。
低下頭,不只法明,還有童采茵肚子里那個六哥也是不會容許他存世的。斬草除根的重要性,他太知道了。
可是,四哥既然開口求情,說明他是想保法明一命的。一路行來,我對他其實也很有好感。
醫者可以仁心仁術,帝皇不可以。雖然有時,會有一些無辜喪生,也是不得已的。法明唯一就錯在他是安王的兒子。
可是如此下去,四哥同六哥的分歧會越來越大的。之前兩人有志一同的報仇,可是四哥會越來越不認同皇帝的手段。這樣子,時日久了,或許會招禍的。
四哥能文能武,醫術超群,要六哥放人很難。
「我昨日幫他提過,不過看起來夠嗆。」
「算了,再找機會勸勸四弟。」
不過,正月間人來客往的很多。尤其昨日滿京城的權貴豪門幾乎傾巢而出給我過生辰。大嫂帶著我一家一家的去走動,家中就由四姐姐帶著清蕙主持中饋,誰也顧不上這事兒了。
「好累哦!臉都笑僵了。」我坐在椅子上,拉扯自己的臉頰。好容易這個正月過完了。
「你不是出了名的笑口常開麼?」大嫂其實也累了,只是比我顧及形象,沒唉聲嘆氣罷了。只抬起腿,讓下人捏著腳。
小丫頭的手不輕不重的幫我捏著肩膀,腳下被熱騰騰的水泡著,里頭添加了中草藥。我舒服的快睡著了。
忽然門房報宮里有人來了。
大嫂忙說快請,我睜開眼和她對視,這個時候出來,有什麼事麼?
「四爺觸怒了皇上,賢妃娘娘已經設法去勸解了。請十一小姐隨奴才進宮,相助緩頰。」
「知道是什麼事麼?」馬車上,我問小太監。
「奴才不知,只知賢妃娘娘去了也沒用,乾元殿不放人進去,誰都不知道怎麼了。」
即便再請辭,六哥也不至于被觸怒啊。
我先到了秋夕宮,既然進不去,姐姐肯定不會在那里白白惹人笑話。
子玨裹得厚厚實實的,老實呆在屋里,看到我眨巴眨巴眼︰「小姨!」
我墩身給她一福︰「見過大公主。」
她也坐直,「免禮,看座。」這幾個字吐得是字正腔圓的,然後就撒歡一樣撲到我懷里了。宮宴時她軟語嬌憨,讓六哥抱到腿上坐著,很是露臉。相反,還在襁褓中的安樂王卻是黯然失色。
姐姐從外間進來,我又站起來,她不耐道︰「得了,你別再拜了,這都什麼時候了。」
四哥是太醫,雖然因為年輕不能進內帷,但總之是能在宮里走動,對姐姐也能有所幫助。
「到底怎麼回事啊?」
姐姐屏退眾人,子玨就掛在我身上,也由得她。
「我也不知道,就听人報訊說四哥在里頭,皇上還砸東西了。你去看看?」
子玨在模我毛茸茸的耳環,我把她的手抓下來,「你都進不去,我也進不去的。他們之間,是君臣,但也是朋友,是兄弟。有時候,旁人摻和不進去的。既然不知道具體什麼事,咱們等等吧。我也沒膽去踫逆鱗吶。」
姐姐看我兩眼,然後坐下。
直等了一個時辰,仍然沒有什麼消息。姐姐也冷靜下來,不再派人徒勞的去打探。
「四舅舅」子玨清脆的叫了一聲,我和姐姐抬起頭,果然是四哥。
「怎麼回事?你沒被重罰吧?」姐姐擔憂的問。
四哥從容行禮,「娘娘,臣是被特許來辭行的。」
「辭行?你要去哪里?」
我舒口氣,「四哥,你終于可以去懸壺濟世了啊。」可是,我呢?
姐姐很失望,「民間有什麼好的,你在太醫院,研究你的藥材不是很好麼。」
事情已成定局,姐姐只得贈了臨別的東西,看著我跟著四哥出宮,「幸好十一你很快就要進來了,咱們姐妹也好有個照應。四哥,山高水長,一路保重。」
「娘娘和公主也要保重。」
我跟著四哥往外走,心里替他高興。
「十一,到時候來送四哥吧。」
「這還用說。」
四哥是在半個月後離開京城的,其時天已漸暖,他到林府拜別了老爺。五哥同我一道送他出城。眼看到了城外,我想起去年此時,正一同上京,不由慨嘆時光荏苒。
到了十里亭,我們又送了十里。五哥來送,是私交也是公事,要回去復命。他們兩人說了一會兒話,說是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于是笑著分手。
「五哥,你回吧,我再送一段。」
五哥想想,頷首離去。
我用眼角余光掃一眼翠儂,她微不可見的點頭。我便趨馬又陪四哥往外走。走了幾里,他催著我回去,「快回吧,千里相送,終有一別。往後老爺做壽,還有過年我會盡量回來。」
「我看著你走。」
四哥走得只剩下一個小黑點了,翠儂騎著馬上來,「小姐,咱們,真的要走麼?」
我輕輕‘嗯’了一聲,忽然縱馬往四哥的方向追去。
「小姐」翠儂驚呼一聲,拍馬趕上。她騎馬,還是我閑來無事教的,想不到這就用上了。
錦繡的馬上技巧很高明,我雖只學了幾成,但這些年一直沒有放棄過練習,也很看得過去了。我在疾馳的馬上忽然身子一歪,往地上墜去,實則是用左腳勾住了馬鐙,身子藏到了馬肚子底下。可是看起來就很像跌了下去的樣子。這是錦繡的絕活,我學了很久才算過關。她說關鍵時刻可以用來保命。
「小姐——」翠儂雖知我作假,但仍然嚇得驚呼一聲。嗯,要得就是你這個效果。
果然,那四個一直暗中跟隨的暗衛都現身了,拼命向我的馬靠過來。有人去牽馬頭,有人過來救我。要知道,我如果被拖行一段,那不死至少也毀容了。
不過,要對不住你們了。
我從懷里掏出早準備好的東西——暴雨梨花釘,就口一吹,銀針像鵝毛一般對著那四人急如流星地射去。他們正在用絕頂輕功拼命追趕著,慣性使然,無法改變路線,而銀針射出的速度又著實過快。再加上真的是猝不及防,哪料到我是假摔,要暗算他們呢。四個人相繼墜地,不過,這針上淬的可不是毒,只是麻藥。估計他們睡個四個時辰就沒事了,不過要弄醒可不容易,這麻藥是我在四哥那里偷看了方子自己配的,藥效強得很,不是等閑潑點水就能醒的。我估計暗衛間有相互聯系的固定途徑跟時間,尤其出來送四哥,他們必須要立刻回報,很快就會被發現的。
沒錯,這就是我深思熟慮後的決定,我走。
小柳不會希望我用上五年、十年處心積慮的替他報仇,而深宮的生活,也能令我窒息。我暫且躲開去吧。
看那四人相繼倒下,我翻身上馬,慢慢勒住馬。
翠儂趕上來,「小姐,叫你嚇死了。那咱們走吧。」
我勒轉馬頭,往四哥不同的方向去。自從我決定了要這樣做,便開始著手準備了。威遠鏢局是京城有名的鏢局,是行業內的楷模。半月前,繡鸞托人出面高價請他們保一趟鏢,半日前已經慢慢出發了,然後我們倆快馬趕去前面等著,再以搭車的名義加進去。就算鏢隊存疑,但東主堅持這車我也搭定了。或者就挑明這一趟保的就是我們三個人一路的平安。
給威遠鏢局的定錢就是一千兩銀子。錢是從當鋪來的,那些生辰賀禮大半入庫,但我挑了些放在自己屋里。小件的帶出去,神不知鬼不覺便換成了現銀與銀票。不但付了定錢,連我們三個的出行文碟都辦妥了,還有日後很長一段時日的生計也要靠它了。
我沒有明確的目的地,走到哪里看著合適,就先住下。現在,先去和鏢隊匯合,到時用繡鸞帶來的衣服扮上,一時半會兒也能蒙混過去。
豈料,剛走了不到三里路,就听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光听那馬蹄聲就知道是日行千里的駿馬。
我在馬上回頭,心一下子就涼了,再目力不好,那個身影也是爛熟于心的。六哥?他不是在宮里麼。
我認命勒停了馬,六哥居然在城外,我還怎麼跑得掉。本來準備打個時間差,趕去追上鏢局。而等這邊發現,我們已經快馬走出一兩百里了。按我的安排,一路上再不斷有人分出來走旁的路線,以作迷惑。甚至打听到了路上有婚喪嫁娶的出行,到時候混到人堆里讓鏢局的人自行一路而去也行。
一道烏金長鞭從六哥手里揮出,陡地纏上我的腰身,繞了兩圈,把我凌空勒到他的馬前,他笑得叫我心底發毛,「十一,你往哪去啊?」
「六哥不是在接見南越使臣麼?」
他目光厲然看著我,「老四與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們的情誼比親兄弟還深。我在宮里左想右想,我不想做這個孤家寡人,但又不想給他知道。所以把南越人晾在了一邊。」他往那邊的山頂上指指,「哪,我就在那邊看著老四走。」
厄,這是天要滅我,我不再說話。我怎麼就算漏了六哥雖然死要面子,但不代表他不會暗地來送行呢。
「幸而我來了,不然豈不是不只走了個好兄弟,連十一都找不見了。你可真會挑日子,你知道我第一時間就會想你是不是跟著老四跑了,甚至把四個暗衛弄趴下也是老四干的。而老四既然走了,恐怕宮里的人還真不容易找到他。等找到他一問,他說毫不知情,我恐怕一時也不會去信。而你,已經趁這個時候混跡民間,泯然眾人了。」
六哥說完,猛地狠抽了幾鞭子,那馬方才跑開了,但還沒盡興,當下更是撒歡的跑。霜風刮在我臉上,跟刀割似的。可是這樣的速度,我連把披風拖過來遮風的功夫都沒有。六哥盛怒下也沒有伸手扶我,只一味催馬疾走,我要是一個不好,真的會摔下去跌斷脖子的。只好牢牢抱著他,指下,他的身體崩得緊緊的,正處在極度的憤怒中。
我不行了,眼根本睜不開,張嘴想說話,結果灌進去一嘴沙。難受得要死。
終于,六哥發了點善心,扯過他的披風罩住我,這才好過一些。
等到馬終于停下來,我快被顛吐了。這樣的速度,哪是我那匹小馬趕得上的。
六哥胸膛急劇起伏著,我悄悄的從披風里鑽出來。果然不是回宮,而是回到了方才的高山上。難怪感覺後來一路在向上。
他用馬鞭指著下邊,「你看,起先你就在那里搗鬼。我看到你跌下馬去,心差點都跳出來了。只恨自己為什麼要顧忌著面子,如果我同你們一道去送行,就可以趕得及救起你。結果,事情馬上來過個大逆轉,你把拼死要救護的四個暗衛射趴下了。」他說著,忽然伸手模索我身上,「你用的什麼,拿出來!」
「我拿,我拿。」我實在害怕他搜身,趕緊交出來。
「好精巧的暗器,哪來的?」
「從你那里拿的,你自己說但凡我看得上眼的,隨我拿。你在練功房練功,我在你的小兵器庫里找到的。」估計是前任收集的。
六哥被氣笑了,「原來是在我那里拿的。」他忽然把我抱起轉了,變成和他面對面的坐在馬背上。那些人的馬都不如他胯下這匹,再說就算跟上來也不會有人阻止他為所欲為的。上回我在乾元殿都和他扭打又尖叫的了,所有人也只當沒听見。
他的手從我袖子鑽進去,一點一點的模索,「還有什麼東西?可得搜干淨了。」
我趕緊從所有能藏東西的地方,把那些實用的小東西一個一個掏出來,「里衣里還縫得有一萬多兩的銀票,你要麼?」
他還是把我從頭到腳再搜了個遍,確定沒有了才說︰「你哪來那麼多銀子?」
「做壽的時候,那些人送了很多禮物,我偷著拿去當了。」
他看我一眼,「不讓人省心的小東西!」這話從前說的時候還含有幾分寵溺,今日卻只剩下咬牙切齒。
他把我扶坐好,又忽然停住,把我頭上幾個簪子,釵環,甚至耳環都取走。六哥,你也太小心了吧。也就釵尖上有機關,用以防身的。
「這個釵不要亂動,撥一下,那頭里就要有藥水射出來了。」
「這也是在我那里拿的?」他質疑。
「不是,是寧穆太後的,你送我的。」我找出來,閑著沒事的時候拿著研究了好久才發現機關的。
主要是我只找到這一件東西最實用,他又說喜歡什麼都可以拿,我便在前些日子進宮時拿出來了。因為是太後舊物,還特意同他說了一聲。他倒是真的大方,直接就給我了,還親手插到我頭發上。
他點頭,表示想起來了。
「這麼危險的東西,你也敢往頭上戴。沒收!」
「我把里頭的毒汁倒掉了,現在里頭只有麻藥。」我吶吶的解釋,看六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東西不知太後打哪來的,如果是她自己的,那就是自保甚至是自盡用的。如果是旁人給的,那就居心叵測了。戴在頭上如果不小心,後果不堪設想。
六哥把東西都丟到革囊里,這才問︰「為什麼要跑?」
「我、我不想進宮。」
「我說過了,不會讓你屈居人下。哼,你要肯听我安排,事情會順當得多。十一,我的心,不是給你一次又一次踐踏的。哼!」他冷哼一聲,又打馬下山。
我照舊依在他胸口,心道完了完了,這回六哥會怎麼對我。他方才眼里的憤恨真的是很嚇人。可是,我真的不願意嘛。
到了官道,他似乎已經想清楚了,馬也停了下來。他挑起我的下巴,「十一,既然你這麼不知好歹,那以後,一切便只能按我的方式來了。」
「你、你要做什麼?」我揪住他胸前的衣服問。
「你馬上就知道了。來人,回去叫輛馬車來。」
六哥的處置很簡單,他又把我關起來了。
「這是什麼地方?」明明看得見乾元殿的頂部,為什麼會這麼僻靜。
「這是宮里一處秘密所在,和乾元殿有密道相通。母後當年便是在這個地方躲過了逆賊的爪牙,偷偷生下我的。」
啊,原來是傳說中的這個地方啊。
「你又要關我多久,上回你說當了皇帝就放我出去,現在呢?」
「你在這里安心待嫁。」
「皇上,六哥,嗚嗚,不要關我!」當初被一頂小轎抬到別苑,和娘生離死別的恐懼又涌上來,我坐在門口的獅子旁邊哭起來。
「十一,對你,我已經很寬容了。」他一字一字說完,忽然忍不住一掌拍在石獅子頭上。我只感到有沙子落到頭上、身上,抬眼時他已揚長而去。宮門在他身後、我眼前轟然關閉。
我一直在台階上坐著,直到過了一會兒有個宮女來攙扶我起身。
「你叫什麼名字?」
她指指自己的喉嚨,示意她說不了話。又是啞巴!我轉向旁邊的太監,他也是!
我又要回到兩年前那樣自說自話的日子麼。不要這樣對我,那時還有小柳每月一次送東西給來,給我帶些書和外頭的消息。可是現在,我的視力根本不能長時間看書,這里恐怕也不會有人來看我了。
我會瘋掉的,真的會瘋掉的。
在宮里,吃穿住用,那是不消說的了。可是,我每日除了在這個不知名的宮殿里活動,根本哪都去不了。宮門是關著的,除非是經過同意的人,否則根本叫不開門。事實上,也根本沒人來叫門。
我抬頭,看到的除了四角的天空,還有不遠處乾元殿的屋頂。
好在我當初學過手語,還能交流。知道那個宮女叫雲兮,太監叫小順子。他們應該不是吳媽那樣先天啞的,而是後天被毒啞的。唯一安慰的是,他們不是在我來之後才出現的。不是因為我而被毒啞的。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憑什麼把我關起來,我生下來是為了被關的麼?」我的情緒和五年前一樣很壞,這回連個來開解的人都沒有。
我知道我逃跑不對,可是,我實在不想面對著六宮佳麗,不想在宮廷里迷失了自我,變成個工于算計、心思歹毒的女人。是翠儂的話提醒了我,小柳他不希望看到我變成這樣的。他同樣也不希望看到紅綃一副哀大莫過于心死的樣子。她是只等著元凶伏法,就要了斷自己的。
「嗚嗚」我拿袖子胡亂擦著眼淚,听到一點動靜,可是左看右看,明明只有我一個人在腳踏上坐著。
等一等,我走到那副寧穆太後的畫像前,這下我看清了,雖然很像。但這雙眼是會動的,帶著剛毅,不是寧穆太後那雙顧盼生姿的妙目。
我拿手拍著牆,「出來,出來,你出來!」原來密道在這里,畫像的眼楮是可以移開的。
六哥看我半晌,從旁邊的機關出來,一副很惱火的樣子,「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我連第三個人都見不到,我管它什麼樣子。我也知道我現在很不好看。但我討厭行動沒有自由。
「放我出去!」我被關了大半個月了,我是很內疚,可是我偷跑也是被逼的。如果不是你逼婚,不是全家都要拿我做登天的梯子,我又怎麼會跑。
我現在也不怕什麼人家覺得我不過爾爾了,我不要被關起來。對,進宮為妃為後,也都是被關起來。
六哥叫來雲兮替我整理儀容,他負手在一邊看著,呼吸聲挺粗的。看來是覺得我頑劣不受教。哼,我要是會被這半個月關服了,我就不是林十一。這半個月倒是把我那三年養出來的野性釋放出來了。
不過,雲兮的動作我還是挺合作的。其實我也沒怎麼樣,就是哭得一臉難看得緊,遠比五年前剛到別苑時,所謂‘人不人、鬼不鬼’要來得好。畢竟不是十歲的小娃兒了。
「坐下!」剛從梳妝鏡前站起來,六哥低斥一聲。
我依言坐下來,面對著他。雲兮端著水出去,掩上房門。
「我听說你整天憋在屋里,也不出去,就過來看看你。本以為…」
本以為什麼?本以為我會受到教育,然後順著你。
我猛地撲過去,抱住六哥的腿,他叫我嚇了一跳,下意識想退開,又任我抱住,眼里帶點些微的希冀看著我。
我‘哇’一聲開哭,「六哥,嗚嗚,我錯了,我不該偷跑。可是,我不想進宮啊,沒有一個人肯問一下我的想法。我知道應該在家從父,可是當初我最危急的時候,他不肯救我,還叫你殺我滅口。我不要听他的,他就是為了自己,就算是為了林府,為了大局,我也不想被他犧牲。」
听到我前面的話,他原本身子有些放軟,听到後頭,又忍不住說︰「原來你還在記恨五年前的事。」
「原本已經沒有了,但又落到同樣的境地,我難免又勾起舊恨。」
六哥抓起我的手,「這許久沒見,都快忘了十一是有爪子的了。不過,你一點都沒有在反省的樣子,我很生氣。」他蹲來,「你這樣子出去,我怎麼能安心。而且,就算你出去,都不用我暗示,就只有幾個月了,老爺也不會放你出門的。你得留在府里學禮儀。說實在的,小時候在老太太跟前,還似模似樣的。可現在,真的是敷衍了事得緊。這樣,我讓人到這里來教你,你幾時學好了,我幾時放你出去。」
學禮儀,這是要我變相服軟。
我一滑坐到地上,耍賴的說︰「皇上,你看我哪有能當皇妃,甚至母儀天下的氣度?我一個商家女,你再抬舉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你給我起來,少做出這副破罐破摔的樣子來,這套對我沒有。只要你想,什麼氣度端不出來。我有時候看到你某些樣子,都覺得甚至有幾分聖潔的感覺。」他說完一頓,看我又要開始鬧,「你不要撲過來了,別說哭鬧,撒潑都沒用。」
我拿出手絹擦擦眼淚,擦擦臉,既然他不吃這套,那我還是清清爽爽的好些。
六哥恨鐵不成鋼的瞪我半晌,繞著我來回踱步,過了半日,著實難忍,開口怒道︰「你就那麼委屈?好像我在禍害你一樣。」
「人前人後的端著,我難受。一想到進宮要這麼過一輩子,我更難受。」
他停在我面前,「誰要你人前人後都端著,人後你大可不必嘛。再說,什麼時候都端著,那還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是要個人形木偶。」
我不想同我娘一樣,一輩子無望的等候著不會再出現的那個身影。更不想我的子女,以後如同我一般,只分得稀薄的父愛。再說了,天家的骨肉親情,比林家還要淡泊。或許,好容易拉拔長大了,我又要面臨兒子去爭大位。歷代儲位之爭,其血腥程度是外人難以想象的。就是六哥一路登上這個帝位,也不知是多少人拿血肉鋪就好的路。就算有幸生做女兒,從小千珍萬寶,將來如果邊關有事,或是要籠絡權臣、功臣,還不是一句不得已,就被嫁進虎狼窩。
這些,我是不會同六哥說的,他現在也根本就听不進去。他自信他能為我擋風遮雨。可是,後院女子的苦楚,在外面的男人根本不能深切體會到。只有我在後院看慣了我娘和姨娘們的悲涼,才知道那就是一個個青春的生命,無謂的耗盡。到頭來,失寵的一時淒楚,得寵的也不過是一時風流,畢竟,長江後浪推前浪。
「說到底,你就是不夠愛我。」
「我壓根就…」我想說壓根就不愛你,不給在他目光的威壓下,我還是做了識時務的俊杰。
「什麼才叫足夠愛?姬瑤足夠愛你,為了你什麼都肯做。姐姐足夠愛你,為了你什麼都肯忍。還有那些什麼董婕妤啊,沈美人啊,她們也足夠愛你。你去愛她們好了。」
六哥‘ ’的沖過來,「你這意思是說我犯賤是吧,擱著那麼多人不要,偏到你這兒找氣受。十一,你私下里送平安符給小柳,他死了你又穿白衣,趁著送老四出城的機會還想偷跑,你還要怎樣?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你在拿鈍刀子來來回回的割我的心。你不要太過分!」
他眼里已經快冒出火花來了,我下意識把腿收回來,拿手環抱住,「四姐姐說,我這樣子的心態,就算認命進了宮,也會讓你抓狂的。」
「你還知道你叫我抓狂啊,本想著你半大不小的,又一直被我關著,給你時間讓你慢慢想通,結果你就想出個這樣的結果——逃跑!」
我是想清楚了的,林家大哥在軍部,五哥在禮部,他們都是皇帝的得力臂助。而賢妃,和皇帝是剪都剪不斷的關聯。只是需要我錦上添花而已,所以我走了不算是釜底抽薪,他們還可以過得很好,再說了,老爺保護皇室血脈,一再被贊頌,林府絕不會就此敗亡。而我,如果呆著宮里,不但我會憋得難受,六哥一直得不到想要的,到最後也會失去耐心,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再說了,如果一家子的前程,純是靠著女兒的裙帶關系,那這個家族也沒啥希望,大哥是軍功出身,五哥是正經科考入仕途。他們可都是自己打拼出來的。如果是靠姐姐的關系,那不如回萊陽安安分分當商人去。怎麼說,咱還是皇商吧,也算是行業翹楚了。
我繼續抱著腿坐在地上,那天六哥一怒之下,劈了半個獅子頭下來。可是這兒,是寧穆太後生他的地方,他怎麼也不能毀這里的家具吧。
看我依然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六哥火了,他是不會毀這里的什麼,但踹兩腳還是有可能的。 當一聲我身旁的香爐倒在地上滾了幾滾,香料也灑了出來。
「自欺欺人有意思麼?要是你真蠢我也就認了,偏生長了個聰明腦袋。你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告訴我,說你不喜歡我,不喜歡那你何必在意我有多少妃子。」
我無言以對,可是,我的確沒有姐姐那種失落跟暗藏的妒恨啊。姬瑤一而再的懷孕,我也只覺得她真厲害,上回一次就有了,這回又那麼快懷上。我可沒有姐姐那份人前淡然,人後咬碎銀牙的氣惱。
「你閑著只會胡鬧,明兒我就讓教習嬤嬤過來教你宮廷禮儀。到時候禮儀不對,丟的不只是我的臉,還有你自己的臉,林府的臉,華禹的臉。讓各屬國使節看了回去給你宣揚,千秋萬代都要流傳。就是華禹的史官也會依事實記錄,你就等著後輩兒孫為你汗顏吧。」
我瞪大眼,太夸張了。
「瞪什麼,枉你熟讀史書,博覽百家,封後這樣的大典是兒戲得的麼?你當跟封妃一樣簡單啊。」
簡單什麼啊,姐姐那時我在旁邊看著都替她累。頭上頂的就有十七八斤重,一道一道的程序走下來,大禮服又重,里衣都被汗濕透了。姬瑤從德妃到貴妃那次,也是半點不含糊,一個從小習武的人都被搞得直呼吃不消。
「你真的要封我做皇後?」
六哥氣結,「你當我一直說不會委屈你,是在哄你呢。你個不知好歹的,還把魏夫人堵得話都說不出來。」